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梅是三年前知道的。
三年前,方梅回国探亲的时候,也正是杨磊最痛苦的时候。方梅虽然把这段感情埋在心里,但是杨磊毕竟是她深爱过的人,方梅陪伴着杨磊,也想过用自己的感情去把他温暖回来,杨磊不想再耽误一个这么真心真意对他的人,对方梅说了实话。
当方梅知道,当年杨磊说的那个心中的人竟然是房宇时,方梅震惊了。
“……你是同志?”
同志这个词,在那时已经特指固定人群。
“我不是,我只对他有感觉!”
杨磊从来没有对房宇以外的男人动过这种心思。老实说,在军校那四年,男人集中的地方,杨磊遇到过对他发出暗示的男人,还不止一个,他们中也不乏优秀的英俊的人,但杨磊从来没有过任何感觉,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独独对房宇有感觉。
方梅明白了。
她想起了在小楼庭院中,杨磊和房宇差点动手以后那伤心的样子,她想起了那一晚在紫藤花架下,杨磊苦恼地向她诉说“我喜欢他……喜欢得……我都不知道怎么办!”她想起了他们三个人在一起聊天的时候,杨磊总是对她的话心不在焉,杨磊的眼光,总是牢牢地跟着房宇……
方梅终于明白了。她以为杨磊说的“她”,原来是“他”。
方梅在国外多年,眼界不同,对同志之爱见多了。虽然事实让她很震惊,但她比别人容易理解。杨磊不瞒她,这几年的事,方梅也都知道。她看着杨磊这几年走过来,也只能在心里默默叹息。
“后来,你找过他吗?”
方梅问。杨磊摇头。
“你心里……还放不下他?”
方梅觉得,杨磊到现在都不再谈恋爱,就是因为还没走出来。
杨磊听着方梅的话,转着酒杯,笑了笑。
“我没那么折腾自己。都二十啷当岁了,还给自己号令一个活法。他做什么事,一定有他的理由,这个理由他给过我,我当时不能接受,可过了这么些年,我好像明白了。你说的对,人总要活在现实里。他给了我一个交代,可当初我不相信,非要自己去见了才信。现在想想,真挺傻的。”
要说都放下了,是骗人的。但是现在杨磊比起几年前,已经平静多了。
都说时间会冲淡一切。虽然杨磊并没有感受到时间这个万用灵药,但是年龄的增长,阅历的丰富,却让他学会思考,学会沉淀。如果男人的成熟都需要通过代价来换取,杨磊付出了代价,也换回了成熟。
他现在可以理解房宇的选择。人都是活在现实里的,房宇选择的路,为了让他们都能回到现实里。从一开始,就是他把房宇带上这条路,他说过,就是将来房宇还是要跟女的,他也放不了房宇走,他要拖他在水底下,就算两个人都窒息……可现在,杨磊长大了。他明白谁都不能活在真空里,只一厢情愿地付出,死缠烂打地纠缠,并不是爱一个人,只是束缚对方,把自己的需求强加给对方。人长大了,总要面对社会和现实。杨磊不怪房宇,他明白,不管感情归属哪里,房宇都会为他着想,他就是那样的一个人,他让他们都回到正常的道上去,走一条好走的道儿,这条道上,有房宇为他设想的前途,未来,有房宇希望给他的东西,也有房宇自己想要的生活。
如果这是房宇的选择,如果他想要另一种生活,如果他那样可以幸福,他为什么不能为房宇着想,他又有什么权利非要让他窒息呢?
杨磊的性格真的改变了。他也发现了自己的改变。他甚至想,如果他和房宇的相遇不是在那个年纪,而是现在,他们彼此是不是还会有那样毫无顾忌义无反顾的投入。
三年前,他曾经执着于一个“为什么”,在他最痛苦的时候他想过,房宇到底有没有喜欢过他,那种感情到底是不是爱,还是房宇说的“仗义”,是丁文说的“有的男人只是能接受这个,他自己也搞不清楚,等碰到了喜欢的女人才知道……”可是现在,在沉淀了这几年后,杨磊不再纠结。
他曾经拥有过。
房宇对他付出过什么,杨磊记在心里,记一辈子。
方梅问他为什么不再谈恋爱,杨磊觉得,自己大概是累了,谈不动了。
“你现在还怪他吗?”
方梅问。
杨磊摇摇头。
“我只是有些事还不明白。”
在他上军校的那四年,江海有些事现在杨磊还不清楚。他也问过当年的一些人,但是都问不到什么更多的东西。
也许将来,若干年后,和房宇偶然再见面的时候,两个人能坐下来喝口酒,说说话,平心静气地讲讲当年的事,大概那个时候,再问房宇,或许会明白。
方梅觉得杨磊真的成熟多了。但这种成熟,又让方梅打心眼里心疼。
她还是更喜欢从前的杨磊,那个冲动、热情、做事不计后果却全心全意投入、勇往直前的男孩儿……
“你真的想好了,不打算再恋爱了?”
“嗯。”
“结婚呢?”
“没想过。”
方梅停顿了一会儿,杨磊看了看她。
“你今天来就是看我的?”
杨磊觉得,方梅有什么事儿。
“我来,是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方梅很少用这样的语气,杨磊好笑地看了她一眼。
“你还会对我用请这字儿啊?说吧,什么事儿?”
方梅抬起眼睛,看着他。
“跟我结婚,怎么样?”
杨磊一口酒差点喷出来。杨磊惊愕地看着方梅。
“你别激动。只要做做样子就行。结婚几个月以后,就离。”
方梅说。
方梅和杨磊同年,二十六七的年纪,男人还好,女孩的家长就急了。方梅也是将门之后,大家千金,家族里都有头有脸的,上门求亲的踏破了门槛,但方梅是个极端有个性和主见的女子,她要的是爱情,是自由,不是婚姻。
“我是独身主义者。我早就想好了,不打算结婚了。本来,谁逼我也没有用,但你知道我这次为什么回国。我爸的病……”
方梅不说话了。杨磊也明白了。
“他就这最后一个心愿。我呢,也不想祸害别人。就算是做做样子,也不能拉不相干的人垫背。”
方梅看着杨磊。
“虽然是演戏,但得真的领证,酒也得办。过几个月,再偷偷把离婚证领了,你也不用一直演,等瞒不下去的时候,我就说咱俩过不到一块儿去。我知道你家里催你也挺急的,你也不想结婚,你要是愿意,咱们就当互帮互助了。不过这事儿不地道,我也不能害朋友,你考虑考虑吧!”
杨磊犹豫了一下,没说话。
“你别担心我,我现在对你早就过去了,你也别怕我会赖着你啊!我可还没那么傻!你要是愿意,咱们到时候签个协议,我要是到时候死赖着你不肯离婚,就按协议上的条款办!”
方梅笑着,杨磊也笑了,两个人却都笑得有些无奈……
人生,必须要有一些妥协。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了爱自己的人们。
“我帮你。”
许久,杨磊说。
“够意思。”
方梅说,微微地笑了,感激,复杂……
答应了方梅之后,两人说好,过阵子再跟家里人说,先做做样子。
送走了方梅,杨磊躺在宿舍的床上,手臂枕在脑后。
方梅说的对,对他们俩都不打算结婚的人来说,这是躲避家庭压力的方法。尽管只是一时,尽管对家人歉疚,但是杨磊已经想过,他这辈子,不会再结婚了,不会去伤害无辜的人。
他答应方梅,不是冲动,甚至不仅仅是义气。
他欠方梅的,虽然方梅从不这么认为,但是杨磊知道。
只是,杨磊从没想过,自己也会有结婚这一天。
杨磊望着天花板,出神……
过了段时间,杨磊接到方梅的手机,她已经和家里说了。方梅的家人听说是杨磊,都高兴的什么似的。
当杨磊跟杨大海说时,杨大海更是喜出望外。
“是方梅?你怎么不早说?”
“现在不是跟你们说了吗。”
“方梅那孩子好啊,又知根知底的!”杨磊后妈也高兴坏了。
杨磊初中时和方梅很近,杨大海是知道的,一直觉得他们那时候就早恋过。只当他俩又续前缘,没怀疑。
“好啊……好啊……!”杨大海是真激动了,当晚就拿了酒出来喝。
那天杨磊从家里出来,没开车,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这是他走熟的一条路,可是七年了,变化很大,原来的小店变成了精品街,原来的电玩游艺室也早就拆了,现在是移动的营业厅。
杨磊走到了一条街上,这里曾经的农贸市场已经变成了大超市,沿街的小商小铺都改头换面了,街角是一家肯德基,只有一家老字号的熟食店,多少年了,还在老地方,排队买卤菜的街坊四邻,队伍还是那么长……
有两个混混模样的男孩儿从杨磊旁边走过去,嘻嘻哈哈。
“今天我生日嗳!”
“真的啊?想去哪儿?”
“你说去哪就去哪!”
“那跟我走,乱世!”
“走!!”
“哈哈!”
……
杨磊上了台阶,走上二楼的平台。老旧的围墙上,用红笔写着一圈醒目的“拆”。
杨磊走上八楼,拿出钥匙开了门。
房间里的布置还停留在上世纪90年代初的样子。现在出去,很少看到这样的家具和布置了。老旧笨重的卡带录音机在桌上,房间里是一张弹簧床。
一切都还是老样子。
杨磊打开了窗户,躺在了床上。
他没开灯,黑暗容易让人想起旧事。
2002年前后,是江海城建大开发的时期,到处都在拆旧建新,老城改造。这一片也被区政府划进了改造范围,据说年底就要启动拆迁。
将来,这里将是一个大型商场。这个平台,这个八楼的房子,还有房子里曾经发生的一切,都将被推作一片瓦砾,被永久地埋葬。
杨磊好久没来了。以后,他也会很少来了。
杨磊静静地躺着,房间还是7年前他们离开时的样子。房东过一阵会来看看,打扫。她被告诉过,所有的东西,都放在原处。
橱柜的门开着,里面还挂着一件白衬衫。
杨磊按下了床头桌上的录音机。
一盘旧磁带,在黑暗中迟缓地转动……
乌溜溜的黑眼珠和你的笑脸,
怎么也难忘记你容颜的转变。
轻飘飘的旧时光就这么溜走,
转头回去看看时已匆匆数年……
苍茫茫的天涯路是你的飘泊,
寻寻觅觅长相守是我的脚步。
黑漆漆的孤枕边是你的温柔,
醒来时的清晨里是我的哀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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