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傍晚,乌云覆盖了苍穹,洒下纷纷扬扬的雪花。
大雪飘忽不止,遮天盖地,万家灯火融化在寒冷的夜色里,林知夏出神地望着窗外的景象,喃喃自语道:“我好久没回家了。”
热气腾腾的饭菜摆满了餐桌。妈妈给林知夏盛了一碗汤,感慨道:“你爸爸啊,隔两天就念叨你一回,怕你在外面吃苦受累。接下来的这两年,夏夏什么时候想回家,就跟爸妈说一声,爸妈给你掏机票钱。”
林知夏捧住汤碗:“妈妈,我可以自己买机票。”
“夏夏的小金库里有多少钱了?”爸爸问道。
林知夏坦然道:“我的博士后年薪是十万美金。”
整个客厅陷入一片寂静。
又过了好几秒钟,爸爸才问:“十万美金?夏夏一年能挣十万美金了?”
根据2014年1月的外币汇率,十万美金约等于六十一万元人民币。
林知夏刚满十九岁,就能挣到六十多万元的年薪,这让她的爸爸妈妈和哥哥都震惊到无话可说。而她的规划也很清晰:“今年下半年,我博士毕业,就去麻省理工做一年的博士后,明年十月份回国。我能用自己攒下来的钱买一套新房子,我想住在大学城附近。”
“这几年房价都涨了,大学城那块儿是学区房,”爸爸开了一瓶白酒,“价钱很贵,一平方米得要三万多块。”
林知夏兴致勃勃地说:“我可以先交首付,再贷款呀,等我拿到教职,学校还会给我一笔安家费。我想买一套两百多平方米的大房子,让我们全家人都住进去。”
“买一套大房子”也是林泽秋的奋斗目标。
林泽秋心不在焉地扒了两口饭。
爸爸仰头闷了半杯白酒,妈妈扯了他的衣袖:“少喝点,年纪不小了,得注意养生了。”
“高兴啊我,这心里头,太高兴了,”爸爸眼眶泛红,声调渐高,“我们家夏夏太有出息了。”
酒劲上涌,爸爸握着筷子,絮絮叨叨地说:“爸爸小时候在村里种地,农闲了才能读书,咱家没桌子,爸爸趴到土炕上写作业……那时候爸爸就想,这辈子要进城啊,哪里敢想我女儿能上什么北大剑桥,买两百多平方米的大房子……”
林知夏有些腼腆地提醒爸爸:“我还没买房子,只是有一个计划。”
爸爸如梦初醒:“你明年买房子,爸妈给你补贴点钱。”
妈妈给林知夏夹了一只鸡腿:“大套房子的首付也得不少钱,咱先买个小套吧,让夏夏在那边住着,每周回来几趟,吃个饭,睡个觉,爸妈也好照顾你。”
林知夏坚定地说:“不不不,我要买大套,我买得起。”
林泽秋提醒她:“你一口吃不成胖子,大房子的还贷压力大。”
北风呼啸,落雪声沙沙作响,林知夏身处于温暖的家里,心情不由得放松了许多。她夹起一块脆嫩的牛肉,仔细蘸过汤汁,才放进林泽秋的碗里:“哥哥吃牛肉。”
林泽秋最喜欢青椒炒牛肉。这道菜,他百吃不厌。
他咬了一口牛肉,林知夏就透露道:“我有一个学姐,她入选了‘青年千人计划’。”
“是青千吗?”林泽秋接话道。
林知夏开始大谈特谈“青千”的待遇:“是的,国家对‘青千’人才一次性发放50万元人民币的补助,我们市里的大学还会提供100万元的额外奖励,这个是免税的。而且,青千教授一般都会拿年薪,大概30万元人民币起价,科研经费也是几百万起步,我不用担心科研经费的问题。我能招研究生,培养他们成为新一代的人才……我很开心。”
妈妈坐在林知夏的身边。她抬手摸了摸林知夏的脑袋,林知夏就撒娇道:“妈妈,我在国外好想你。”
妈妈回答:“妈妈也想夏夏。”
而爸爸却在愣愣地问:“夏夏,你刚说的那些,都是真的啊?”
林知夏点头:“当然是真的。”
爸爸抽出一张纸巾,抹了一把脸。
他的脸色泛起红光。
他长了一些白头发,发丝在灯光下亮得刺眼。
他的手掌沿着额头向后摸,捋平了鬓角,嘴里不停念叨:“太好了,夏夏,哎,爸爸再喝两杯酒,别让你妈拦着我,爸爸这心里头的滋味,太顺了,夏夏是人才,还能培养人才,爸爸妈妈都为你自豪。”
妈妈也说:“爸爸妈妈这些年攒了一些钱,我们把存款都拿给你,你看看大房子的首付够不够?”
林知夏谢绝了妈妈的好意。
在家人的面前,林知夏毫不避讳地盘算道:“我本科挣了三十几万。读博的这两年,我拿奖学金,又做助教,攒了十四万,明年再省出四十万,加上‘青千’的各项补贴,我差不多能有两百四十万的现金,足够我交首付了。”
林知夏报出的一连串天文数字,让林泽秋忘记咀嚼嘴里的饭。
林泽秋听完林知夏的收入,又不可避免地想起了江逾白。
回家路上,爸爸对林泽秋说,夏夏成年了,见过的世面比他们都大。他这个做爸爸的,不能把担忧表现出来,要尽量支持夏夏和小江,不能让夏夏为难地夹在家人和江逾白之间。
这句话,林泽秋听进去了。
林泽秋在机场出口处猛然锤响栏杆,用了十成十的力气。现如今,几个小时过去了,林泽秋的手掌还在隐隐作痛。他一想到江逾白把林知夏骗去同居了,还教会林知夏撒谎,就气不打一处来。
妹妹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林泽秋不想疾言厉色地批评她,坏了家里的气氛,他索性不再提起江逾白。
林泽秋故意避开“江逾白”三个字,林知夏却主动讲起来:“对了,江逾白还要帮我经营‘量子科技实验室’,在一家互联网公司挂名,我的主要精力可以放在科研上。”
很奇怪的,家人们的反响并不热烈。
客厅里的沉默在延长。
苍茫的夜空中,雪花扑簌簌飘落,窗台积着一层洁白的雪块。爸爸看了一眼窗外,才想出了一套说辞:“爸爸妈妈都不懂互联网和实验室,夏夏自己拿主意吧,多小心些,有事就跟爸爸妈妈说,一家人一块想办法。”
林知夏正在吃虾仁水饺。她碗里的醋用光了,妈妈便给她倒醋,又问:“小江对你怎么样?妈不了解他,看他脾气还挺好的。”
林知夏抓紧机会,为江逾白狂刷印象分:“江逾白的脾气非常好,非常温柔。他从没发过火,遇事沉着冷静,不骄不躁,性格稳定。他脑筋转得快,反应能力强,我喜欢和他聊天……我们聊了十年了,经常交换日记和笔记,他的文笔和他本人一样有意思。他对我一心一意……”
林知夏差点讲出一句“他矜持含蓄,守身如玉”。
幸好她及时刹住了。
随后,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很少在父母面前提到江逾白。
江逾白给过她那么多情感支持,她把那些支持都当作秘密埋进了心里。
现在,林知夏开诚布公:“以前我胆子很小,江逾白经常鼓励我……”
她嗓音渐低:“从小到大,他总是说,你很优秀,要勇敢地往前走。”
“小江是个好孩子啊。”爸爸带着几分醉意评价道。
妈妈的态度还不明朗:“小江有空吗,让他再来咱们家里坐坐吧,爸爸妈妈跟他聊两句,今天在机场不方便说得太细。”
林泽秋嘴里发出一声冷笑。
他还没告诉父母,林知夏和江逾白已经同居了。
林知夏忽然向他投来目光。
她的眼神清澈纯洁,像高山上消融的冰雪,他终归不忍心让她身陷僵局,稀里糊涂地就帮她隐瞒了同居的事。
随后,更严峻的挑战到来了。
林泽秋不得不负担起爸爸妈妈的职责。
他必须对林知夏讲清楚,一个女孩子和男人同居的风险。
他做了好久的心理建设。
到了深夜十点多,林知夏房间的灯光还亮着。
林泽秋把心一横,敲响妹妹的房门,大步跨入室内,妹妹一脸疑惑地看着他,他搬来一把椅子,想和妹妹促膝长谈。
林泽秋认真思考过了,江逾白就是凭着“温柔冷静”的性格吸引到了林知夏。如果林泽秋再一味地责备妹妹,只会把妹妹越推越远。
因此,林泽秋一改从前凶悍严厉的态度,唇角甚至勉强挤出一丝弧度。他说:“有件事,你必须知道。”
林知夏盯着他的脸色,打了个寒颤:“我刚回家,你别骂我了。”
林泽秋眉头微皱:“我真没想骂你。”
林知夏悄悄地问:“你不就是要找我聊同居的事情吗?”
林泽秋一下子破功了。他又板起一张冷脸。
林知夏正在画画。
她的笔下有蓝天碧水,飞鱼海鸟。
她的心情很好,声音很轻地说:“你是不是要告诉我,注意安全?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年纪轻轻就做舅舅,我和江逾白还没到那一步。”
林泽秋扶着桌子站起来。
“哥哥怎么了?”林知夏问他。
“我走了。”林泽秋冷淡地甩下这一句话,急匆匆地离开了林知夏的卧室。
妹妹确实很聪明。他心想,也许他根本不用担心妹妹。
腊月二十八号的那天,江逾白起了个大早。
他收到林知夏的邀请,今天就要上门拜访林知夏的父母。
江逾白把这件事告诉了他的家人。
叔叔立刻说:“小江,这很重要,在你未来岳父母的面前,你要好好表现。”
婶婶提醒道:“别忘记带礼物,正式上门,不要空手去。”
叔叔搂住婶婶的肩膀:“老婆想得好周到,我们家有什么好东西,让管家多准备几份,叔叔和婶婶帮你挑一挑。你叔叔我当年第一次去你婶婶家,没出一点错……”
相比于叔叔婶婶的积极热情,爸爸妈妈的态度更冷静一些。爸爸让江逾白在女朋友家里保持礼貌,妈妈让他晚上早点回来,家里还有一场晚宴。
江逾白却说:“晚上我会在他们家吃饭。”
妈妈放下茶杯,温声道:“那好吧,你和他们家多相处一下也好。”
当天上午,江逾白沐浴焚香,换上一套新衣服和新鞋子,拎着几袋子的贵重礼物,亲自开走一辆劳斯莱斯幻影,抵达了林知夏所在的安城小区。
江逾白把他的劳斯莱斯停在了林知夏那栋楼的不远处。
他拎起一大堆纸袋,承载着叔叔和婶婶的殷切期望,缓步走向林知夏的家门口。
近两年,安城小区的车道被翻新过,路面笔直而整洁,不过,道路两边的积雪未化。林知夏穿着一双胶鞋跑出来,热情地招呼道:“你来啦,我等你好久了,你快跟我进门,我做了荔枝慕斯蛋糕。”
林知夏话音未落,近旁又有另一辆雷克萨斯轿车驶过。
车门打开的那一瞬,林知夏微微蹙眉。
林知夏站在原地,一声不吭。
江逾白正奇怪林知夏怎么了,就听她毫无感情地说了一句:“舅舅舅妈表哥,早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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