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舰一路狂飙回了最近的急救中心。
路克斯的气息越来越微弱,阮辰不断低头亲吻他的额头，脸颊和耳鳍。
他在尽力坚持，阮辰能看出来。
但他也是真的支撑不住了。
“路克斯……”阮辰抱着他的力气很大,胳膊硌在对方的鱼鳍上都有些发疼。
生怕他稍微一松开，怀里的人鱼就不见了。
战舰刚一停稳，舱门打开,医生们就迅速围上来,把路克斯从阮辰怀里抱走，抬进了急救室。
“会没事的，别怕。”文森揽住阮辰，“他身体好，那伤口就是看着吓人而已。”
嘴上安慰对方,实际上自己却抖得不谁都狠。
阮辰抬头：“真的吗？”
他从未见过路克斯虚弱到这种底部,哪怕是在梦境里,路克斯忍受精神暴动的时候都没有过。
刚才抱着怀里的人鱼，感觉到他的掌心越来越冷，他甚至有一种对方的生命也在跟着飞快流逝的错觉。
他希望这是错觉。
文森顿了顿,眼神有些微迟疑。
但还是点头：“是真的，我们在这等一会,马上他就会活蹦乱跳地出来了。”
阮辰精确捕捉到了他的迟疑。
他的心开始往下沉：“海妖王触须的毒素是不是对人鱼很致命？”
“……”文森否认，“不是,你别乱想，真的没事。”
见他不说,阮辰不问了。
他望着急救室的大门,忽然有些恍惚。
好像自己又回到了小时候,独自一个人坐在椅子上,等那扇门打开。
明知道结果,还是抱着那么一丝侥幸和不甘心。
固执地觉得能等来一个奇迹。
但事实就是事实，没有奇迹。
阮辰垂下头，把脸深深埋进胳膊里。
文森见状，张嘴想说点安慰的话，但又好像说什么都很无力。
抢救持续了五个小时。
急救室的大门被推开时，阮辰几乎是从椅子上蹦到了医生面前：“怎么样？救回来了……”
“么”字还没问出口，阮辰已经看见了医生脸上沉重的表情。
他僵立住。
眼泪登时涌了出来。
“是海妖王的毒素，剂量太大了，我们尽力了。”医生看到是路克斯上将，几乎使出了全部手段，“但是……”
“现在只能勉强维持住他的生命体征，至于能维持多久，我们无法保证。”
路克斯被转移到特殊病房。
病房里围了不少人鱼，全是军部的高级将领。
气氛沉闷又压抑。
病床上的金色人鱼双眼紧闭，被毒素侵入，从胸腔的伤口到几乎整个上半身都快成了黑紫色。
血已经止住了，但生命迹象依旧微弱。
阮辰靠在床前，睫毛低垂，哭过的眼睛有些肿，没太多表情，只是牢牢攥住路克斯的手。
“怎么会这样？”文森还是不接受这个结果，“所有专家都叫过来了吗？其他急救中心的医生呢？他们怎么说？”
佩格拽住他：“你冷静一点。”
“我他妈怎么冷静？！”文森猛地一吼，“那是我从小到大的兄弟！”
佩格嘴唇动了动：“我知道你很难过，大家都难过。”
他望向阮辰的方向：“他比我们都更伤心，给他们一个安安静静单独相处的环境吧。”
文森捏紧拳头，又松开。
反复几次，没再开口。
忽然，房门被推开。
所有人鱼齐刷刷回头。
阮辰也跟着望过去。
是西海培育中心的人鱼主任：“我有话要单独跟阮辰讲。”
人鱼主任朝他微微颔首示意。
所有人鱼都离开后，房间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运作的生命维持器还有细微响动。
人鱼主任犹豫再三，还是开口：“我有一种方法……或许可以救他。”
阮辰先是一愣。
接着猛地从椅子上立起来：“什么办法？！”
但他又很快冷静了一些。
刚刚那么多人鱼研究员和医生在场，都没有谁说出还有办法救，这时候忽然要把其他人鱼全部摒开单独告诉他……
果不其然，人鱼主任补充道：“这个方法只有理论，还没有谁成功尝试过，成功的概率未知，并且代价很大。”
阮辰听到代价很大，心里却反而放松了不少：“你说。”
代价往往都是和效果成正比的。
“海妖王的毒素对人鱼如此致命，主要原因在它会彻底破坏人鱼的精神力。”人鱼主任解释，“而精神力就是我们的核心，没了它，后果就只有死路一条。”
“理论上讲，精神力是不可再生的，所以精神暴动才会对我们造成那么大的影响。”
“但是？”阮辰等他的下文。
人鱼主任跟他对视：“但是，精神力完美匹配的伴侣，可以通过一种特殊方法将自己的精神力传输给对方。”
阮辰眼底逐渐有了光亮：“我和他就是完美匹配。”
“对。”人鱼主任点头，“精神力输入是极端危险的做法，匹配度不够，输入方的精神力会直接被对方当作入侵者绞杀。这个要求太过苛刻，完美匹配几乎从未有过，遭遇这种事还能完美匹配的就更没有了，所以这种方法从未有人鱼实践过。”
阮辰睫毛颤动了一下：“把我的精神力传给他，我会死吗？”
人鱼主任沉默。
半晌，他道：“一般不会，但代价肯定不会小。”
说完，他把最重要的事告知阮辰：“而且这也只是尝试，能不能成功谁都说不准，我刚才一直犹豫就是因为……很有可能最后路克斯上将没救活，你的性命也保不住。”
“路克斯上将舍命保护你，应该是想要你健康地活着。”他道，“你们是伴侣，我知道你肯定想救他，所以我收到军部的消息立马就赶过来了。我尊重你的选择，但也必须把后果跟你说清楚，请你慎重考虑。”
阮辰没接话。
他当然知道路克斯为什么保护他。
他这么问也不是在乎自己会不会死，他只是怕他死了，路克斯醒来找不到他，又会很伤心。
许久过后，他才轻轻道：“他想让我活着，我也想让他健康地活着。”
海妖王是在他背后发起的突袭，刚好路克斯比他先看见，情急之下直接拿身体挡了这一击。
如果情况反过来，换作是路克斯背对海妖王……
阮辰在回来的路上控制不住地想象。
然后他发现，根本不用想。
他的本能都会让他也选择同样的方式，保护路克斯。
假如现在躺在病床上需要输入精神力的变成了他，路克斯会愿意吗？
阮辰只一瞬间就有了答案。
人鱼主任对这个回答并不感到意外。
他叹息：“你想好了？”
“我想好了。”阮辰抬头，目光坚定，“告诉我该怎么做吧。”
他不信他和路克斯的缘分会止步在这里，他们计划好的未来还有那么多事情都没完成。
年幼的时候他只能等来父母离世的消息，那种绝望和无力他这辈子都不想再体会一次。
但现在不一样了，他有能力改变这个结局。
谁也不能把他的伴侣从他身边带走，有任何一丝希望，他都不会放弃。
人鱼主任将光脑打开，调出了自己的研究结果。
“操作方法和深度精神交融类似，但在深度精神交融达到顶峰时，你需要把自己的精神力剥离。”他耐心讲解，“一定不能操之过急，先用少量精神力输入到他身体里，如果他没有抗拒，再慢慢增加。”
“最困难的是将他被毒素污染的精神力驱逐出去。”人鱼主任点开一张图片，“这时候他必定会对你展开反击，这是他身体的自我保护机制，你们是完美匹配，所以这种反击不会完全伤害到你。”
“但也会很痛苦。”他看一眼阮辰，“你要做好心理准备，一旦开始，中途绝对不能退出。”
“我知道了。”阮辰一一认真记下。
所有的注意事项全部交代完毕，人鱼主任离开了房间。
阮辰回到路克斯身边，伸手拔掉他身上所有的维生器械，把他扶起来，让他靠在自己胸口。
房间里的警报响了几声，被人鱼主任从外面关闭了。
文森冲过来：“怎么回事？你跟他说什么了？！”
其余人鱼将领也全部围过来。
人鱼主任本来不想告诉他们，看这个架势也不得不交代了。
“把阮辰的精神力传输给路克斯？你疯了？”文森呆立当场，“这不是一命换一命吗？”
“路克斯上将的精神力还没有完全被侵蚀。”佩格拉住他，“只要在阮辰的精神力耗尽之前把毒素全部清除，他们就都不会有事。”
“对吧？”
“……”人鱼主任点头，“理论上是这样。”
理论。
那实际又会有多少变化……
谁也说不清楚。
所有人鱼都陷入静默之中。
病房内，阮辰已经闭上眼，贴上了路克斯的额头。
以前每次精神交融都是由路克斯主导，所以他的动作有些生疏。
精神交融并不困难，阮辰感受到路克斯熟悉的气息，身体轻轻战栗。
他按照人鱼主任的方法，小心翼翼剥离出一小缕精神力，试图探进路克斯的精神力中。
“嘶……”刚才还温和缠绵的淡蓝色精神力立马表现出排斥。
针扎的刺痛传入阮辰脑海。
他拧着眉头，连停顿都没停一下，继续将那一缕乳白色的精神力缠上路克斯的。
属于路克斯淡蓝色的精神力激烈地颤抖。
是我。
路克斯……
是你的软软。
你的伴侣。
阮辰不断在心中默念。
不知道是不是起了作用，淡蓝色精神力渐渐平和下来。
成功了。
第一缕乳白色精神力打开了一道口，后续就轻松多了。
阮辰将他的精神力连续不断往路克斯身体输送。
很快，他就看见了聚集成堆的那团黑色毒素。
是被海妖王污染后的精神力。
阮辰的仇恨陡然就升了起来，乳白色精神力狂涌而出，朝那团黑色毒素扑过去。
黑色毒素也不是吃素的，它们破坏性极强。
最关键的是虽然它已经污染了路克斯的精神力，但那也依旧是路克斯。
阮辰遭到它们反抗时，感受到一股浓烈的悲伤。
他在驱逐自己伴侣的精神力。
这种认知让阮辰的乳白色精神力顿了半秒，差点被那团黑色毒素反扑。
阮辰深呼吸，告诉自己那不是路克斯的本意，是那只该死的海妖王，是他的毒素污染了路克斯。
把它们赶跑就好了。
阮辰忍着发自灵魂深处的伤感和疼痛，强迫他的精神力缓慢又不容拒绝地包裹住那团被毒素污染的黑色。
紧接着，是最困难的阶段。
他要将这团精神力整个切割下来。
精神力被割裂，他仅仅自愿分出那么一小缕就已经疼得不行，更何况是被其他人强行切割。
阮辰做好了被路克斯的精神力疯狂反抗的准备。
再怎么痛苦他都不会放弃的。
但出乎他的意料……
路克斯淡蓝色的精神力从周边蔓延上他的，仿佛是安抚一样，极尽缠绵地环绕着他。
甚至在他上面蹭了蹭。
像在撒娇。
阮辰怔愣。
路克斯。
他知道是我。
刚刚的疼痛都没让阮辰眼眶红一下，这会却差点掉了眼泪。
人鱼主任说的只是冷冰冰的研究结果。
可他和路克斯不是。
他们是伴侣。
路克斯完完全全，发自灵魂地信任他。
哪怕他失去意识昏迷不醒，他的精神力在认出阮辰以后，也依旧对他毫无保留地表现出信任。
阮辰忍着疼，又分出一小股精神力触碰路克斯的。
路克斯对他割裂那团黑色污染物也只是抖了抖，丝毫没有人鱼主任说的任何攻击他的意图。
与此相反，淡蓝色精神力还亲昵地拥上来，缠住了阮辰精神力的尾端，模拟出一道鱼尾的形状，跟给予他鼓励一样将他托了起来。
阮辰破涕为笑。
那点疼痛顿时也不算什么了。
……
精神力输入持续了足足三天。
到后来，即使有路克斯的精神力陪伴，阮辰也还是疲惫得不行。
彻底将所有海妖王毒素消灭，到了最危险的一步。
阮辰切断属于他的精神力，将它们永远留在了路克斯的身体里。
和精神力断开联系的那一霎，钻心蚀骨的疼冲上阮辰的脑仁。
剧痛只不足半秒，阮辰眼前一黑，精神力严重透支和疲劳就让他彻底失去了意识。
深夜。
路克斯睫毛颤动几下，睁开眼睛。
为了保证精神力输入的效果，病房内谁也没进来过。
他看见熟悉的房间构造，晃了一秒的神。
接着立马转身：“软软？”
无人应答。
路克斯撑着胳膊坐起来。
身上还有些无力，但他感觉精神力出乎寻常地充盈。
随着他的动作，身上似乎有什么东西滑落下去。
路克斯低头。
阮辰的作战服正搭在他胳膊上。
他拎着那件作战服提起来。
胸前还有自己的血迹，是阮辰穿的没错。
衣服在，人呢？
路克斯还没来得及起身去找，忽然又有什么东西从衣服里掉了出来，噗一声滚进他身上的被子。
“咪呜……”
熟悉的叫声。
但这道声音太太太细微了……
路克斯摸到旁边的翻译耳机戴上，低头一看——
一只不足他巴掌大的淡金色小人鱼正坐在被子上！
小人鱼似乎很恼火自己被这样粗暴的方式吵醒，揉揉眼睛，抬起头。
一大一小四目相对。
路克斯和阮辰的大脑具是一片空白。
最后还是路克斯先反应了过来。
他小心翼翼将被子上的小人鱼捧进手心，托到面前，声音还有些不太确定：“软软……？”
阮辰浑身光溜溜，小鱼尾巴下意识缠在了路克斯的食指根部。
他双眼瞪圆，难以置信地惊恐道：“你怎么变这么大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