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长夏没有回应曲锋,习惯了她这个脾气的曲清江便道:“爹,她曾说救我不过是举手之劳没想要回报。但爹也教过我做人要知恩图报,所以,我只能为她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绝不是爹您所想的那样。”
曲锋心情稍霁,从对方之前伏击他时所说的话来看,对方显然是将他当成了对他女儿图谋不轨的坏人。从这点来看,对方确实没有坏心思,反而多次在暗中保护他女儿。
曲清江悄声问:“爹,我们能带她回家安置吗?”
曲锋瞪她:怎么能将来历不明的人带回家?而且万一被人告发,我们曲家也是要受到牵连的呀!
曲清江:我知道,但总不能让她一辈子都躲在山里吧?万一有村民进山被她吓到也不太好。
赵长夏看看曲清江,又瞅瞅曲锋,等他们父女俩眼神交流完毕了,才道:“安置就不必了,我能跟你们换些物资吗?”
曲锋松了口气:“你要换什么?”
赵长夏解下腰上的熏肉,道:“熏肉换盐。”
曲清江心想,带油和盐出来果然是正确的。
她道:“不必换,我今日正好带了油和盐过来,虽然不多,但你先拿去吧!”她又问,“别的东西不需要吗?比如锅碗瓢盆、被褥等。”
“之前路上捡了不少。”
赵长夏穿越过来的地点不在鹄山,而是在一条江岸边,——她是退伍后主动参加抗洪救灾,把救生衣给了受灾群众,结果不慎被洪水冲走的,醒来后的她已经被洪水拍上了另一个时空的江岸。
之后她遇到往南迁徙的流民,便混进他们的队伍里,跟着他们一路南下。路上捡了些锅碗瓢盆,一直用到进山。
曲清江:“……”
她的衣服是扒死人的,锅碗瓢盆都是捡的,只有食物是自己打到的,救命恩人这日子怎么过得这么凄苦?
曲锋却在想:此人下手有分寸,懂得见好就收,没有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也没有一直纠缠不休,可见品性不坏。
他倒是可以冒险相帮,只是具体操作复杂,还得再三斟酌。
赵长夏将熏肉放进曲清江的竹篓里,拿了树上的油盐就准备撤了,临走前,她想起一事,道:“山中那些流民今日便会响应官府的招抚回乡,届时应该会经过你们那儿。”
曲锋灵光乍现,复述道:“你说山中还有逃户,并且准备回乡?”
“嗯。”赵长夏不喜欢把一句话重复第二遍。
曲锋不在意她的冷淡,笑问:“你想不想到村子里生活?”
赵长夏不知道他这么问的原因,思索片刻,点了点头。
若能光明正大地在外头生活,不用被追捕,谁愿意在山里当人猿泰山呢?
曲清江问:“爹,你有办法?”
“他没有户贴的事情除了我们就没别人知道了对不对?”
曲清江点头。
“等那些逃户被官府招抚的事传遍了乡里,我们再带他回家,别人若问起,就说是我们雇的仆役。有了招抚的事在前,别人也不会多问。”
官府招抚流民有很多种方式,一是出钱给他们回乡,而只要他们回去,原本属于他们的田也会还给他们;二是就地安置,有荒地就让他们参与开荒,没荒地就让他们依附当地的主户,成为佃农。或者安排别的工作,使他们能有自力更生的机会。
一般逃户依附当地的主户时,也需要有合法的身份,签订的契约才有法律效力。这也是为了保障双方的利益。
眼下赵长夏没有户贴,只要曲家不压榨她,而她又不做什么损害曲家的利益之事,那契书签不签也没区别。正所谓“民不举官不究”,只要他们不去报官,那就不会有问题。
赵长夏明白了,这就跟“黑工”一个性质。
虽然有劳动纠纷和被□□等风险,但未尝不能一试。只是她不确定这是不是曲锋骗她出去,再找官府逮捕她的借口。
斟酌了片刻,赵长夏学着电视剧里的口吻,文绉绉地说:“你们能给我一个容身之所,我感激不尽。若你们不嫌我手脚笨拙,肯给我一份活计,让我有口饭吃,我定不负你们的信任。”
“……”曲清江笑说,“你这身手若算笨拙,那世上之人多半算残疾了。”
曲锋道:“那就这么说好了。你放心,我们不会让你一直以曲家仆役的身份生活的,若是能遇到大赦,你就可以去办个户贴,也不必再躲躲藏藏了。”
他对赵长夏还算尊重,没有将她当成一般流民或下等人来对待。
当然,他这么做并不全因她是曲清江的救命恩人,更多是一种拉拢的心态:赵长夏能在这满是枯枝落叶的林中悄无声息地靠近他,又一招制服他,可见其身手之好、武力之高;
其在处理试图侵犯曲清江的歹人之事上也有条不紊,若非曲清江亲口说,恐怕也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这件事,可见其办事之牢靠。
虽说其逃户的身份会带来一些隐患,但他愿意赌一赌对方的人品。对方若能为他所用,很多事办起来便会顺利许多。
约定明日在此碰面后,曲锋便将曲清江带走了。
下了山,曲锋见四下无人,才低声训曲清江:“乐娘,你这胆量还真是让我刮目相看啊!”
曲清江低着头,乖乖地挨训。
她这认错态度过于良好,曲锋又不忍心继续训她了,顺了顺气,问:“你总是独自过来找他,
难道就不怕他对你也心怀不轨?”
想到她险些被玷污的事情,曲锋便一阵后怕。这可是他唯一的孩子,是他顶住了众多异样的目光和立嗣压力也要将家业托付给她的孩子,万一出了什么差错,叫他如何是好?
“赵六月是女子”这话在曲清江的嘴边转了圈,最终咽了回去,她道:“她若会对我心怀不轨,那就不会为了我杀掉那两个人,也不会让我安然无恙地离开。”
曲锋道:“这话说得也对,但人心叵测,你怎知他不是在放长线钓大鱼?”
“她不认识我,怎知我是大鱼?”
“爹就怕是别人故意设局让他接近你的!”
曲清江一时无言。倒也不能排除这个可能性,可赵六月一个女子,既不能偷她的心、劫她的色,又不能玷污她的名声,接近她后能做什么呢?
杀她?那在山中为何不动手,反而还要浪费时间跟她往来、培养感情?
“爹,你多虑了,我那天进山完全是临时起意,无迹可寻。就算有人真的要设局让她接近我,对方又怎知我会在那天进山?”
“但那么多逃户,怎么会就他没有户贴呢?”
曲清江道:“她的身上都没有刺字,可见她并非逃兵、官奴和罪人。不管她是什么原因失去了户贴,总归不是什么穷凶极恶的坏人。”
曲锋的关注点瞬间歪了:“什么?你还看过他的身子?”
曲清江解释道:“我没有看过她的身子,她当时只穿一件没有袖子的破衫,露出来的胳膊与手都不曾刺字,我才放心与她往来的。”
“你还知道留个心眼,不错。”曲锋话锋一转,“其实爹也觉得他不错,若能将之拉拢过来,对曲家是利大于弊呀!”
曲清江:“……”
她爹变脸比翻书还快!
临近家门,曲锋又叮嘱了遍:“今日的事,包括你之前遇险的事就不要跟其他人说了。”
“我知道的。”
曲锋没有回家,而是先去了里正那儿。事情谈到一半,有人跑来跟里正说,浦村附近发现了十几个流民的身影。
里正吓了一跳,曲锋跟他说:“那些流民或许只是路过,你不必惊慌。”
里正道:“对,我们去看看。”
他们带着人过去,得知这些都是被官府招抚的流民,里正让人看着他们离开浦村的地界后,就撒手不管这事了。
曲锋跟里正讨论官府会如何安置这些流民的问题,又把话题转移回曲家的秋税之事上,再状似无意地感慨:“这多出来的几亩薄田一直没找到合适的佃户承佃,这事很令我头疼啊!”
里正只当他是在发牢骚,便没有插嘴过问。其实里正不知曲锋是在给他下心理暗示,他的脑海中会产生一个印象:曲家缺佃户和官府安置流民。
待曲锋将赵长夏带回曲家,里正就算知道了这事也不会在意,因为他会认为曲锋找了一个被官府确认了身份没问题的流民承佃,而不会再多管闲事地去查这个流民的户贴。
——
翌日,曲锋只身一人来到了与赵长夏约定好的地方。赵长夏穿着两件褴褛的短褐,还将剩余的衣物捆成团挂在腰间,除此之外什么都没带地与之碰面。
曲锋不禁疑惑:“你没有别的物什家当了吗?”
赵长夏说:“曲家需要,我便回头拿去。”
曲锋忙拦下她:“不必,你说得对,曲家不缺那一点锅碗瓢盆,带着反倒惹人注目,走吧!”
“这人很聪明。”曲锋心想。他知道赵长夏是故意不带除了衣物之外的东西的,想必是为了给自己留后路,哪天在曲家待不下去了,还能跑回山里继续生活。
他走在前头,赵长夏默不作声地跟在后面眼观四方耳听八方,——虽说昨天夜里她已经过来把浦村的地形、民居分布位置都调查清楚了,但今天还得注意那些容易设伏的地方。
进了村后,果然没什么人在意赵长夏,虽然有打量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但没有人多管闲事。
回到曲家,门口的大黄狗立马吠了两声,门屋内跑出一个年轻男子,一边恭敬地喊“郎君”,一边打量曲锋身后的赵长夏。
“嗯,这是新来的杂役,住你隔壁那屋,你带他过去。”曲锋吩咐年轻男子,末了,又转头跟赵长夏说,“等你安置好,你到书房来一趟。”
“……”赵长夏入乡随俗,恭顺地应道,“是,郎君。”
等曲锋一走,年轻男子立马凑到赵长夏身边,自来熟地道:“我叫荆溪,荆州的荆,溪流的溪,你呢?”
“你叫我赵六月就行。”
“赵六月,这名字倒是好记,你跟我进来。”
二人一前一后进了门,门的两边有一排屋子,跟四合院的倒座房很像。
荆溪在接近马厩的西边挑了间屋子给赵长夏,道:“你住这边,我在东边第一间,有什么事可以来找我。”
说罢,他转身出去,见到曲清江站在了第二道门后,唤道:“小娘子。”
赵长夏也出去看了眼。曲清江便站在那儿,也没动,见到赵长夏真的来了,她才笑了下,又走了。
荆溪回头见赵长夏盯着曲清江离去的背影,以前辈的口吻教训道:“那是曲家小娘子,你可不能乱看她,那是对主人的不敬!”
“我没乱看。”赵长夏说,她是拿正眼正经地看的,怎么能说是乱看呢?
她补充,“况且,你
也看了。”
荆溪一时哑口无言,过了会儿才憋出了句:“我跟你不一样,我在曲家多年,深得主家信任,你一个初来乍到的,小心惹主家不高兴!”
“哦。”赵长夏不咸不淡地应了声,回头收拾自己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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