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磊重重地靠上背后的石壁,喘气。
他叫战友带着村民先走以后,就知道不能待在原地了,舟桥旅那几年抗洪抢险的经验,他能判断出来,他往后面丛林劈开艰难的一条道,沿着一段石壁爬了上去。果然之前裂谷旁那地面被滑坡的山体掩埋在了下面。
杨磊靠在石壁上,听着山里隐隐发出的轰鸣,四周不时发出的沉闷的声响,那是滑坡的山土和下泻的水流。
他的搜救包已经在救村民的途中滚进了洪水,所有的装备都没了。杨磊苦笑。他现在能做的就是先这样找个暂时安全的地方,储存体力,一边等待救援,一边等这阵雨势过后,地面平静了,找办法出去。
可是抗洪的经验让杨磊也清楚,在山里,什么都说不准。他不知道身后这堵石壁能撑多久,如果爆发泥石流,比这大一倍的石体都可能冲垮。现在部队已经失去了他的准确位置,按照突发应急处理常规,部队应该已经撤离到了外围的安全地带。
暴雨冲刷下来,杨磊抹了把脸,反而挺平静的。
他想,他一定要出去。他还有必须要做的事,必须要见的人。
他仔细地观察了地形,虽然搜救包没了,但身上还有些工具,能派上用场。周围不断有小面积的滑坡,这种滑坡有时也能冲出一条原本不是路的路。杨磊看准了一块突破位置,说不定能冲向下山时躲过的一个安全的岩洞,只等时机。
如果运气真的那么不好,早知道该在战友带着村民出去的时候,至少让他们帮忙带句话。
杨磊苦笑着,看了看身后的石壁。
如果在这石头上留下点啥,说不定以后能被人发现。杨磊想着,真的摸了块石块,转身在石壁上一笔一划,划了下去。
杨磊划下了两个字,想往下再写点什么,却停住了手。雨水冲刷过石头上的划痕,冲走了划痕上沾着的杨磊手上的血迹,杨磊被雨打得睁不开眼睛,他又划了下去。没有别的话,仍然只是那两个字……
雨还在下。杨磊靠在了石壁上,望着无边无际的雨帘。
他想起了那个雪天。后视镜里,那个站在雪地上,一动不动的身影。
那天,他说,咱俩总不至于兄弟也做不了,你说是吧。
他想起了年三十那天,他们坐在平台上。他说,咱们约好过,那晚上去放天地响,记得吧。那晚上,我真挺恨你的。
他想起那一晚,他给房宇过生日。他说,选了道就回去好好走到底!……甭让我看不起你!!……
他想起了更久远的事情。那一年,那一天。
在乱世的舞台上弹着琴的人,噙着笑,拨动着琴弦。灯光打在他的身上,他唱着一首老去的歌谣,而他在台下望着他,听见自己的心跳,跟琴音一起生长……
房宇站在裂口对岸,看到脚下塌方过的景象,房宇心沉了。
“杨磊!!”
“杨磊!!!……”
……
房宇大声呼吼,可在暴风雨的山里声音很快就被吞噬了,房宇跑动中踢到了一个掩埋在塌土中的东西,从土中露出半截的绿色。房宇瞪着那东西,拨开土层挖出了它。
一个军用钢盔。
房宇盯着那钢盔,猛地丢开了它,推搬压在土层周围的乱石,挖了下去。在狂乱的雨中,他丢开手中的石具,用手指往下扒挖……
水流声、暴雨声夹杂了风中传来的呼吼的声音。杨磊隐约听见了。
他一下睁开眼,挺直了背脊,听了一会儿就果断地从平台上跳起,抓住树藤跳了下去。
风里听不清那声音是什么,但杨磊知道那是人的呼喊声。那很可能是被困的人在呼救,杨磊没犹豫,打开了身上的迷你手电,虽然电已经支撑不了多久,杨磊用刀劈开乱丛,迎着那声音过去,微弱的光线在丛林中晃动。那声音忽然急促起来,直向着他的光线而来。
杨磊听清那声音的时候,一下站住了,僵直了脊背。
他以为自己听觉出了问题。
他僵硬着,不敢置信地听着风中渐渐清晰的呼吼,直到丛林那头传来急锐的劈路的响动,直到完全听清了那个声音……
……杨磊全身的血液都在倒流,他惊呆了……
他疯狂地砍枝冲进了那片乱林,荆棘划破他的衣服划下道道血痕,杨磊什么也感觉不到……他冲出了棘丛,站在林中的空地,他看见了暴雨中迎面而来的身影,杨磊遗忘了知觉。杨磊恍如隔世……
他傻站在那儿,觉察不到周围的一切,一截翻斜断裂的树木垮倒,从山侧砸了下来,他被人一把扯了过去,断树翻倒在他身后,杨磊被用尽全力地抱进了一个胸膛……
雨柱倾盆而下,河谷洪流奔涌,整个大山都在嘶吼,震颤了脚下的大地。在山的轰鸣中间,在天地的震颤中,暴雨冲刷着两个紧紧拥抱的人。
他们的脚下是随时会滑塌的土地,头顶是随时会冲下的洪流,他们却像仍然置身于那座美丽、宁静的庭院,在阳光下的梧桐树下,在灿若云霞的紫藤花香中,拥抱唯一的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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