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为什么不卖?”
田鼠太郎不自觉声音大了起来,在茶室这方小小的空间中回荡。
他也不全是恶意,毕竟他不是十足的极道,一定要将無待庵弄到手。
如果能还清欠债,就不用勾心斗角,用各种违法手段,劝诱一个年轻人堕落,对于他来说反倒是好事。
千临涯收好了茶碗,端坐着说:“有时候,舍弃是为了拥有,拥有是为了更轻松地舍弃。”
“啥、啥玩意?”
石田也在一旁皱着眉,歪头冥思苦想。
田鼠太郎贷出来的款,利息一两个点看似不多,利滚利翻起来非常可怕,如果能连本带息一起还清,无疑越早还清越明智。他们想不通为什么千临涯不把茶碗卖掉。
其实话也不用说太死,朝鲜唐津这样的茶碗,卖掉它才是正确选择,只是他忽然间悟到了一个道理,所以便不打算急着出手了。
这是他在听石田讲述朝鲜唐津时萌生的想法:实际上,唐津茶碗不过是那个时代,朝鲜劳动人民用来吃饭的碗罢了。
千利休为了寻找心中“完美的茶碗”四处寻访,最后找到唐津陶器,惊喜地发现这种朴拙风格的茶器,就是心中最贴近“和、敬、清、寂”真谛的茶器。
唐津烧量大从优,又有明星级别茶人的“认证”,从朝鲜通过茶人集团输送到日本国内,价格成倍上翻,但架不住全国性的饮茶热情,朴素的异国民家物品,几乎成了国民性的吃茶道具,一举奠定了唐津烧的地位。
从这件事千临涯意识到的,便是这位遥远的和国先祖,不仅是一位不凡的茶人,还是一位高明的商人。
他通过包装自己的理念,经营自己的身价,同时取得丰臣秀吉这位“天下人”的信任,掌握了话语权,因此才有了带动全国风潮、把平凡老百姓家用物打造成名品的能力。
千利休能够做到这一点,肯定不是凭一朝一夕。
从现在开始,千临涯决定,向千利休学习,成为有口皆碑的茶人。
作为一个茶人,肯定不能为了贪钱,将心爱的茶具卖掉,就算是要卖,也要用体面的方式,不能卖掉还债。
相反,即使债主上门,也不肯放弃茶具,这样的事迹传扬出去,反而对他的名声有好处。
他很快就想好了说辞:
“这些茶具,是先父以前赠送给友人们的,听闻宗千家有难,他们自发将茶具送了过来。如这样的茶具,连续还有很多会汇聚而来,并不止你们看到的这三件。”
田鼠太郎听的一愣一愣的,他接着说:“给你展示这些,只是为了告诉你,宗千家的底蕴不止区区200万円而已,你不用担心我还不上,利息照计便是。至于这些茶具……我自然会用茶人的方式处置,你不用关心,也用不着关心。”
田鼠太郎无言以对。
拖得越久,利息越多,他也确实用不着关心。
两人又谈了一些关于欠债的细节问题后,田鼠太郎便和石田一桥一起告辞了。
临走前,石田一桥郑重地向他递上名片,上面印着自家茶屋的名字,并邀请他有空可以光临,千临涯点头答应了。
田鼠太郎则走得洒脱些,带着他的手下们,直接扬长而去。
出了無待庵,田鼠太郎的手下帮忙小心把柴门掩上,一个手下拿着一卷画轴,对田鼠太郎道:“头子,这副字怎么办?”
“刚才你没还给他吗?”田鼠太郎愕然。
手下表情有点委屈:“您没有吩咐……”
田鼠太郎正准备勃然大怒,忽然又平静下来,接过挂轴,脸上露出笑容:“好,不还正好!不还正好!”
手下面面相觑,不知道他欣喜什么。
田鼠太郎揣着挂轴,说:“等到以后宗千家的小哥成了茶圣什么的,这副挂轴就值钱了!回去好生保管!”
成为茶圣,那也太不切实际了。手下们这么想着,田鼠太郎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却轻蔑一笑,好像在笑他们见识短浅。
“多动动脑子,不然永远只能做小弟。”
“上车!”他大声招呼。众人一起上车,车门用力关上,车子绝尘而去。
千临涯捶着有些发酸的腿,回到一墙之隔的家中。
“我回来了。”
一个小脑袋从起居室的门内探出来,呆毛一抖一抖的。
换好鞋子,千临涯走进起居室,路过盯着他的梦叶,把自己塞到了被炉里。
“春冰虎尾啊……”
梦叶去厨房端了一碟茶水过来,放在被炉桌上,随后跪坐在一旁,小声说:“哥,下午放学的时候,看到外面有群人。”
“嗯。”
“是来找我们麻烦的吗?”
“不。”
“是来找你的吗?”
“不。”
千梦叶把裙子理了理,想要说什么,张了张嘴,最终只说:
“辛苦了。”
如果不知道这孩子从来都是真心实意,还会认为这是一句客套性质的惯用语。
千临涯翻了个身,变成了侧躺,面朝着千梦叶,笑着说:“不辛苦,马上我们家就要有钱了。”
“嗯。”梦叶认真点头,尽管她什么都没问,却十足相信的样子。
“有钱以后,你就不用老穿校服,我给你买一些好看的常服,周末也可以出门了。”
“嗯嗯。”
“对了,刚刚发现,你的裙子和双腿之间形成了一个三角区域,从我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到是紫色的,跟你说一声。”
千梦叶先是迅速用双手把裙子塞了进去,随后满脸通红地爬起来,跑回了自己的卧室。
他平躺下来,脸上挂着满意的微笑。
昨天买的内衣,今天就穿上了。
过了一会儿,他又皱起了眉头。
校服裙子……是不是有点改得太短了?
在学校不会被生活老师逮住吗?
……
第二天清晨时,千临涯接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
是昨天来过的,真味茶屋的老板石田一桥。
电话里,石田声音有点郑重:“千桑,冒昧打扰实在不好意思,昨天晚上思前想后,因为一件事情,心中耿耿,很久都没睡着,今天觉得,果然还是跟您说了比较好。”
千临涯听得头都大了,说:“你是前辈,年纪又比我大,不用说敬语,有什么直接说就好。”
“好的,那我就冒昧说了,”石田说,“你知道仓桥集团吗?”
“好像在哪里看到过。”
应该是在哪里的广告牌上。新宿有十万多块广告牌,他不太关注这个,只觉得耳熟。
“是本地一家小有名气的公司,他们最近想要举办一场町内茶会,希望能请到一位茶道师傅主持,所以找到了我。”电话那边石田深吸一口,“我思来想去,觉得您比我更加适合这份工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