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君延先斩后奏,卖掉了房子之后直接带着钱回去找到舒蓉。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把茶几上的银行卡推到舒蓉面前,说:“我把房子卖了,这些钱你先拿去用。”
舒蓉坐在宁君延的对面,本来看着桌面上的银行卡,闻言猛地抬起头来,“你把房子卖了?”
宁章宏就坐在舒蓉身边,神情也有些诧异,“为什么要卖房子?”
现在舒蓉的经济状况是一时难以周转,但是他们都不认为事情已经到了需要儿子卖房子的地步,无非就是需要多费一些心思去筹钱罢了。
宁君延回答的态度很坦然,“房子本来就是你们给我买的,既然妈妈现在需要钱,我就先把这部分钱还给你们。”
舒蓉的情绪因为他这句话一下子激动起来,“什么意思?你是要跟我们撇清关系是吗?”
宁君延还很平静:“当然不是。你们把我从小养大,我欠你们的又不是一套房子就能还清,我没有想过要跟你们撇清关系。”
或许是因为愤怒,舒蓉的眼睛和脸颊都泛着红,用力瞪着宁君延:“那你是什么意思?”
宁君延说:“没什么意思,就是单纯你需要钱周转,而这套房子现在对我并不是必要,所以就卖了。”
“并不是必要?”舒蓉问道,“那你现在住哪里?”
宁君延回答她:“住韵城那里。”
舒蓉脸上那点由愤怒而起的红瞬间消失了,她脸色微微发白,问宁君延:“你是故意的是不是?你就是来给我示威的!”
宁君延看着她,缓缓说道:“真的不是。就是我现在没房子住了,但是他有,我住到他那里去而已,跟他以前在我那里借住没有区别。”
舒蓉没有说话。
宁君延于是继续说道:“我不懂你对陈韵城有什么偏见,我就是想要告诉你,他没有配不上你儿子。他聪明善良,有责任心,有事业能赚钱,他没有父母、学历不高,但是他比大多数人都要优秀,我们都没有资格看不起他。”
宁章宏这时忍不住轻声说道:“我们也不是看不起他,只是你们都是男人,怎么一起过下去真的考虑过吗?”
宁君延看向他的父亲,“我小时候差点被人贩子杀死你们还记得吧?如果不是陈韵城,我根本就活不到现在。”
那时候十四岁的宁君延逐渐恢复了记忆,他个子越来越高,性格也强势孤僻,干爸感觉到他越来越难以应付,动了心思想要杀掉他。
那天晚上,干爸从外面带了大盒的牛奶回来,给了陈韵城。
陈韵城不知道牛奶里面有安眠药,他把牛奶分给宁君延和周彦喝了,因为见到周彦嘴馋,就把自己那一杯也分给了他。
半夜里,干爸进来他们房间,把喝了药熟睡的宁君延给抱下床拖了出去,用麻袋套起来,放在一辆三轮车上。
陈韵城那时候也还小,晚上睡得熟,是在干爸打开院子门发出刺耳的嘎吱声时突然惊醒的,他发现身边宁君延不见了,于是爬起来悄悄走到门边,正看见干爸骑着三轮板车出去,后面放着一个麻袋,像是装了人。
陈韵城套上破烂的运动鞋,惊恐地追了出去,他不敢跟近了,又害怕太远会跟丢,一直小心地追在干爸后面,直到干爸停下车,把麻袋从上面拖下来,往荒芜的丘陵里面走。
干爸找到了一片杂乱的竹林,把麻袋丢在地上,又回头来拿了三轮车上的铁铲,他打算先一铲子把宁君延敲死,然后挖个坑直接连麻袋埋了。
当他走到宁君延面前,高高扬起铁铲的时候,有人从背后扑过来,紧紧抓住了他手里的铲子。
十二岁的陈韵城因为营养不太跟得上,所以还很瘦小,几乎还是个没发育的小孩子,他力气不如干爸大,但是用尽了全力去抢铲子,最后两个人倒在地上。
借着透过林间的月光,干爸看清了他的脸,神情狰狞地喊他名字:“陈韵城!”
陈韵城没有说话,努力地抢夺铁铲,最后铁铲的木柄敲在了干爸头上,干爸松手,被他把铁铲抢了过去。
他站起身,抱着铁铲后退。
干爸很快爬了起来,在夜晚的竹林里仿佛梦魇里的魔鬼,佝偻着腰朝陈韵城步步逼近,伸出一只沾满泥土的手,“听话,把铲子给干爸。”
陈韵城摇头。
干爸很快就不耐烦了,朝陈韵城扑过来要抢他手里的铲子。
陈韵城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胆量,扬起铲子敲到了干爸的头上,把人一下子给敲得倒在了泥土地里。他握紧了铲子不敢松,看干爸呻吟着躺在地上,还没有失去意识,双脚也在动,于是又举高铁铲,不过始终没忍心敲下去,最后抱着铲子走到宁君延身边,解开麻袋,努力想要叫醒他。
安眠药的计量似乎不轻,宁君延昏昏沉沉,始终没能完全醒过来。
陈韵城只好把他背到背上,脚步艰难地朝外面走去。
这一片他们都很熟悉,陈韵城害怕干爸会爬起来追他们,不敢原路返回,而是绕了丘陵附近小路,去最近的街道。
宁君延很高,还好跟他一样吃得不好所以人也瘦,可依然沉甸甸压在他背上,他每一步都走得很艰难。走着走着,陈韵城就哭了起来,他很难过,但是又说不清为什么难过。
陈韵城很小被干爸干妈捡回去,一开始是年龄小,对于偷窃和人贩子这些事情都没有意识,没想过也不敢找警察;后来年龄大了懂事了,他知道自己是个无家可归的孤儿,干爸干妈对他不好,却也说不上坏,他要求很少,给他一点点的关心他就知足了。他隐约知道自己偷东西不对,虽然没有人教过他,但是他看到丢了钱包的人一脸慌张寻找的样子,总是会很不好受,这种不好受时常折磨着他,可他还是没有想过自己应该去报警。
今天是第一次,陈韵城意识到自己必须要做一个选择,不能再缩在自己的乌龟壳里畏缩不前。
他哭着把宁君延背到附近的镇街道上,找到了街道派出所报警。
值班民警开车把他们送去镇医院,另外一部分人去丘陵的荒野竹林找他们那个人贩子干爸。
宁君延在去镇医院的路上醒了过来,他睁开眼睛,看见坐在旁边的陈韵城一直在哭,伸出手用手指碰他眼睛,“怎么哭了?”
陈韵城不知道,他只是隐约觉得他可能会失去现在的一切,再也找不回来了。
宁君延费力地抬手要抱他,“不要哭了。”
陈韵城把脸埋在宁君延怀里,一句话都没有说,只偶尔发出抽泣的声音。
他们的这段经历,警察其实跟宁章宏舒蓉夫妻讲过,但那时候夫妻两个人都沉浸在找到失踪儿子的强烈悲喜之中,并没有多注意那个救了他们儿子性命的小男孩一眼,只知道他们的儿子差点被人贩子杀了,又幸运地活了下来。
于是宁君延被带走,被教育不要惦记那段被拐卖的生活,被教育不许提到陈韵城。久而久之,宁君延自己都以为他忘记了以前的事情,直到再见到陈韵城的那一刻,他才突然意识到,很多年前,他的性命就是属于陈韵城的了,而现在,他要陈韵城这个人同样完全属于他。
宁君延觉得这是他们的宿命,他们就应该在一起。舒蓉不会明白,她觉得他疯了,他想他可能就是个疯子,但那又怎么样?他对陈韵城的一切温柔妥协,都是为了紧紧把陈韵城抓在自己手里,谁也不能让陈韵城离开,包括陈韵城自己都不能。
所以现在,他坐在这里告诉他的父母:“我的命都是陈韵城救回来的,拿一辈子去还不过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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