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园内夏日阳光正盛,乐天举着团扇挡着,张严之本是负手跟着,见状抽出他手中的团扇,自己举着团扇替他遮蔽日光,不轻不重道:“还怕晒?”真是比女子还娇气。
乐天点了点头,“怕,晒得脸疼。”
这一身娇嫩肌肤并非天生,苏妃用药所致,日光晒到脸上如针刺一般疼痛,赵乐天是用生命在当女人。
张严之道:“既如此,找个阴凉地方休息吧。”
宫婢们全留在了外头,两人坐在了竹凰林的凉亭之中,微风吹过穿林打叶,张严之见赵乐天面色微红,沉默地拿着团扇替他扇风。
乐天垂首低声道:“张严之,你觉着我是否更像女子?”
张严之心中一凛,“我从未这么想。”
乐天却道:“我当惯了女人,你别勉强我了,多个皇兄出来,皇帝该如何自处?”
张严之解释道:“我自有办法两全,你不相信我吗?”
“你是天下第一聪明人,我当然相信你有法子,只是我真的不需要,”乐天往张严之那靠了靠,依偎在他肩上,“兰卿,你想要什么,我已经都依你了,别逼我了。”
他一时冷漠无情,一时又这样爱娇可人,张严之明知这是赵乐天在耍手段却仍是着了他的道,世间之事大抵如此,再聪慧再有谋略也抵不过‘心甘情愿’这四个字。
张严之搂着赵乐天,享受了一会儿难得的静谧,才酸酸地翻起了旧账,“你我之间当真只有鱼水之欢,一丝情意也无?”
“若是无情无义,哪来的一个欢字?”乐天仰起头,丰润的朱唇微嘟,天生的求吻模样,任是无情也动人,所以才招了人的眼,张严之没抵挡住诱惑,遵从本心吻了下去。
竹叶青青微风徐徐,张严之心头一片柔软,吻罢,抵着他的额头道:“赵乐天,你答应我一件事,我就什么都依你。”
乐天低声道:“你说。”只要别让我掉马甲,什么事都好商量。
“你发誓,此生眼里只我一人。”张严之肃然道。
乐天毫不犹豫举起三指,“赵乐天发誓,此生在这世上有一日,眼里便只有张严之一人。”
够了,这就够了,张严之欢喜地紧搂住赵乐天,在他耳畔亲了又亲,低声道:“我好想你。”
“我也想你。”乐天狡黠一笑,抬手回抱住张严之。
张严之哪不知他这句话不过三分真心,三分也够了,足够让他品出甜味,薄情便薄情,只对他一人的薄情也是浓意,张严之心思通透,不去钻牛角尖,他在官场沉浮几年,年龄虽不大,世事却看透良多,有一日恩爱便算一日恩爱吧,来日的事谁说得准呢。
闵长安着手查的案子因张严之暗中帮衬,异常顺利地替她父亲翻了案,也救回了她的表妹,待她要去向皇帝坦白身份时,却被张严之的暗卫截住,直接带到了张府。
张严之正在卧房哄赵乐天,刚骗着赵乐天吃了他一回,赵乐天嘴天生一张樱桃口,丰润上翘的嘴唇全肿了,按着张严之在他身上打了好几巴掌,张严之只当是被猫挠了,又是亲又是求饶,“我错了,待会让你欺负回来,成不成?”
“谁稀罕你。”乐天说着却是揪了一下张严之的薄唇,“一张口吐锦绣诗词的嘴,做那事,不太好吧?”
张严之从容道:“做什么,公主说清楚。”
“你!”乐天面皮一红,欺身上去又要打,却听暗卫在外头唤张严之,说有紧急要务,乐天立即松了手,往后躺倒,踢了张严之一脚,“快去吧。”
张严之在他面上亲了一口,拢紧了外袍出去。
暗卫道:“人抓来了。”
张严之边系衣带边道,“带到书房。”
闵长安看着俊朗,还是实打实的女子,被两个高大暗卫一左一右地架着,心里还是感到了惊慌,见张严之不急不缓地走入,她更是两股战战,张严之此人高深莫测,实在叫她捉摸不透,一见就慌。
“首、首辅大人……”
张严之淡然地坐下,他身披淡青长袍,乌发因居家只简单地簪了起来,满身的随意也掩盖不住他身上弄权的味道,桃花眼微微一扫,闵长安人都快软了。
“闵长安,不,应当叫你段长安,”张严之拿了一支朱笔,将闵长安准备好的陈情折打开,“你父亲的案子我替你翻了,”言语之间随随便便将闵长安谋划数年的计划给实现了,他抬首望向仍是惊慌的闵长安道:“你乖乖地做长公主的驸马,明白吗?”
段长安不明白,她颤声道:“首辅大人喜欢长公主,尽可自娶。”
哪壶不开提哪壶,张严之已经尽量劝自己放宽心了,又被段长安往心口捅了一刀,心道他要是肯嫁还轮得到你?要不是看在你是个女人的份上,我早就活剐了你。
“闵大人,我教你,若要在官场中生存,便要管好自己那张嘴,不要多言。”张严之抬眸,寒风扫过,似笑非笑的双眸暗藏刀锋,哪有半分在赵乐天面前的伏低做小,一个笑容便让闵长安胆寒了。
闵长安无可奈何,只好道:“臣明白了。”
“作为奖赏,你的表妹我会好好安顿。”张严之漫不经心道。
闵长安心中又是一凛,这意思是要拿捏她的表妹做人质了,不禁露出一丝苦笑,“多谢首辅大人。”
张严之处理完了这事,披着长袍回了寝卧,赵乐天却是已睡着了,嘴角微红,显然是刚刚伤到了。
张严之怜惜地轻碰了碰,掀开薄被,悄悄钻了进去。
乐天等得不耐烦,夏日又格外催人眠,不知不觉睡着了,睡梦之中忽然觉得自己仿佛坠入了温热的泳池,水中似有水草正在纠缠着他,令他难以自持,在极度兴奋激动中睁开了眼。
却见张严之乌发低垂,果然如他所言,让乐天‘欺负’回来,乐天闷哼一声,十指伸入他的长发,颤抖道:“张严之,你胡扯,还不是你欺负我……”
张严之抬首,薄唇上亮晶晶的,低沉笑道,“不喜欢?”
乐天勾唇一笑,“喜欢。”
张严之在心中轻骂了一声冤家,复又俯下了身。
两人又是纠缠了大半夜,张严之心满意足,搂着乐天亲了又亲,“明年开春皇上要选秀,在这之间,你的婚事必定要办了。”
乐天轻声‘嗯’了一声,伸出胳膊搭上张严之坚实的肩膀,懒懒道:“随便定个日子吧。”
张严之见他如此随意,心里是欢喜的,这桩婚事不过掩人耳目,能亲近赵乐天的终究只有他一人,张严之豁达地一笑,低头咬了咬他的耳垂,“旁的都无所谓,公主府可要好好选地方。”
乐天抬起眼,长睫微闪,似笑非笑道:“首辅府邸方圆五里之内都是风水宝地,我都喜欢。”
这种话张严之听多少次心里都高兴,将乐天紧搂住,似恨不得揉碎了一般,低声道:“好,都好,我会安排好。”
乐天头一次碰上这么上路的男主,果然他没看错人,美滋滋地睡了过去。
来年开春,钦天监选了个好日子,说是随便,却仍是十里红妆风光无匹,赵琰亲自送乐天上了宫门外的轿,还哭出了声,闷闷道:“皇姐,朕舍不得你。”
“傻瓜,皇姐会经常回宫看你的。”乐天柔声道。
赵琰低声道:“那还是算了,你还是管好后院,别将火烧到宫里头。”这几日议事,他瞧闵长安与张严之两人像不认识一样僵着脸,怪别扭的,不用说,肯定是因为他这个风流的皇姐。
乐天:……怎么说话的呢弟弟。
花轿摇摇晃晃,乐天坐在轿子里非常稀奇,“系统,我结婚了。”
系统:“不,你这叫嫁人。”
乐天:“……”还是嫁给一个女的。
本朝婚假仪式并不繁琐,让乐天感到奇怪的是,进了公主府以后连拜天地都省了,直接就进了洞房,婢女们扶着他坐了下来,窃窃地笑着。
“来了来了。”
乐天心道:跟女主结婚的男配还有谁!男配界的骄傲!
一双骨节分明的长手慢慢掀开了他的盖头,乐天见到面前身穿喜服,满面笑容的张严之人都傻住了。
“怎么?不认识了?”张严之含笑道,他今日穿的大红喜服,乌发由朱金冠高高竖起,俊美的脸上满是喜意,桃花眼含情脉脉,眼里唯有艳色逼人的赵乐天。
乐天张口结舌道:“你、怎么是你……”
“除了我,还有谁?”张严之掀了盖头交给婢女,婢女们嬉笑着推搡出去,口中清脆道:“早生贵子。”显然都是知情的。
乐天惊呆了,“你疯了。”
“这怎么又疯了,很寻常,”张严之笑眯眯地坐下,“我的心上人成亲,我自然要来了。”
乐天脸上今日上了妆,不过是宫里的婢女正儿八经地上妆,不像他往常一样胡来,更添容色,丰润的双唇只在唇珠多点了一抹红,更衬得双唇晶莹,他微一抿唇道:“你可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大喜的日子,莫要生气,”张严之知道他的脾气,拉过他的手低声道,“今日只当你娶我,好不好?”
他如此伏低做小,乐天还有什么可说,长长的眼尾轻扬,“我娶你,怎么不见你穿女装?”
张严之面色黑了黑,随即又恢复常态,“你喜欢,我可以试试。”
“讨人厌的东西。”乐天绷不住笑,抬手推了张严之一下。
其实张严之心里还是遗憾的,拜天地实在太招人眼,只能省了,有洞房足以,张严之不贪心,他要的不多,就不会感到伤心,求薄情者深情这种傻事他不会做。
“你今日真美。”张严之凝视着乐天道。
乐天今天化完妆都被自己美呆了,心道果然化妆是邪术,太牛逼了。
“那当然。”乐天得意道。
张严之再也忍不住,凑到他唇边亲亲一吻,低哑道:“公主,要我吗?”
乐天微红了脸,垂下脸,细金流苏打在他的额角,衬得他玉面生光,“要。”
洞房花烛夜,张严之原以为这辈子也不会有的好全在里头了,无限的柔情与爱意,说不尽的爱语与怜惜,饶是嘴硬如赵乐天,也是一声声的‘兰卿’叫得动人,张严之真恨不能一生便只停留在这一夜。
道元四年三月初九,首辅大人正式出任公主情夫之位,自得其乐非常满足,闵长安除了挂个驸马的名头之外毫无用处。
一开始闵长安还有些不自在,后头倒是在刑部大展拳脚起来,张严之有心扶持她,闵长安也渐渐地越来越识趣,公主府里真正的驸马却是首辅大人。
“哎,我问你,葛寺卿的那个女儿到底怎么样啊?我上回看了画像倒是还好,真人好像长得有些凶悍。”乐天在饭桌上与张严之探讨赵琰的后宫之事。
张严之漫不经心道:“对于京中女子的情况,我一概不知。”
求生欲极强。
乐天在桌下轻踹了他一脚,“再装模作样的,今天晚上别跟我睡。”
张严之忙乖乖道:“葛小姐的母亲是赵将军之女,她自幼学武,是有些凶性。”
乐天满意了,“就她了,让她进宫治治赵琰那牛皮性子。”
张严之心道对自己的亲弟都不留情,皇上,臣乃妻管严,爱莫能助了,默默助纣为虐道:“好,我安排。”
乐天满意了,给张严之夹了个鸡腿,“喏,赏你的。”
“多谢……”夫人,张严之憋住了最后两个字,不然赵乐天一发火,可就真上不了他的床了。
于是赵琰喜提彪悍皇后,新婚之夜上演全武行,赵琰跳着脚说要诛皇后九族,被皇后拿着苹果追了三个宫。
翌日,赵琰宣赵乐天入宫,哭天抢地要废后,被赵乐天骂个狗血淋头,赵琰深受打击,悻悻道:“皇姐,你成亲快半年了,怎么肚子一直没动静啊,是驸马不行还是首辅不行?”
乐天:……
乐天立刻把男女主打包卖了,“两个都不行。”
赵琰:“……”看不出来这两人竟然都是外强中干之徒。
赵琰心疼道:“皇姐,那朕再给你物色几个好的?”
乐天似笑非笑道:“好啊。”
没过多久,赵琰又被皇后暴打一顿,理由:自己的家事管不好,还管别人的家事。
佞臣张严之见赵琰议事时眼下青黑,但笑不语,给赵乐天塞人,他还没给皇帝塞人,京中彪悍之女众多,赵琰怕是顶不住。
赵琰纳皇后头年,便定下目标,终有一日要以皇后无所出废了她,未曾想之后三年抱俩,儿女双全,赵琰抱着孩子在皇后床头,满脸谄媚道:“梓潼,你辛苦了,想要什么,朕都依你。”
葛皇后翻了个白眼,“皇上走远点,莫挡了我看风景的视线。”
赵琰苦哈哈地让开,当日议事后与张严之哭诉,“首辅大人,皇后都为朕生育了两个孩子,为何还是对朕不假辞色?”
张严之:……因为你刚开始嚷嚷着要诛人家九族。
张严之微笑了笑,“精陈所至金石为开,皇上的心意,皇后终有一日能体会。”
赵琰若有所思,“就像你对皇姐?”即便首辅不行,皇姐还是对首辅宠爱有加,这不是真爱是什么?
张严之:……气煞我也。
“呵,其实皇后也是口是心非,皇上不若冷落她一段时间,待皇后发觉情况不妙,就会来主动讨好皇上了。”张严之毫不留情地出了个馊主意,谁让赵琰又戳到了他的痛处。
当夜,张严之将乐天拐回张府辛勤耕耘,忿忿不平道:“皇上都已育有两子,公主为何无所出?”
乐天打了个哈欠,缠到张严之身上,张严之顺势搂住,却听乐天道:“那还不是因为你没本事。”
张严之:……嗨呀,每天都被气得半死。
如今平静的日子过了三年多,系统告诉他闵长安终于有动静了,她与新任刑部尚书有了情愫,已坦白了女儿身,刑部尚书高大英俊,在男性颜值属性上比乐天要高。
乐天:……娘有娘的好处欧耶。
身份上却是乐天的长公主身份更尊贵。
于是那日,乐天与张严之并肩躺在床上忽然道:“兰卿。”
张严之微微一怔,乐天鲜少这么叫他,除非情动不已或是逗弄他有所求时,张严之忙侧身道:“怎么了?”
“你从前说有法子让我摆脱公主的身份,现在还成吗?”乐天静静道。
张严之的脑海里只有八个大字——“精陈所至金石为开”。
他强压住激动的心绪道:“你的意思是想做皇子还是……”
“我想做普通人,”乐天也转过脸来,白玉面孔平静无波,“你能帮我吗?”
张严之喜不自胜,但仍小心翼翼道:“做了普通人之后,你有何打算?”
乐天不假思索道:“你养我啊。”
张严之二话不说扑上去猛亲了一顿,“养养养!”
张严之果然有本事,安排了乐天诈死,他做得滴水不漏,连赵琰都没看出端倪,在宫里哭得要死要活,皇后一下哄三个孩子,烦得头大,张严之以‘悲痛过度’为由,美滋滋地请了几日休假,偷偷带着赵乐天出了城享受二人世界了。
又是春日好时节,张严之这处可算是他的老巢,看着是农家小院却是处处用心,乐天换回了男装,除了比女装方便依旧是面若敷粉色若春花,张严之搂着他在无人野郊之处踏青,桃花已经都开了。
张严之折了一枝花插在乐天鬓间,含笑道:“我见你第一面起,便觉只有桃花衬你。”
乐天摸了摸鬓间的桃花,下意识地接了一句,“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张严之面上笑意淡了,轻抚了抚他的脸,柔声道:“怎么念这样伤感的诗,你是不是后悔了?”
乐天轻摇了摇头,“我做任何事从来不后悔。”
“那便好。”张严之捧着他的脸轻含了含他的唇,“乐天,我好高兴,你肯抛下一切跟我。”
乐天:七天的爱情也是爱情,哥只能给你这么多了。
最后的时光,张严之晨起牵着乐天去河畔漫步,说起当初乐天摔进稻田的事,“你说实话,那事你是不是还记恨我呢?”
乐天回眸淡笑,“当然,除非……你再给我洗一次脚……”
两人坐下,张严之真脱了他的鞋袜,撩了清凌凌的河水泼在他脚背上,乐天‘嘶’了一声,埋怨道:“冷呢。”
张严之低低地笑了,又想起他当初说乐天若是有碍身孕便嫁给他的事,未曾想竟是一语成谶,只是他们终究差了一道拜堂。
张严之将他微凉的脚团在掌心,低声道:“我说这话你莫要生气,其实这些年我一直想与你拜堂,当年只洞了房,连交杯也未曾喝过,我并非将你当作女子,只是但凡世人,都会希冀与心爱之人经天地见证……”
乐天已渐渐感觉到心脏有发麻的趋势,忙靠向了张严之的怀里,“我知道了,兰卿,别说了,你的心思……”我都懂……心脏骤疼,乐天缓缓闭上了眼。
张严之尚无知觉,只紧搂住赵乐天,心头砰砰直跳,在他耳边柔声道:“乐天,你要我吗?”
这个问题,张严之曾问了赵乐天数次,每一次赵乐天都说要,可那都不是他想要的那个‘要’,他想听赵乐天真心实意地说一个‘要’字。
等了许久,张严之仍等不到回答,狐疑地松了手,却见赵乐天双目紧闭,容色端然,平静得有些不像话,张严之心中一惊,试探着伸出手指……
多年后依旧流传着乐安公主的美名,传言她倾国倾城魅力非凡,兼有驸马与首辅两人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公主仙逝之后,两人均是悲痛不已,驸马辞官远去,不愿再回京师伤心之地,首辅却是在公主下葬当日,当众跳入墓中为公主陪葬。
人云:香消玉殒佳人绝,情深不悔问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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