翩鸟坞,东北隅。
杏花满林,压在枝头上,团团簇簇的。正有一河自林中间过,风一吹,夹杂不计其数的花瓣入水中,洋洋洒洒而下,被浮出水面的锦鲤一碰,香气弥漫,恍若云霞,若有若无,灿然令人沉醉。
至于河之下游,矗立一奇石,高不下十丈,通体碧绿,其上天生九孔,上面的河水下来,正好灌入石孔中,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如萧声、琴声、古筝声,等等等等,混在一片,又纯若天然。
下一刻,一声长啸传来,然后飞禽腹下的鹰爪拨开天上的云,修长的脖颈探出来,似狮似虎,金睛碧眼,很是神异。再然后,钰隼稳稳当当落地,一男一女依次从禽鸟背上跳下来。
“呼,”
两个人下来后,听到从奇石上传来的清音,只觉得眼前似乎有千千百百的音符飞击,来回盘旋,落到身上,让自己自内到外受到洗礼一般,前所未有的清爽自然。
“天籁鸣泉。”
陈安彤用手拍了拍钰隼,让这一仙禽跟在自己后面,她美眸一转,打量着奇石,隐隐的,能够看到石体上纹理如勾,鳞若张开,排列组合起来,俨然是一个玄妙的大阵。
这阵以奇石为阵眼,勾连杏林和河水,从而形成一种有夺造化之功的妙音,只是听到,就能灭杂念,润肉身,久而久之,还可以洗毛伐髓,让修士的肉身变得更为不同。
只是要布置这样的大阵,不但作为阵眼的天籁石极为罕见,而且还需要一道地脉,到最后,还得有精于阵法的元婴真人花费很多的精力和时间来布置法阵,这般想来,能够享受这样大阵的,也不会是普通人。
最起码,陈安彤知道,以她的身份地位,是没有资格享有这样的布置的。
想到这里,陈安彤目中余光里,就浮现出坐在离奇石不远处的的人的身影,对方看上去是个青年人,头戴紫金冠,身披八宝流彩法衣,腰带上系着龙虎玉佩,他身量极高,面色偏白,肌肤之上,甚至隐隐泛着银白的光芒,只是与之目光一碰,就有一种针扎之感,让人不得不低下头,不敢直视。
陈安彤很确信,眼前这个人原本没有这样的异相,只是对方在溟沧派三经五功之一《宝金云箓》造诣很深,从而自内到外被影响,才形成这种和常人不同的异象。
身为溟沧派十大弟子之一,委实深不可测。
“过来了。”
肌肤银白的青年人已经看到来人,他抬手扶了扶头上的紫金冠,下面的双眉斜插入鬓,锋芒惊人,声音一起,如金戈铁马,纷至沓来,似有不可估量的气势充塞于内外。
“见过何上真。”
陈安彤微微敛裙行礼,细眉一落,开口道,“已将开脉法门交给陈玄。”
“嗯。”
何文远身为溟沧派十大弟子之一,从从容容起身,却自有一种雍容大度,他平平和和说道,“讲一讲过程。”
“是。”
陈安彤低低答应一声,组织语言,开口说话。别看这个少女在见陈岩的时候看上去清清冷冷的,似不食人间烟火,但此刻说起话来,吐字清晰,条理有序,寥寥几句,就勾勒出当时的场面,很有画面感,让人如临其境。
何文远听完后,眸光一动,看向眼前身绕妙音的少女,好一会,才叹息一声,道,“要是你能够在溟沧派的话,那就更好了。”
何文远身为溟沧派十大弟子之一,不但境界修为高深,更为重要的是地位足够高,见多而识广。他深深地知道,别看陈家在东华洲中看上去都有扎根,可真说起来,毫无疑问,陈家在溟沧派根基最深,是大本营。在溟沧派,陈家能够最大程度的护佑自家争气的子弟发展。至于在别的宗门,比如南华派,陈家的影响力就差上很多,陈家的子弟在这样的宗门中发展,得到的支持比在溟沧派差许多。
有个事实摆在眼前,陈家自在东华洲立足以来,家族历史上所出的最为卓绝的人物都有溟沧派的根脚。而在溟沧派之外,别说是洞天之境,就是能修炼到元婴法身的,都寥寥无几。
不得不说,在大道争锋的世界中,越往上走,需要的资源就越惊人,没有身后偌大势力的强势支持,即使自身的天赋再惊采绝艳,也无法晋升到极高层次。
听到何文远的叹息,陈安彤螓首不语,她虽然和何文远境界和地位差距很大,不能够从更高层次来分析在溟沧派修炼还是在溟沧派以外修炼的差距,但从最质朴的道理中就能够感知出来,自己在南华派中周围存在的若有若无的束缚和阻碍。
只是陈安彤想到自己当年一门心要入南华的固执,长长如小扇子般的睫毛上洒下层层的阴影,自己的选择,自己就得承受啊。
何文远也隐隐知道陈安彤当年的事儿,于是只是随口提了一句,就不再多说,然后摆一摆手,让陈安彤两人离开。
“陈玄。”
待只剩自己一个人后,何文远绕着涌泉叠音的奇石一圈,踱步间,衣袂带风,眸子中光芒闪耀,在排列组合自己所知所得的关于刚回陈家不久的陈玄的所有消息。
“看来是个机会。”
何文远想到家族中的事儿,剑眉挑了挑,他不但是溟沧派的十大弟子之一,还是陈家的女婿,要在宗门中不断进步的同时,还得平衡家族中的各种复杂的事儿。相比起其他玄门世家,陈家因为其独特的赘婿传统文化,家族中的事儿要更复杂不少。攘外必先安内,要在溟沧派中高歌猛进的话,必须得保证陈家这个后院绝不能给自己添乱。
何文远有了决断,他轻轻一笑,脚下自然升腾起一朵祥云,托举住自己的身子,腾空而起,向东南方向去。
时候不大,何文远落到一个四面环水的岛屿上,在那里,荷叶田田,接天莲叶,陈明空正负手而立,他手持玉如意,满头银白,自有一种元婴真人的气度。
不过见到何文远前来,陈明空立刻敛去少许锋芒,然后吩咐身前的徐昊前去收拾物事,让何文远入岛中小亭入座。
在这位陈氏真人眼里,何文远和徐昊一样,都是金丹境界,可两个人的分量可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真说起来,溟沧派十大弟子之一的身份,即使是金丹层次,可真不是很多元婴真人能够比拟的。
实际上,也就是何文远是陈氏女婿上位的十大弟子,且上位时间尚短,不然的话,换一个陈氏自己的十大弟子在眼前,陈明空这位元婴真人是完全处于下风,地位上差一截的。
何文远坐定之后,开门见山,直截了当,道,“看门中局势,真传之位,愈发厚重。陈氏在外院的弟子不多,远逊其他家族,这不是好事。陈玄既有入下院之志,就该成全于他。”
“要让陈玄入下院?”
陈明空听到这句话,他头上的花白弥漫着明彩,映出其惊讶的神情,他虽然不太喜欢陈家的子弟过于分心,不安于修炼,但对于陈玄入下院之事,是拒绝的。原因很简单,他对下院之事早有安排。
“只是,”
陈明空看向对面神情肃然的何文远,有点头疼,这个何文远可不是个好说话的人啊。
他想了一会,才组织语言,道,“下院之中,已经有了子易,有他在我们陈家在下院中就有根基。”
“陈子易。”
听到这三个字,何文远心里冷哼一声,面容上的冷色更胜,这陈子易是陈家重点培养的年轻人,期望他在以后取代自己的十大弟子,从而形成交接班,维护陈家的利益。这个想法是很不错,但陈子易此人性子高傲,过于看重陈家本姓的身份,对自己这个陈家女婿可非常不友好。要是让对方真的按照陈家的布置上位的话,自己等人以后的日子不会好过。
“陈子易。”
何文远这次开口说话,蕴含金铁之鸣,道,“子易是不错,不过我看如今下院人才辈出,别说诸世家之辈,就连师徒一脉他也压不住。出现这样的局面,恐怕还是我们陈家在下院只有子易一人,没人和他竞争,他没有紧迫感,放松了对自己的要求。”
“所以才让陈玄入下院?”
陈明空挑了挑眉,沉吟一会,道,“恐怕陈玄担当不了这样的重任。”
“能不能成,试一试才知道。”
何文远垂下眼睑,挡住眸中的冷意,身上散发出的气息愈发冰冷,道,“当年之时,也没有人想到我一介寒门子弟能上位十大弟子的。”
“好吧。”
陈明空这位陈家元婴真人见何文远态度如此坚决,最后还是只能答应下来,加了一句,道,“不过我看陈玄是远远无法和你相提并论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