“铛——铛——铛——”
钟声回荡在天地间,是人类该回地下的时候了。
沈容凝视着眼前陌生的面孔,还有他陌生的神态,开门见山地道:“我听说你有长宁糕,你要这糕点有什么用吗?”
“长宁糕,不是糕点。”
封政手中凭空出现一块曜石般莹润的方形物体,漆黑的颜色衬得他的手更加的白皙。
“这就是长宁糕,一般万屉糕点出一块,可以做燃料,也可以做药物,燃烧时会散发出糕点的香甜味。”
他把长宁糕递到沈容面前,道:“我要这糕点,就是特意等着你为它来找我,然后把它送给你。”
“谢谢。”
沈容抬手要从他手中拿走长宁糕,他手却迅速握起,背到身后,微微低下头,眸中带有一丝狡黠,笑道:“我要的感谢不是说说而已的。”
沈容捧住他的脸亲了一下,严肃地道:“谢谢。”
封政把长宁糕递给沈容,垂下眼帘,似在琢磨她落在他脸上的亲吻给他带来感觉。
沈容看天快黑了,同封政告别。
走出两步,忽感到衣摆被拉住。
回眸,就见封政满目星辰地凝视着她,爱意溢于言表,柔声道:“我送你,好不好?”
他又变成以前的样子了。
沈容点头,道:“不会耽误你时间就行。”
“不会不会,当然不会!”
封政牵起沈容的手,握紧,唇畔笑意盛开,带沈容光明正大地走出学校。
因他是涯,无人阻拦。
但多的是人议论他怎么会牵着一个人类。
有人低语道:“难道是涯为了三族和平,现在甘愿牺牲自己去联姻吗?”
“天啊……好伟大。”
“不过我还是接受不了那些人类,弱小,还总是会咋咋呼呼的。”
沈容听着这些人的议论,暗暗扫视他们。
他们说三族。
这是不是代表他们认为螭人是一族,螭牙是一族,人类是一族。
他们表面说自己也算是螭牙,但其实并不认同?
还有……离开灯塔时,灯塔里的存在给了一张地图,那张地图的指向是长宁糕的大致位置。
那地方距离这座城镇起码有五天的路程,路上会遇到的危险和麻烦难以预料。
现在因为封政,她轻松拿到了长宁糕……
按照以前封政的行事,是从不会干涉她游戏的主线任务的。
为何这次他却是直接把重要道具给她送来了?
难道这场游戏的重点并不在于通关灯塔吗?
沈容沉思着走出校门口,恰与一个穿围裙的身影擦身而过。
她带着希冀笑容的面庞映在沈容的眼里。
沈容停下脚步看向她,是文婷。
文婷在校门口找到保安,和保安说了几句话。
很快,苗苗阴沉着脸过来。
一路上的学生们看向她和文婷,调侃道:“苗苗,这是你的人类妈妈啊?”
“你这么弱小,是不是遗传了你妈妈啊?”
“你以后脸上不会也出现那么丑的疤吧?就跟你妈妈一样哈哈哈哈……”
“你们给我闭嘴!”苗苗瞪向他们。
“哎哟,发火了哈哈哈。”
“苗苗,换个妈妈吧,有这样一个妈妈真的太丢脸了。”
文婷眼里的光逐渐黯淡下去,局促地握紧围裙,却仍努力保持着笑容。
苗苗黑着脸走到文婷面前,低声斥责:“你来干什么!我告诉你,我已经不是人类了,我对你根本一点感情都没有,我没有吃了你已经算是很善良了,你以后能不能别到处说你是我妈妈!”
“我……对不起。”
文婷嘴唇颤了颤,红着眼眶从围裙口袋里拿出一块灰白的东西,偷偷塞给苗苗:“长宁糕蒸出来了,我特意给你送过来,你快收好。”
她献宝似的露出等待夸奖的笑。
苗苗看了眼灰白的糕点,眉头紧蹙。
几个穿白围裙的人匆忙赶来,一把抓住慌乱地想要跑走的文婷。
“竟敢偷东西!我叫你偷东西!”
“长宁糕呢?交出来!”
他们拿着手上的擀面杖往文婷手上招呼。
文婷被摁在苗苗的脚边,连声祈求道:“对,对不起,我吃了……”
“你找死!”
擀面杖往文婷脑袋上打去。
沈容松开封政的手,手化作了冰蓝水母色,蓄势待发。
她已经拿到了长宁糕,万一惹到麻烦,直接走人就行了,不用顾虑太多。
“行了,就一块脏糕而已,根本不是长宁糕。”
苗苗握住快要打到文婷头上的擀面杖,蹙眉俯视着脚边的文婷,把灰白糕点递给拿擀面杖的人,道:“你们都是人类,对自己的同族下起手来,可真够狠的。”
在地面,螭人就像人类的主子。
见真的只是一块蒸坏的脏糕,毫无价值,几人松开文婷,对苗苗赔笑,对地上文婷嗤道:“一块脏糕而已,你偷什么!这么喜欢吃脏糕,以后脏糕都给你吃。”
文婷面朝地面,用手挡住了脸,身体微微发颤,像是在哭。
苗苗居高临下地扫了她一眼,丢下一句:“以后别来找我,我不需要长宁糕了。”转身回了学校。
围观的螭人学生们嘻嘻笑笑地作鸟兽散。
有人小声议论:“苗苗的妈妈为什么不做螭人呢?苗苗是螭人,她也是有机会成为螭人的啊,要是她做了螭人,就能继续和苗苗做母女,苗苗的日子也能过得更好了。”
“总有一些人,认为自己至死也该是人类……咱们学校好多人的父母不都是这样嘛。”
“啊?还有谁的父母是这样?”
“那谁,还有那谁谁……他们的父母后来都被他们吃了。他们也能进入螭人抚育机构,过更好的生活了。”
沈容听着他们的议论,走向文婷,扶起趴在地上的她。
“谢谢……”
文婷嗓音哽咽,抬起头来,满脸都是泪痕与尘土。
瞧见沈容,她吸了口气,惊讶道:“是你!你……你一点都没变,还和十年前一样。”
沈容用治愈牌治好文婷身上的伤,道:“十年前我第一次见你,你递给我五十块钱,笑着让我拿剩下的钱去买零食的样子,我还记得很清楚。”
她定定地看着文婷,道:“你也一点都没变,还和十年前一样爱着苗苗。”
沈容的话,等于向文婷说明了,她真的不是她的侄女。
文婷低着头,连声对沈容道谢,握着手中破碎的灰白糕点,道:“我只是想,她能再对我笑一下,叫我一声妈妈……”
天色越来越暗。
沈容扶着文婷往糕点铺走。
封政目光阴鸷地跟在她们身后,盯紧了她扶文婷的手,提醒道:“容容,天快要黑了,门禁时间要到了。”
她这时该去做正事,丢下那个碍他眼的老妇!
文婷闻言,连忙说自己能回去。
沈容:“没事,我今天不打算回地下了。文婷,我有事想问你。”
她询问文婷如今螭人、螭牙和人类之间的关系。
文婷的回答就像她猜的那样。
三族在互相适应对方的存在,但也存有想要除掉对方的心思。
螭人兼具了螭牙和人类的特性,像一个全新的种族。表面上,螭人认同自己是螭牙,但背地里,三族都默认螭人是最高等的种族。
如今的螭人大多是十年前还未成年的孩子们。
这就留下了一个问题:变成螭人的孩子,要如何跟他们的人类父母共处。
有些人类父母为了孩子,甘愿冒着风险被同化,成为次等螭人,方便照顾孩子。
而有些人类父母,他们深爱着自己的孩子,但也坚守着自己是人类的信念。
文婷就是后者。
当年她带着怪物化的苗苗跑出去,幸运地躲进了超市的仓库。
然而女儿从人类变成怪物的痛苦挣扎的过程,成了文婷心里无法磨灭的阴影,也在她身上留下了这么多无法消除的伤疤。
“我无法忘记,她在有理智的时候,抱着我说,妈妈,妈妈,我不想变成怪物,我不想再伤害你了,你杀了我吧……妈妈,妈妈,你杀了我吧,我不会疼的。她那时候才九岁,我听着她说这些话,我怎么下得了手?”
“我眼睁睁看着她变成怪物,看着她失去了对我的所有感情……我爱苗苗,我想永远照顾她,但是我也没有办法放弃自己人类的身份,我怕我变成一个自己都不认识的怪物。”
“我怕,要是我也变成了怪物,那谁来教苗苗,她是个人呢?”
文婷爱女儿,但是她不想放弃作为人类的信念,结果就造成了如今这样的局面。
她作为螭人的母亲,可以在糕点铺打工,照顾苗苗。
而苗苗虽然是螭人,但因为有她这个母亲,无法进入螭人培育机构。
文婷一直在坚持,她不想苗苗进入螭人培育机构,让那里的人灌输给苗苗与人类截然不同的理念,不想自己的女儿彻彻底底地变成另一个种族……
她坚持陪在苗苗身边,她想让苗苗知道——即便你的躯壳变成了螭人,也别忘记,你是一个人类。
话说完了,沈容也送文婷到了糕点铺门口。
她给了文婷几张于尧给的治愈符,目送文婷回后院。
“铛——铛——铛——”
冰冷机械的钟声在天地间回响,像是在宣告黑夜与死亡的来临。
天空飘下了细雨,远处传来“砰”的一声,是通往地下的门落地的声音。
乌云之间,黑影蹿动,俯冲而下,吞下一个又一个人,洒下一片又一片猩红。
封政牵起沈容的手。
原本冲向沈容的螭牙立即转头,不再攻击她。
“你先跟我回我的住处,好不好?”
封政哄孩子似的,淡笑着看她,眸光在昏暗中更似星河一般瑰丽。
天黑了,正是螭人螭牙的活动时候。
大街上热闹起来。
来来往往的螭牙和螭人占领了街道。
沈容与封政站在糕点铺的屋檐下。
因他的身份是这个世界的涯,人们不敢对他握着的沈容露出任何敌意。
沈容道:“不了,我要去灯塔。你回学校去吧。”
封政的手轻抚过她的耳侧,“小心。”
他低头吻了吻她的眉骨,要她先走。
沈容却顿在原地不动,道:“你先走吧。”
封政亦不动。
无言之间,像是都明白了对方的心思。
他的“小心”是提醒。
他的吻眉,是想让周围的螭牙和螭人在她独自行走时,不主动招惹她。
他的不肯先离去,是因为看穿了她想要对那些螭牙动手的想法。
封政抱住她,低语道:“不要冲动,我怕你受伤。”
沈容:“我有分寸。”
语罢,似又觉得这一句话太过单薄,她又道:“我过去一直谨小慎微,直觉有一丝危险的事,几乎都从不去做,察觉到有一丝异样的人,也几乎从不主动挑明它的怪异之处,担心主动挑起战斗。”
“但不知道为什么,来到这里后,我总觉得很压抑。看到这样的世界,我总是很唏嘘,仿佛它变成这样有我的一份责任。”
“我脑海里有个想法催着我去冲动……”
封政轻轻拍着她的背,眼神是她看不见的深沉,“我知道,这不怪你……”
她是人,不是机器。
她表现得再理智,行事再谨慎,她也是有感情,有负面情绪的。
她一直在努力调节。
但这个世界的特殊,影响了她。
沈容躁动的心情随着他的轻拍抚慰逐渐平静下来。
她闭了闭眼,深吸口气,道:“谢谢。”
她似乎要的只是这么一句安慰——“这不怪你”。
她也不知道为何,听到这句,心情平静了许多。
“我去灯塔了。”
“小心。”
沈容松开封政,从他的语气里听出“小心”这二字中的意味深长,转身离去。
这座城镇就在灯塔边,到达灯塔是分分钟的事。
沈容到达灯塔时,有三名玩家正坐在灯塔前烤火吃东西。
他们离开灯塔后察觉到了这个世界的变化,思考、讨论过后决定回到灯塔来,等沈容回来一起进入灯塔就行。
反正沈容肯定会拿到长宁糕的。
沈容降下鬼屋,接过他们递来的烤鸡腿和红烧肉罐头,带他们一起进入鬼屋等待其他玩家回来。
他们是灯塔考验时被吊在左边的三位玩家。
左一玩家叫邱天,左二玩家叫范冰琪,左三玩家叫左建。
问起他们为什么那么肯定沈容会拿来长宁糕。
范冰琪和左键指向邱天,“他说的,你贼厉害。我们出去乱跑,反而是给你拖后腿,浪费时间。”
还挺聪明。
他们出去跑确实是浪费她时间。
沈容啃着鸡腿,问范冰琪被套话的详情。
范冰琪道:“就是在赶来灯塔的路上,进入一个地下室躲避的时候,遇到了一个女人。”
沈容问那女人长什么样。
范冰琪道:“普普通通,没有任何记忆点。她自称叫戴莉,看上去迷迷糊糊的。我以为她脑子不太好,结果……脑子里不太好的是我自己。”
沈容:“没别的特点了吗?”
范冰琪扣扣脸颊,想了一会儿,道:“特点啊……啊,她跟我卖惨!说她小时候过得很苦,后来又得了重病没钱治,垂死之际参加了这个游戏,才勉强活到现在。还扑过来抱着我说她真的很想活下去,为了活下去,她可以做任何事。”
“我觉得她这话说得太假了,有钱参加游戏,怎么会没钱治呢?但是我没挑明了说,她卖惨的时候我就笑。也正是因为她卖惨,我才觉得她脑子不好……”
这位叫戴莉的可能不是卖惨,她说的过去可能是真的。
也就是说,手镯区的玩家,有可能都是人生凄惨的濒死之人参与的。
所以他们比起戒指区的玩家,才更有一股豁出去的狠劲儿。
毕竟他们一开始参加游戏就是为了活下去,不像戒指区的玩家——参加游戏是过惯了局限于人类社会的好日子,想要过上更加随心所欲的生活,甚至成为神。
至于戴莉说的“为了活下去愿意做任何事”,还特意扑过来抱范冰琪……
沈容盯着范冰琪,问道:“你有没有感觉到哪里不舒服?”
范冰琪惊讶地“啊”了一声,道:“除了累,没什么别的感觉。”
另外两名玩家也说跟着说累。
沈容看了眼范冰琪面前没吃几口的烤鸡,“怎么吃这么少?”
范冰琪恹恹地道:“我这几天没什么胃口,只想睡觉。”
沈容让她在沙发上睡,范冰琪道谢。
另外两名玩家把剩下的烤鸡分食,就地休息。
沈容留了个眼珠在鬼屋门口,时刻关注另外两名玩家有没有回来。
当夜正休息,突然听见叩门声。
沈容脑海里浮现出门口的景象,整个世界都变成了血红。
血红的昏暗世界里,有一根模糊的柱状物在前后摇摆。
滴答、滴答——巨大的红色水滴砸下,喷溅到眼珠上。
沈容看见的世界变得更加的模糊,整个大脑几乎都被血腥的红色填满了。
沈容警惕地来到鬼屋门口,沉缓的叩门声震动着鬼屋紧锁的门。
沈容手中握着一语成谶牌,缓缓打开门。
一道人影朝她扑来。
她侧身避过。
那身影面朝下倒在地上,身上流出的液体染红了地板。
沈容让鬼屋的鬼怪过来把这人翻过来,就见一张血肉模糊的脸。
仔细查看,隐约能看出这竟是宋春梅!
宋春梅眼睫动了动,摊开手,手中是一块被血染红的碎片。
她嘴唇翕动,沈容附耳靠近。
“地图……被发现……他们杀我……我,装死……回来……”
她手中的地图碎片,还有断断续续的话足以让沈容了解情况。
沈容抄画的地图,其实是一副假地图。
她知道宋春梅肯定会和手镯区的玩家们会和,所以把假地图给了宋春梅。
万一手镯区的玩家想要抢长宁糕,这地图可以误导他们。
但是沈容没想到,他们竟然会因为发现地图是假的,就对宋春梅下杀手!
宋春梅说是装死才逃回来的。
可是他们真的不知道宋春梅装死吗?
也许……他们是故意让她逃回来恐吓他们这些戒指区玩家的。
屋里突然响起一声抽气声,紧接着左建大喊道:“林湄!快过来!范冰琪她不知道怎么回事,浑身都是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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