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家给何单海举行了很盛大的葬礼。
何单海在医院里半死不活的时候,何家人不闻不问,他死了,反倒是拿何单海这个死人大做起了文章,何家想要葛南那条线,用何单海的命逼宋慈退让。
葬礼当天名流云集,堪称上层的一次庞大聚会。
谢乐天也到场了,他坐在第二排何灵的身边,何灵一直在哭,她和何单海是同母姐弟,葬礼上的人大概除了她,其余没有一个为何单海感到伤心惋惜的。
何元生在上面痛哭流涕地说着失去爱子的锥心之痛,场下的人,大概包括他自己都是漫不经心的。
他们都在等这场葬礼真正的主角。
宋慈姗姗来迟,差不多到傍晚天快黑时,他的车才抵达葬礼现场。
举办葬礼的何家早早地亮起了灯,远远望去繁花似锦灯火璀璨,宋慈心有点痒,想放火,一把火把这地方全烧干净了。
“狱长,请下车。”随从替他开了门。
宋慈坐在车里眉头微微皱了起来,外面的味道很杂乱,无数人的香水味飘来,令宋慈有点隐隐做呕,他忽然想到了谢乐天,低头看了一眼胸前口袋里的手帕,想了想,还是算了,西服口袋里没有手帕实在太可怕了。
宋慈下车,让随从给了他一支烟,白色的烟雾升腾,让他稍微觉得好过了一点。
乐天在葬礼上待了快半天,已经快支撑不住了,头很疼,胸口也很闷,人太多,谢乐天又是个政商两界都如鱼得水的人物,有无数的‘朋友’来与他打招呼,乐天最后脸色已经白得他身后木偶一样的随从都提醒了。
乐天挺遗憾的,受了这么一下午的罪,就是为了见宋慈,还没见到。
系统为他这种迎难而上的精神表示感动,认为乐天当初要是用这种死也要钓男主的精神去完成任务的话,现在早就是守护者排名了。
宋慈下车没走几步,就迎面碰上了谢乐天。
谢乐天的脸色白得惊人,几乎抽去了他身上的活气,脸色就像冰冷的玉石一般,但一看到宋慈,谢乐天脸上立即露出了一个笑容,“宋狱长。”
“谢主席。”宋慈出声道,他说完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太小,几乎是耳语般只有自己能听见了,他也没有说第二遍,只是大踏步地迎了上去。
谢乐天在宋慈靠近的一瞬间就抽出了手帕捂住口鼻,宋慈拿着烟,烟的味道很呛人。
“谢主席怎么看着快要死了一样?”宋慈慢悠悠地吸了口烟。
谢乐天捂着口鼻,只露出了一双眼睛,宋慈这才注意到谢乐天虽然整个人看上去颓靡不堪,一双眼睛倒是寒星般亮的出奇。
“还死不了,”谢乐天淡淡道,“谢谢宋狱长给我的礼物。”
宋慈很客气地笑了下,“不足挂齿,我们是朋友。”
谢乐天晃了晃,然后毫无预兆地向前倒去,因宋慈正站在他的面前,所以他的额头直接磕在了宋慈坚硬的胸膛上,宋慈的胸膛简直像铁铸的一样,谢乐天忍不住‘嘶’了一声。
宋慈也确实像铁壁一样,一动不动,从容地又吸了口烟,“谢主席这么快就投怀送抱,进展有点太快了吧?”
谢乐天身后跟着的随从还是一个也没动,没有谢乐天的命令,他们不敢上前搀扶。
“宋狱长……”谢乐天很缓慢道,“麻烦你扶我一把。”
宋慈轻笑了一声,伸手扶住谢乐天的胳膊,把人像不倒翁一样推直,他指尖的烟灰落了一点在谢乐天的西服上,宋慈皱了皱眉,伸手掸了,他自己有洁癖,但不管别人,不过谢乐天也很干净,他不喜欢干净的东西弄脏。
“谢谢。”谢乐天心平气和道,摇摇晃晃地站稳了。
宋慈捻了捻手指,谢乐天的手臂很瘦,枯枝上包裹了一层不算丰盈的皮肉,软绵绵的也没什么弹性,宋慈忽然失了兴趣,“不客气。”掠过谢乐天身边,直接往何宅走去了。
谢乐天回过身,他不走了。
何宅的大厅布置成了一个临时的灵堂,宾客们身着庄重的黑色西服,三三俩俩神情沉痛地做着与逝者毫无关联的交流。
宋慈在门口停下脚步,仰起头望了一眼何单海的照片。
何单海是个挺漂亮的青年,斯文俊秀,与他姐姐长得有三分相似,带了一点女相。
宋慈心想:原来何单海就长这样,长得还不错。
何元生正与交通署署长说话,听到人群的骚动,抬眼望去,一眼看到了宋慈,心中顿时一凛。
宋慈初入官场的时候有个外号——“芭比”。
因为他有一对极为浓密的睫毛,浓密到了令人一眼就看到的程度,像个芭比娃娃似的。
后来这个外号没人叫了。
第一次在宋慈面前提起这个外号的人现在是个在街边乞讨的瞎子。
何元生静静地望着宋慈,眼神警惕,面带笑容,“宋狱长。”
“何先生。”宋慈真想拿手帕捂住口鼻了,何元生已经足有七十多岁,他太老了,身上散发着腐朽的味道,与名贵的香水混合在一起,就是个老而不死的令宋慈想吐的臭味,于是他又深吸了一口手里的烟。
“宋狱长百忙之中还能抽出时间来参加犬子的葬礼,犬子如果地下有知,也一定会感到很欣慰。”何元生缓缓道,眼睛紧盯着宋慈,试图从宋慈身上找出一点害死他儿子的心虚。
宋慈在看何元生的牙齿,一口烂牙,真该一颗一颗地拔了,他心不在焉道:“不客气。”
何元生几乎快要气死,他有很多儿子,何单海不是最出色的,也不是最亲近的,但无论怎么说,何单海是他的儿子。
打狗还要看主人。
宋慈似是没注意到何元生的眼睛都快瞪出来,他绕过何元生,径直来到何单海的照片前,何单海的照片前堆满了白色的玫瑰。
宋慈垂下眼,来回瞥了几眼,忽然将手上细长的白色香烟扔在花堆上。
何元生一直留意着他,此时看到他的动作不禁大喝道:“宋狱长!”
宋慈回过脸,淡然道:“怎么了?”
何元生的脸都憋红了。
白色玫瑰为了保鲜而喷上了许多水,燃烧的烟一落到花堆便熄灭了,飞出一条细长的烟雾,宋慈对何元生道:“没有带花,抱歉,下次我会记得。”
何元生气得快要吐出血来了,下次……他是在恐吓自己,还要再杀他一个儿子吗?
“没什么意思,”宋慈背着手对何元生微一低头,“告辞了。”
在宋慈转身的一瞬间,身后响起了惊呼声,“何先生!”
宋慈心想大概是何元生晕倒了,也没有再看的兴趣,快速地往前走了,所有人都自觉地避开了这位一尘不染的典狱长,宋慈惊奇地发现谢乐天站在门口,似乎是在等他。
“谢主席?”宋慈停下了脚步,挑眉道。
谢乐天对他微笑了下,证实了他的想法,“宋狱长,我能搭你的车吗?”
宋慈不喜欢生人的味道,不过谢乐天没关系,谢乐天几乎就像个死人,是刚刚去世音容犹在的死人,最干净。
至于谢乐天的随从,宋慈敬谢不敏。
谢乐天的随从上了谢乐天来时的车。
宋慈很客气地为谢乐天开了车门,还关心道:“谢主席,我扶你?”
“不用。”谢乐天挥了挥手,非常有力地在空中一顿,竟有一丝强势。
宋慈很稀奇地看着谢乐天,这个动作在他眼中有一瞬定格,他又对谢乐天产生了一点兴趣。
两人坐在后座,宋慈发现谢乐天果然是没什么味道,在车里这个密闭的空间里也没什么令宋慈讨厌的生人味道。
谢乐天也放下了手帕,因为宋慈把剩下的半支烟留在了灵堂。
“宋狱长上次送我那样一份礼物,让我很不解。”谢乐天缓缓道,他的语气一贯平稳又缓慢,让人捉摸不清他的情绪。
宋慈微笑道:“我敢保证,谢主席接到何单海的时候,他一定还活着,如果谢主席不信,可以解剖定死亡时间。”
谢乐天的脸色又白了一点,“当时狱长答应我让何单海活着。”
宋慈笑起来像个端正的绅士,轻柔道:“谢主席没说要让他活多久。”
谢乐天沉默了很久,“很好。”
宋慈看了一眼谢乐天,真是玉石一样的人,没有情绪没有味道,他很愿意收藏这样一件藏品。
谢宅离何宅不远,谢乐天到了家,宋慈下车替他开门,看着谢乐天缓慢地下车,他的腿仿佛是不属于他身体部位的零件,别扭的缓缓挪动着,宋慈觉得谢乐天像个七零八落的人,全身上下都是凑合地组装在一起,轻碰一下就会碎成好几瓣。
谢乐天站定之后,宋慈甚至生出了一点庆幸,谢乐天成功下车了,真了不起。
“宋狱长,我希望下次见面是在很久以后。”谢乐天微笑着说了一句令宋慈不怎么理解的话。
宋慈道:“我挺喜欢谢主席的,还是快点见面好。”
谢乐天笑而不语。
宋慈的车发动之后,才发现谢乐天的手杖遗忘在了他车上,精美的手杖整根漆黑,只在头顶雕刻了一朵淡粉色的玫瑰。
别人的东西宋慈从来不碰,他嫌脏,不过谢乐天在他眼里几乎不算个人,宋慈饶有兴致地拿过手杖。
乐天站在原地,看着宋慈的车在视线里几乎只剩下一个黑点,掏出口袋里的遥控器,面无表情地按了下去。
远处,巨大的爆炸声传来,乐天耳朵里立刻感到了‘嗡嗡’的轰鸣声,不过他依旧面不改色,对身后的随从道:“过去看,要是还活着,就——乱枪打死。”
“是。”随从们飞奔了过去。
系统:“你还真按……”
乐天:“怕什么,男主难道还会死吗?”
系统:“……”
对于宋慈的‘礼物’,谢乐天很生气。
他的外表虽然看起来羸弱得像路边的野花,但他的心灵早超越了肉身,因为身体太过脆弱反而锻炼出了一颗金刚石般冷硬的心肠。
何单海,死就死了,原本他与何灵就只是婚约的关系,没什么感情。
但是,宋慈驳了他的面子,这让谢乐天很难以忍受。
他已经活得这么辛苦了,怎么还肯让自己活着的每一天有一丝一毫的不痛快?
宋慈做梦也不会想到看似平和得几乎没有一点脾气的谢乐天其实是个锱铢必较的疯子。
爆炸发生的前一刻他已经敏锐地将手杖往前投掷,立刻关上了车上的防弹隔离板,饶是如此,他依旧被微型炸弹的威力震得在车内重重砸了一下,五脏六腑都要移位,齿间也弥漫出淡淡的血腥味。
宋慈趴在后座慢慢拔出座位下藏着的枪,两边唇角勾出一个近乎狞笑的弧度,谢乐天,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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