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利瞠目结舌,然后转头看向身边的人:“路易……”她虚弱地问道:“我怎么从来不知道我是个黑人?!”
“不但你是个黑人,”路易打趣地说:“您的兄弟,您的姐妹,您的父亲和母亲,”他环顾四周:“不,等等,就连我的半个父亲,可敬的老师,马扎然主教也是个黑人呢!”玛利是他的外甥女,所以主教也只能染个色了,不然也太为难玛利的外祖母了。
“梅林!”玛利气恼地喊叫起来:“他们怎么敢这样做!”
“他们为什么不能做,他们说……”路易低头看了一眼简介:“该剧的故事背景是历史架空下的摄政时期的巴黎,与真实历史并无关系。”
“见鬼!谁还看不出来吗?该死,路易,他们还选了一个最难看的黑人来饰演我!”
“我也不好看,”路易弯下腰盯着屏幕:“幸好还是白的。”
“量那些昂撒人也不敢把你弄成黑的。”
“他们也不该把你弄成黑的。”路易认真地说:“别担心,我们的孩子已经行动起来了。”
————现在是2021年,法兰西施行君主立宪制度已有一百七十九年。
路易醒来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只是一幅画像。
出于私心,意大利国王卢西安诺一世在授意巫师们为自己的父亲,也就是名义上的科隆纳公爵,事实上的太阳王路易十四作画的时候,悄悄地将自己的母亲,玛利.曼奇尼画在了一起,原本巫师们的画像一等原主离世就会“醒过来”,但也许是因为路易十四始终没有决定成为一个巫师的缘故,虽然他与玛利在里世界的魔法契约没有断开,他的画像却要到一百多年后才终于“醒来”,他醒了,玛利才跟着醒了。
卢西安诺的后代非常高兴地接受了这个意外的结果——他们还以为这幅画像永远不会“苏醒”了,后来法兰西-波旁得知了此事,就请求意大利-波旁的成员将这幅画像暂借到凡尔赛宫,好让小路易以及奥尔良公爵的后代也能与这位伟大的先祖共享天伦之乐。
只是没想到他们才“来了”几个月,就爆发了这样性质恶劣的事儿。
路易挽住了玛利的肩膀,几乎笑出声来,呃,不是他冷漠无情——他和玛利,都是在卢西安诺的邀请下给了血和接受了施法,按照他们曾经的老师戎刻的说法,他截取的是他与玛利迄今为止最为深刻,最为热烈,最为真挚的一段记忆与感情,而我们都知道,所谓的灵魂也就是由记忆与感情组成的,所以在这里的依然可以说是两个真正的灵魂,只是被局限在一个灿烂的片段里。
画像中的路易没有了对王国与子民的责任,也没有了对家族与亲人的牵系,少了许多沉重与黑暗的东西,反而如画像一般,就是个真正的年轻人,性格也变得活泼甚至顽皮起来,他固然对玛利充满了眷恋与爱意,但看着玛利为了这桩事情气恼,又不免感到新奇与感动。
“多好啊,玛利。”他真心实意地说。为了现在的一切。
玛利瞪着他,然后也笑了,她现在与路易之间已经没有了任何膈膜,当然也不会产生误会:“但我还是黑的。”
“没关系,如果你愿意,”路易说:“我就请孩子们拿些墨汁来,你可以把我涂黑。”
玛利转过头去,她才不会这样做,她永远都不会伤害自己的爱人,无论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以任何方式:“我几天前还在嘲笑他们。”她郁闷地说。
“伊丽莎黑。”路易一本正经地说。
玛利哀叹了一声。路易所说的正是他们不久前从孩子们的电脑里看到的——由英国第五频道制作与播出的《安妮.博林》,安妮.博林,连接两位英国女王,也就是玛丽一世与伊丽莎白一世的母亲,虽然不那么名誉但也是一个正统出身的王后的安妮.博林,一个肤白如雪的大美人儿,“荣幸”地由一个嘴唇肿胀,眼睛凸出,皮肤如同焦炭的黑人女演员扮演……
哦,就像不幸的玛利,这位安妮.博林的兄弟姐妹连带父母亲,都变成了黑人了……
这出电视剧才一开播就被打分到了,当然,是十分制的,后来却被评论平台强行改成了,理由是百分之九十一的一分不符合打分规则——啊,这个路易和玛利不会深究,考虑到英国与法国的仇怨,他们还好好地嘲笑了一番英国王室。
“不过从那时候起,我们就该猜到他们不会轻易罢手。”路易说,他拉着玛利从一幅画像走到另一幅,在一个描绘着起居室的画像里坐下,让玛利靠着自己,又给她倒茶,又给她递蜜饯与小饼干。
在路易还不是画像的时候,他疑惑于画像中的花会不会有香味,茶水是否可口,美味佳肴会不会尝起来味如嚼蜡,后来他成了画像就知道了,原来画像中的这些食物,花卉与植被,是可以做到与实物一模一样的,或者说,与画像中的人物一样,它们也是具有魔力的,甚至可以为画像中的人物补充“养分”,也就是维持他们行动思考的东西。
具体怎么做路易不太清楚,但这些小饼干竟然能够做到与他嗜好的口味一模一样——倒真是让他感到惊喜。
“我真是无法理解……他们究竟是在想些什么啊……”玛利一边抱怨,一边无意识地张口咬住路易递来的一片饼干。
“之前他们让一个黑人来扮演小美人鱼,”玛利说:“然后又让一个褐色皮肤的人来扮演白雪公主,我以为一个黑安妮.博林已经是极限了,没想到他们居然还能更过分!”
“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路易慢悠悠地说:“要不然呢?他们用什么去偿还那一千五百万黑人的债?”
“一千五百万,”玛利回过头来:“有那么多?”
“可能还要多些吧。”路易说,“说起来,事情的源头还要落在我身上呢。”
“那肯定不是您的错!”玛利斩钉截铁地说,让路易再一次发自内心地笑了出来:“好吧,不是我的错,一定要说,也只能说我或许改变了历史原有的走向。”
“唔嗯,”路易略微斟酌了一下:“玛利,我们醒来的时间还很短,”他爱怜地抚摸了一下玛利蓬松的卷发:“醒来后我们又几乎没有一刻离开过彼此,我顶顶亲爱的好人……,”他低声说:“……看,我顾不得和你说些暂时与我们无关的事情,但现在我可以和你说说——不过需要你先做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坐到我的膝盖上来,好让我抱住你。”路易说,然后他的怀里就立刻跳进了暖融融,软绵绵的一团大可爱。
“好了,”玛利故作镇定地说:“你快说吧。”虽然他们已经亲近过无数次了,有时候路易还是会让她心旌动荡,神迷意乱,她紧紧地靠在爱人的肩头,一阵阵幸福的昏眩席卷而来。
“在你……离开我之后,玛利,”路易说:“一些来自于阿美利加的印第安人找到了我,他们是来寻求帮助的,英国人正在残酷地奴役与屠杀他们。”
“您是个好心肠的国王,您一定帮了他们。”
“是的,我帮了他们。”路易说:“我原本就想要得到阿美利加,”他停顿了一下:“我甚至想过,玛利,也许我们可以在那里找到一个平静安宁的爱丽舍。”
“爱丽舍是冥神为他的王后打造的庭院,”玛利说:“我只要一个小小的阿德罗斯就行了。”
“抱歉,我以为我可以。”路易说,阿德罗斯是阿波罗的母亲走投无路时由阿斯特瑞亚化身而成的小岛,有如加约拉。“命运似乎总是专注嘲弄那些以为可以操控它的人。”
“我们都有错,”玛利轻轻地说:“我们那时候都还年轻,路易。”沉默了一会后她说:“还是说说印第安人吧。”
“比起英国人,印第安人要可爱多了。”路易让开这个话题,继续说道:“我答应了他们的请求,法国人和他们联合在一起将英国人赶出了阿美利加,并且停止了奴隶贸易。”
“啊,我记得我曾看到过黑奴。”
“我不喜欢任何奴隶贸易,”这也是他为什么坚持要将里世界纳入表世界的原因,“也别不接受任何形式的奴役,那些英国人被赶出了阿美利加,但他们已经尝到了贩卖与奴役黑人的甜头,怎么可能这样简单的收手?于是,玛利,他们来到了阿非利加,也就是黑人的家乡,虽然阿非利加的地理条件不如阿美利加,但他们一样可以种植棉花,小麦和开采矿物,反正在烈日与洞窟中忍受折磨与死亡威胁的又不是他们。我之前说一千五百万人,可能还少了,因为有很多部落的灭亡都是没有记载的,他们也有可能隐瞒了一部分矿山与盐场的奴隶名册,所以总人数可能还要翻上一倍或是几倍。”
“但这些与法国,与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就是问题的根本了,”路易说:“英国的君主立宪制最终被确定下来甚至还要比法兰西还要晚一些,从查理二世时期就摇摇欲坠的斯图亚特王朝是如何将他们的统治延续下来的呢,”他淡淡地说:“当然就是利益了,君王从黑人奴隶身上剥削下来的血肉被他分配给愿意支持他的大臣与民众,那是一场狂欢,”他亲眼目睹:“除了迁移到阿美利加的爱尔兰人,每个昂撒人几乎都得到了回报,可以说,之后的两百年,如果不是有阿非利加的黑人,英国就要彻底地沦落为二三流国家,与他们担忧的那样,需要对法兰西屈膝低头了。”
“但你也知道,有些事情是如同河流一般无法逆行,也与时间一样无法回转的,”路易握了握玛利娇小的肩膀:“阿非利加终究是属于黑人的,昂撒人并不愿意离开他们的领地去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只愿意享受新大陆带来的财富,所以自始至终,在阿非利加白人的数量只有黑人的百分之一甚至更少,为了保证自己的统治不被动摇,他们一边制定了残酷的殖民地法律,一边尽可能地愚弄与控制黑人……”
说着,他突然露出了一个调皮的神色:“你知道我干嘛了吗?玛利?
他快活地说道:“那时候我已经老啦,快要去见上帝了,但我还是愿意怜悯一下那群可怜的黑奴,所以……我就设法贿赂了一些爱尔兰人,让他们去买下黑奴,然后教他们读书写字,通晓事理,甚至还允许他们到阿美利加求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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