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须和尚身下的蒲团被血浸泡成了暗红色,血宛若溪流,在地砖缝隙间涓涓流淌。
他神情平和安详,就像是打着坐睡着了。
沈容屏气凝神,警惕地伸手靠近太元,感受到了他身上散发出的些许温度。
他刚死没多久。
沈容的目光落在他的腹部。
那里的僧袍没有任何破损,却被血浸湿,贴在明显凹陷下去的肚子上。
正常人坐下的时候,肚子是不可能凹陷成这样的。
沈容从空间里拿出夹子和长剪刀,将他腹前的僧袍剪开。
一个空荡荡、宛若盒状的血红腹腔显露出来,腹腔背面被血肉包裹的脊骨形状清晰可见。
他肚子里的内脏连着肚皮被尽数挖走。
一根点燃的细香插在腹腔的血肉之间,正飘出袅袅青烟。
香灰落下,与尚且温热的血混在了一起。
是谁杀了他?
魏宏吗?
太元和魏宏有仇吗,魏宏为何对他下如此毒手?
难道魏宏是为了提防她来问他的信息?
沈容打量太元的尸体和屋内。
一阵轻风忽的吹来,太元坐正的身体扑通倒在了地上。
沈容立刻回头看他。
他肚子里的香掉进了血里,熄灭了。
而他原本坐着的蒲团下,露出了信封的一角。
信封被血浸湿,沈容抽出查看,沾了满手的红。
信有两张,每张上都写了密密麻麻的字:
“我初见魏宏时,他二十八岁。孤身坐着轮椅前来,想要拜我为师。他并非诚心拜师,我问他受何人指点来找我,他不答,只说倘若我收了他,他必将助我成佛。我信佛,信的是一个道,我知道这世上没有佛,拒了他,让他回去,他却还是通过我师弟,进入了普行寺中。”
“我料定他不是个安分的人,请了朋友去查他。得知他命运多舛,幼年失去父母,成年后身患重病,脑部日益萎缩,逐渐生活不能自理,被送入福利机构生活了几年,性情大变。”
“进入普行寺后,他多次找我拜师,我皆拒绝。我不明白他为何如此执着于我,直到前两日做了个梦,我才知道,他不是执着于我,而是在图谋我的功德。”
“梦里,魏宏杀我,剖腹取脏器,用邪法将我多年修行夺走。我一生罕梦,自觉此梦应是天意。我命数如此,不愿逃脱,故而写下此信。”
“此信,是魏宏先看见,还是来找我的某个人先看见,皆凭天意。”
信的末尾写:
“你怎知你之所予,就是他人心之向往?——赠魏宏。”
还有一个福利院的地址。
太元侧倒在地上,还保持着打坐的姿势。
那一阵吹倒他的清风,真就像是他所说的——天意。
沈容收起这封血淋淋的信,大脑里被各种猜测和信息填满。
院外突然传来说话声,是先前那位领她过来的僧人的说话声。
他竟然领了一大批游客来找太元。
太元刚死不久,他们进门要是看到这血淋淋的场景,免不了要猜测太元的死与她有关。
沈容思索片刻,隐身带着封政飞走。
不管他们会不会把她当作杀害太元的嫌疑犯,她要是留在那儿,都免不了要被追查太元死因的警方拖延时间。
沈容沉思片刻,脑中清明起来,想通了许多弯弯道道,心下骇然。
魏宏杀了太元却没有处理尸体。
她看到太元时,太元刚死不久,身体温热。
估算一下,太元被杀的时间,其实差不多是在她刚到普行寺的时候。
如果带路的僧人没有拖延时间,她早一点去见太元,或许还能撞上太元被杀剖腹的场景。
时间上为什么会这么巧?
她一到,魏宏便杀了太元。
她来到这个杀人现场时,魏宏刚准备好太元被杀的现场。
她在杀人现场呆了一段时间,僧人就又带了一批游客过来。
那僧人先前以太元的院子不接待游客为由,拖延了她好长一段时间。
可僧人带那一批游客过来时,听话音却像是带他们来正常参观。
这些巧合加在一起与僧人的异常加在一起,很明显就是个圈套!
虽说这世上有鬼,可这个世界到底是个法治世界。
太元的尸体被僧人带来的那么多游客发现,肯定会闹出很大的动静,警方也会介入调查。
而作为第一个进入太元被杀现场的她,不管会不会被当作嫌犯,都必定会被这个案子绊住脚步。
更何况在常人看来,太元死状蹊跷,她浑身的伤恰好又诡异无比……
若把她和太元的死联系到一起,别人或许会以为,是她为了治好自己而迷信地杀了太元。
或许从她见到那三只想要绞杀她的鬼开始,魏宏就已经布下了这个计划好的陷阱。
这代表她的每一步,魏宏都能预料到!
细细回想,魏宏在第一次看到她的触须时就没有表现过惊讶。
在看到她死后复活、在梦境里扛住了催眠,他也是一副意料之中的模样。
沈容本以为魏宏就是这样的性格。
然而现在看来……似乎是魏宏早就了解到了她的一切。
他针对她的每一步,都是精心谋划好的。
太元的信上也透露出了很多信息。
魏宏坐轮椅这件事尚在沈容的猜想之中,因为她那天在魏宏屋里看见过轮椅。
但魏宏执着于太元,以及魏宏待过福利院,性情大变,还有功德可以抢这些事,就是沈容没有想到的了。
先前沈容还以为魏宏或许是个与联盟无关的神兽种。
但现在看来……
他可能不仅和神兽种联盟有关系,还为了对付她图谋了很久,对她的信息、性格都了如指掌。
沈容思考着,估摸着自己现在是有家不能回了。
如果她是魏宏,她人脉很广,又知道对手会飞会隐身,那么她不会在游客看到太元尸体的那一刻才报警。
她会提前报警,在游客报警的瞬间让警队立刻出动,并且利用自己的人脉将罪名强压到对手身上,困住对手。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沈容隐身回了居住的小区一趟,果然在小区内看到了警车。
她正要离开,瞥见马老太三只鬼躲在暗处观察着她家,满面担忧困惑。
沈容从空间里拿了瓶水砸到马老太脚边。
马老太三鬼闻声抬头。
他们目前身上有鬼心,自是能看见沈容的。
见沈容飞在空中,搂着封□□瞰他们,三人齐齐摆手,挤眉弄眼道:“快走!去翠湖山顶!”
翠湖山?
沈容冲他们点了下头,掏出手机准备搜翠湖山地址,忽的意识到手机可以定位。
魏宏绝对干得出利用人脉违规定位对手以便抓捕的事。
甚至……她看手机时,手机屏幕上会映出她的面容。
这个倒映出的“她”,还能帮魏宏监视她用手机搜索了什么东西。
沈容毫不犹豫地丢掉了手机,落地让封政去买了张城市地图,飞往翠湖山。
封政靠在她怀里,俯瞰脚下的城市,道:“我们像不像亡命鸳鸯?”
沈容想了想,道:“魏宏针对的是我,你应该还是可以正常生活的。”
更何况封政还是可以来往于各个游戏、实力不俗的NPC。
魏宏和见不得光的神兽种们合作,是绝对不会想招惹这样一个敌人的。
封政搂紧沈容,认真道:“但是我想和你在一起。”
沈容一言不发。
翠湖山高耸入云,林深叶茂。
沈容在山顶的密林里落下,看见马老太三只鬼已经在对面的林子里等她。
是她买地图耽误时间了,所以来迟了。
马老太三鬼看见沈容,立刻跑向她,道:“我们的尸体都被抢走了。”
沈容:“我知道。”
马老太三鬼又问沈容怎么会被警方盯上。
沈容大致说了下魏宏对她下套的事。
马老太三鬼齐齐“啊”了一声,满面愁容道:“那你现在怎么办啊?”
“你还怎么在这座城市生活啊?那个魏宏肯定还会去你的公司蹲守你的。”
“要不你逃离这座城市吧?反正你会飞,你跑得远远的,躲到山里去,需要什么物资,我们给你买。”
沈容淡定地说不逃,让马老太三只鬼说一说他们这段时间有没有什么新发现就行。
马老太三只鬼担忧地看着沈容,说出了他们和沈容分开后的遭遇。
“在遇到那三只鬼后,我们都想起了生前的事。”
原来他们的死并不是他们以为的那样。
其实他们都是自杀死的。
马老太不是失足落水,是因为觉得自己拖累了儿女,自己跳了湖。
小陈不是爬山猝死,是爬到这座翠湖山的树林里上吊自杀死的。
小刘也不是被男友害了,而是自杀的。
小刘眉间沟壑很深,道:“我不仅是自杀,死前还让我男友把我的尸体放在家中花坛里,说我要在我的家里变成花。我男友看护了我很久,但我还是趁男友不注意自杀了。”
小刘男友很爱她,也许是长年累月被小刘的精神病折磨着,男友也有了精神异常的状况。
在小刘死后,他竟然没有正常处理尸体,而是按照小刘的意愿,将她埋进了花坛里。
小刘以为男友谋杀了自己,背着尸体找到男友时,男友扑上来让她带他一起走。
那时候小刘还以为他在演戏,差点真的动手杀了他。
幸好马老太和小陈赶到,紧接着黑影又追过来抢尸体,她才意识到不对劲。
在尸体被抢走后一段时间,她和马老太、小陈突然一下子回想起了生前的所有事,才想明白她们都遭遇了什么。
沈容问他们生前有没有收到过玉牌。
三鬼都点头。
马老太的玉牌是孙子求来给她保平安的,小陈的玉牌是公司发的,小刘的玉牌是她男友为她求来的。
“玉牌有什么问题吗?”
三鬼紧张地看着沈容。
沈容说了自己的推测——玉牌和黑影,可能会蛊惑精神状态很差的人选择死亡。
小陈先前从前妻和儿子那儿拿走了他们的玉牌,早就猜到玉牌有问题,一脸果然如此。
马老太和小刘当场呆住。
——他们至亲至爱的人,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人蛊惑害死了他们。
尤其是小刘,当初男友送她玉牌,是期盼她能好好活下去的。
可这玉牌竟然加速了她的死亡。
三鬼咬牙切齿,得知玉牌是魏宏创造出来,都想去找魏宏报仇。
沈容淡然道:“你们打不过他。”
三鬼泄了气,眼巴巴地看着沈容,道:“那怎么办?”
沈容掏出信,问他们知不知道信上写的福利院地址。
虽然沈容买了城市地图,但城市地图上没有这个地址。
“啊,我知道,这条街前几年的时候改名了。”
小陈指了指城市地图上的一个条路,道:“改成了这个。”
沈容立刻转身要去福利院。
三鬼叫住她道:“你这样去不怕被抓吗?”
“魏宏肯定算到了你要去那儿,肯定派了人在那里蹲守你。”
沈容不以为意:“我知道啊。”
她过于淡定从容,三鬼为她紧张的心情也不自觉的放松下来。
目送沈容飞走,它们嘀咕道:“她是不是早就想到了什么应对方法?”
“肯定是,不然她怎么一点都不慌呢。”
沈容飞到福利院门口。
这福利院早就关门了,院中杂草丛生,凄清森冷,与周围的商铺格格不入。
福利院周围徘徊着一些四处张望的人。
显然他们是在蹲守她。
沈容隐身降落,放开怀里的封政,道:“你走吧。”
封政牵住她的手道:“我跟你一起进去。”
沈容抬手捧住封政的脸,认真地盯着他的双眼道:“这次我是为你着想,所以让你走。”
为他着想……
为他……
封政嘴角上翘,握着沈容的手不自觉收紧,满目喜悦,眼眸里仿佛有星海般明亮。
“真的?”
“真的。”
“你是不是有点……”喜欢上我了?
封政说了一半,又抿起唇。
他问了她太多次这种话,先前每问一次,她就会提议让他放弃喜欢她。
这种话不能问。
他笑着改口道:“好,我走。”
沈容松开他,仍望着他的双眸,轻声道:“可能是有点。”
封政眉微微上挑,瞳孔微缩。
她说什么?
“有点什么?有点……喜欢我吗?”
封政抓紧沈容的手腕,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猛地低头逼近她,鼻尖几乎蹭上了她的鼻尖。
“我说的是可能。”
沈容道:“走吧,我时间紧迫。”
可能……可能怎么了?
可能喜欢那也是喜欢!
封政松开她,满目的雀跃狂喜,他缓步后退,盯着沈容,嗓音里的笑意仿佛要溢出来。
“好,我不耽误你时间,我先走了。”
他退到街角拐弯处,停下脚步,道:“不,你先进去吧,等你进去我就走……我想多看看你。”
“我转身进去,你只能看到我背影,这有什么好看的。”
“背影也是你啊,只看背影我也愿意。”
封政眼神变得严肃,认真道:“我不想让你看到我背对着你,离你越来越远的样子,我想让你看见我一直在向你靠近。”
沈容站在原地,静默地望了他一会儿。
目光是她自己都未察觉到的柔软。
她转身走进凄冷的福利院。
封政捂住心口,感受着心脏里的那封情书,低垂眼帘。
福利院中弥漫着一股木香味。
沈容到福利院大楼门口,落了灰的门框上有一道很明显的锁痕,但锁却不见了。
玻璃门上倒映出她哀伤的面容。
她脸上的伤已经扩张加深到能看见骨头,称得上惨不忍睹。
沈容想到封政刚刚盯着她这张脸的样子。
面对这样的脸,他依旧是用那样亮晶晶的眼神看着她的。
可惜……
她现在对他还不了解,无法真的完全信任他,敞开心扉去喜欢他。
沈容嘴角弯了弯,推开玻璃门。
带着阴冷发霉气息的风从大楼深处扑面而来。
身后响起豆子落筛般噼里啪啦的响动。
沈容转头看,天空不知何时暗了下来,豆大的雨点不断砸落。
整个世界在刹那间变得昏暗如夜。
“下雨了呢。”
阴冷含笑的声音在屋里响起。
沈容转回头来。
一张张鬼脸从屋内幽暗的房间里探出一半来,笑眯眯地盯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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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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