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十年前上一次北上时相比,南下的方婉话多了很多。
也许是觉的终将得到解脱,此时的方婉终于回到了自我,就象十多岁时和村人们一起生活的日子。
她不再麻木,会饶有兴致的寻问李绩,这是什么山,那是哪条河,李绩给她一一讲解,就象给小学生上地理课。
难楼宝船全速飞行的话,从轩辕到南海大概需要七天时间,所以,他们的时间还算宽裕;李绩控制好时间,一路走走停停,碰到方婉感兴趣的地方,就带她下去领略一番。
方婉很快乐,李绩也丝毫没有悲伤之意,修士看惯了生死,那不过是一个轮迴,另一个开始罢了;
死亡不是结束,只是跳出了时间。
再长的路也终有走完的一刻,二十五日后,两人到达南海之滨,方婉出生的小渔村。
村人们警惕而又略带敌意的看着这两个陌生人,他们华美的衣饰,保养得当的皮肤,和这个地方显得尤其的格格不入,除了几个调皮的孩子精赤-条条的跟在他们后面外,几乎没人上来搭理他们。
方婉很失望,这和她想象中完全的不同,她曾经居住过的小木屋早已在海风的侵蚀下瘫塌,没人认识她,二十四年前的她不过是个还未长成的不显眼的孤儿,如今二十四年后,年纪比她大的都早已作古,年纪比她小的又有几个还能记得幼时的玩伴?
李绩在一旁默默的看着这一切,凡人的生活便是如此,时间这把杀猪刀在平凡人们身上的威力尤其大,衣锦还乡,亲朋好友欢聚不过是个无聊的梦想而已,连他这个修士在玲珑界耽误十六年回来时都有物是人非之感,就更别说一个海女了。
最终,方婉放弃了寻根的打算,在匆匆给孩子们分发完礼物后,两人离开了村子。
“我回不去了。”方婉难过道。
“你本来也不属于他们!”李绩轻轻道。
方婉追寻着旧时的记忆,留恋在漫长的南海之滨,这是唯一没有变化的地方,偶尔也能看到浑身黝黑,只在腰胯间步条缠身的海女在悬壁入海采珠,每当此时,方婉的眼睛就仿佛冒出了光。
李绩知道她心中所想,虽然她现在的身体根本不足以支撑这样的运动,不过对修士来说,有的是其他的办法。
也不需要什么特别的法器,在近海风浪不大的地方,仅凭法力裹身,李绩就能带她在海底待很久。
这是二十来年方婉最开心的时刻,熟悉的环境,熟悉的海的气息,熟悉的各种鱼虾贝蚌;李绩任由她熟练的采捞那些奇怪的海物,然后回到岸边简单的烹煮,也别有一番滋味。
这些快乐,差点让人忘却了时间。
三天后,有些疲惫的方婉提出了要求,
“有个小岛,离这里不远,以前我们出海,常去那里游玩,海物格外的多,我想去那里看看……”
那不是岛,在李绩看来,这根本就是处突兀的礁石,几十平方丈大小,上面石笋林立,几无立足之地,李绩抱着方婉找了个勉强可以容她躺下的地方,几日的潜水,虽然她并未出力,也几乎耗尽了她的精力,再也没有了下海的力气。
但她很满足,呼吸着带着浓烈海腥味的海风,她一会沉睡,一会清醒……
旭日东升,太阳从海平面喷薄而起,万道金光铺洒在海面上,壮观而绚丽,似乎感觉到了金光的照射,方婉睁开了双眼,她痴痴的看着远方,仿佛在回忆着什么,然后转过头,静静的看着李绩,眼神中充满了无尽的温柔,
“小贼!”
李绩心中一恸,抓住豆腐庄伸过来的手,再也没有松开,
“疯婆娘……”
“别太辛苦了,你这样,会很累的……”
“不累……”
“莫要随便和人拼命,你这性子,打起架来不管不顾的……”
“好……”
“我走之后,就焚了吧,洒在海里,也算为这世留点念想……”
“嗯……”
豆腐庄努力把手往前伸,终于抚摸到了李绩的脸颊,
“下一世,别再这么喂我,太胖了,真难看……”
豆腐庄脸上露出最后一抹微笑,明媚如新月福地初见时,然后她闭上眼,一声叹息,泪水潸然而下……
李绩静静的抱着她,仿佛她只是睡着了,过了很久很久,感觉到怀中的身体已经逐渐变冷,才慢慢的为她整理最后的仪容,这样的经历他已经有过一次,是在新月福地,豆腐庄也是这样在他怀中离开,而这样的经历也许未来他还会经历很多次……
逝者已矣,让留下来的人,情何已堪!
取出火符,亲眼看着豆腐庄在火焰中慢慢消失,
收敛起骨灰,李绩跃起空中,漫无目的的在空中游荡,这一世,两人相处不足十一年,虽非夫妻,却是亲人,其中坎坷,令人唏嘘……
正是早春三月时,温暖的季风带来了春的讯息,隐隐间,远处传来春雷的轰鸣,这股春的讯息,将在接下来的时间里,由南向北,贯透整个北域大陆……
这是真正大自然的雷霆,是天道完整的雷霆,在这道雷霆的激砺下,李绩全身每一个穴位,丹田,神魂都在莫名的蠢蠢欲动,仿佛要迎接一个新生!
冥冥之中,李绩似有所悟,一声长啸,冲雷霆最密集之处疾飞而去。
李绩蕴雷数十年,从九宫界单纯的毫无大道意味的雷霆,到雷霆小世界大道法则不全的雷霆,积蓄已是格外的深厚,南海雷音,这是在青空大世界这个天道法则完备的世界自然而生的雷霆,李绩要做的,就是追逐它,以补足自身缺失的那一部分法则之力。
南海上空,暴风骤雨,电闪雷鸣,隐约有渔民看到,千丈高空,似有一人影在雷云中穿梭自如,越是雷霆密集处,那道身影越是靠近,仿佛是仙人在和雷霆共舞,不分彼此。
三日后,雷霆渐歇,雷云开始向内陆转移,那道身影随之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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