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们进入第五轮的赛场之前,曾经和小明科夫说起过这件事。
那位年轻的权贵说道:“最终,一切不会只是一场游戏。”
他说话时纤细的身体紧紧绷着,眼睛很亮,那是一种毁灭的亮光,是灾难将临时天际不祥的色彩。
“战神不会只属于一个小丑搭建的赛场,所有人都必须明白这一点。”他说,“他们会有报应的。”
而这一刻,所有人都看到这场对抗。
轨道射线如剑锋一划而过,夏天手中大口径的枪火亮起,璀璨夺目。
巢穴中神秘静默的魔法终于打破,而在他炮声响起的那一刻,其他所有人能抓到枪的全都开枪,同时调到手中武器的最大功率模式。
一时间,眼中所见全是炮火尖锐的光亮,撕裂幽暗,诡秘疯狂的气氛消失了,邪恶暴露于枪火之下。
无数触手乱舞,攥着夏天猛地划过地宫,这是一片广袤的黑暗,边角闪烁着的灯光仿如星空。
一眼之间,他看到身后的大厅,在黑暗中像一枚玩具盒子一样发光。而它的周围,并列着另外三间同样的大厅,向下还有三排,呈扇形排开。每一间里都上演着极度色情和扭曲的画面。
“格先生”在自己黑暗的深渊之中,建的小小玩具世界。
他听到格先生的电子音混乱地尖叫。“停下来,你们不明白——”
“我是一个高度进化的——”
“你们没有权利——”
他又听到怪物本身含糊的吼声,已经失去了发声器官。在人性尽头极度扭曲的黑暗中,它变成了一只彻底的怪物,一个巨大的生长着没有尽头的大脑。幻想着有无数只手,无比巨大的身形,能吃所有的东西,抚摸无数的人,无数的性爱,无数的虐杀……
但当失去了高科技的武器,它不是那种有反击能力的怪物。
它自封为神,但无非就是在装修豪华的地宫中虐待和折磨落进来的无辜者,豢养奴隶,观看暴力和色情的节目。
夏天重重撞上墙壁,伸手想抓住什么,壁砖的宝石嵌花划破他的手掌,这鬼地方居然装修精良,一个大章鱼住的地方还他妈有全套的“黑暗风”系列装修风格图案!
与此同时,他看到大口径的武器撕裂了怪物的肢体,它在炮火下破裂,几乎没有血,无数的血管、体液和肉块飞散。很难说他们杀的是什么,一个人,或是一棵植物的块茎。
血肉伴随着枪火尖锐的闪光,像地底绽放的一场血腥而盛大的烟花。
格先生的一只手挣扎着冲出废墟,一瞬间无数残破的建筑材料落下,四处可见闪亮的金属和玻璃切割装饰,一本纸质书从面前划过,还能看到无数固执亮着的自明灯,色彩不一,格先生显然喜欢它们拼嵌出的迷人的光线。
下一刻,上方阳光肆无忌惮地洒下,灿烂至极,天空万里无云,灯光瞬间黯淡仿如不存在,让夏天想起初来上城时看到的天穹。
一大片血迹溅到他脸上,他朝着眼前的场面笑起来,耀眼得像阳光全聚集在他身上,一个杀神,因为毁灭如此快乐。
正在这时,地面突然一震。
场面混乱,但夏天意识到这不是一次炸弹或是坍塌,是整片大地在移动。地底的极深处,浮空引擎一声悲鸣,脚下猛地陷了陷,又勉强稳住。
“黑暗风”品牌的装修宝石碎裂,夏天又坠落下去,一根触手重重砸在身后的墙上,怪物——格先生——疯狂挣扎,向外冲去。
夏天向着无底的深渊落下,真难以想象浮空城的地狱会有这么深,根本看不到底……
正在这时,一个力量一把抓住他的领子,把他揪到反重力板上——之前在储藏室找到的,呈梭状的,专门用来搬器材的,上面全是扣带。
小白驾奴起那玩意儿像在操控一只神话中的飞行生物似的,夏天想,他躺在上面,看到白林的面孔,那人手臂用力压在他胸口,闻上去有血和硝烟的味道。
夏天朝他笑,一手按在他的手臂上,握了一下,感觉那人身体的热度,灰色的眼睛近在咫尺看着他。几分钟不见,他非常想他。
白林瞪着他,在生气。夏天说道:“我知道你会来的。”
“你才不知道。”白林说。
“我知道。”
白林瞪了他几秒,叹了口气,承认了。
他操纵浮空梭堪堪躲过一只触手的攻击——看上去像一只奇长无比的大手朝他们拍了过来——周围全是火光和乱飞的肉块,夏天固定好他的重枪,再次朝着怪物轰了过去。
白林带着他俩冲出这片混乱的区域,到处都是火光与硝烟,梦魇的生物在身后毁灭,强光之下,他们像是从幻想和传说里走出来的人。
废墟之外全是死去的植物,在阳光下发出腐败的味道。
主楼已经彻底坍塌,格先生的小半只尸体躺在阳光下,无数大大小小扭曲的手状触角瘫软在周围,强光下呈现灰黑色,黯淡又恶心。
他们用临时用的终端联系了一下,埋在大厅里的人说这里并没有塌陷——杀戮秀舞台的质量一流——他们清点了一下人数,死了三个,所有人都带伤,居然还找到一个幸存者,神志不清,不过会活下来的。
他们准备用火箭炮轰出一条通道。
夏天正在说炸弹的事,地面突然又是一次沉降。
本当湛蓝的天空闪了一下,仿佛信号不好,云层瞬间聚集,呈现出一片大战将至的阴郁。
而天边又亮起一抹血色般黎明的色调,映着废土般的城市,云层的边缘呈现大量乱码,有数字疯狂跳动。
夏天抬头看,天空虚假的面具撕开,露出里面血淋淋的内里。
几个杀戮秀选手从地底爬上来,惊奇地抬头看着这疯狂的天色,杀戮秀开赛近两百年,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的画面。
夏天听到齐下商说道:“我知道这点事儿会让你感觉良好,但我会找出负责的人,到时一切会恢复原状——”
声音像是从他脑子深处传出来的,夏天觉得心跳很快,手在发抖,杀性完全被激了起来,因为愤怒脑袋一片空白。
他的周围,天穹云层和季节狂乱变幻,又一阵闪动后,阳光重新灿烂起来,耀眼的光线落在他四周,那是盛夏的强光,让这一片的废墟都宛如宗教画中的场景。
耳机那边一堆污浊的叫嚷和命令,齐下商继续说道:“接下来找个地方驻扎,缓和一下气氛,夏天——别这副表情,你身体里有惩罚芯片,你知道权贵折磨人的技术达到了什么程度,而我能对你干什么!你只要听话,就能少受点罪——”
夏天一把抽出靴子里的小刀。
他焦躁和恼怒到了极点,站在阳光下,像下一秒就会烧起来。
白林转头看他,正要说什么,夏天的刀子探进耳道中那个突起,一刀划下去。
这一刻,他听到体内那东西尖叫般的挣扎,声音如此巨大,席卷一切,疼痛几乎令人晕厥。他伸进手指去抓住里面那玩意儿,拇指和食指狠狠捏住,一把扯出来。
他动作极大,带着恨意,这一瞬间的疼痛简直像活生生把脊椎拽出来一样,血划出一条陡峭的弧线,在空中一掠而过,溅在废墟上,他动作利索,没有丝毫迟疑。
齐下商的声音瞬间消失,终于他妈的清静了!
他失去意识了一小会儿,接着意识到自己仍站着,右耳完全失聪,血流了半边的衣服,白林扶着他的手臂,一脸杀气地查看伤口的情况。
他右手抓着耳中的怪物,那东西已经又长长了一倍,正在拼命挣扎,想再找到寄生的入口。
夏天盯着它看,突然抬起头,朝着阳光——并且必然是摄像头的位置——露出一个挑衅的笑容。
他手上全是血,顺着指尖往下滴,耳机疯狂挣扎,他看着摄像头,把那东西丢到脚下,伸脚踩住。
接着他脚猛地一碾,那东西在战靴下化为烂泥,留下一抹残肢和血迹。
他转头朝白林说道:“我一秒钟也受不了他了。”
那人朝他笑了,样子温柔又有点悲伤,他按了按他的肩膀,手上弄的都是血。他说道:“我知道。”
他们旁边,易小南凑过去看那些残肢,说道:“这什么鬼玩意儿?”
“这是……”有人说,“生物内置设施吗?还真有这个?!”
“他们给你植入的?”
“开赛前植入的。”韦希说。
夏天抹了把耳中流出来的血,冷冷说道:“他们想要条听话的狗。”
他转身就走,跳下废墟时他晃了一下,但接着站稳,他半边身子都染红了,但能感觉到血已止住——嘉宾秀的纳米医疗机器人还他妈没代谢出去,真是够舍得往他身上加料。
旁边一群人诡异地看着他一副活蹦乱跳的样子,看他走出废墟,才连忙跟上去。
天空恢复了万里无云,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
夏天调整了一下重枪,一边说道:“我们再去杀点什么?”
有人攻击了浮金电视台199届最终轮的浮空赛场。
攻击卓有成效,三个浮空引擎挂了两个,备用引擎全部熄火,正在紧急恢复。而与此同时,他们同时遭受了三次防御卫星的攻击。
仿佛那人真是掌控神秘力量的神祇,他的意志和命令会引发整个世界疯狂的动荡。
现在高层乱成一团,大部分的攻击程序强行锁死了,但那可不代表安全,雅克夫斯基想,民众们极度疯狂,不顾后果——杀戮秀教导过他们,死亡无非是个游戏,只要追随荣耀——天知道能干出什么。
他们这么多年致力于让人们别再思考,带着你所有的情感与存款投入其中就好。而现在,迷恋的火焰已经烧过了这个社会承受能力的警戒线。
他把自己锁在卫生间里,抱着一大瓶经济装的伏特加,一边查看现在的情况。
当怪物死去,玩具标本们便瘫软下去,而大厅造得那么坚固,依然辉煌,光纯净地亮着,MV还在放,换了首歌,在唱着享受的世界多么美好。不知它是否幻想着千秋万代。
摄像头中,易小南把音响轰掉,战士们寻找战友的尸体,帮他们结束噩梦,人们最基本应该拥有的“死亡”,在这里成为恩赐。
接着他们在大厅里埋了炸弹,准备毁掉这片梦魇般的地宫。
他们动作有序,炸弹安放位置专业,还附有焚烧宫殿的能量管。这些人知道如何毁灭什么。
易小南找到了被缝补起来的莫阳——他队里的狙击手,一天前死的——把他安放在炸弹中一个比较稳妥的位置,能确保尸体彻底毁掉。
他是个冷酷无情、总是面带笑容的选手,这时脸上依然带笑,照看他队友的尸体,一边低声哼了首歌。
不同于他满不在乎的笑容,这曲调缓慢而忧伤。
他唱着:“在一个春日温暖的清晨,她吻了他,把他带走……”
雅克夫斯基熟悉这首歌,是《黑暗之子》里的一首插曲,第三轮拉铁死的时候许佩文在他墓前哼过这首歌。讲一个人如何在大自然的拥抱中温柔地死去,请朋友不要为他悲伤。
在最终轮,他再次听到了这首歌。在深不见底的地宫之中,易小南唱得很低,但很认真,他唱着“树木沙沙作响,像一个孩子回到了家”。
战士们在大厅里安放炸弹,准备毁掉梦魇般的地宫。
我们可以再剪一首,雅克夫斯基心想,这一次送给那些死去的、和应该死去而不能死的人。
拉铁、许佩文、白笑齐、叶逢安……在嘉宾秀上被从死亡之地拉回来的夏天。白林。N区大屠杀。还有他曾在权贵的宴会上看到的本该死去的人们,在看似天堂的地狱受尽侮辱。
我要用上所有禁止的素材,剪一首完美的歌。
他发了条信息给田小罗,说了一下构想,继续躺在卫生间的地板上,又重去看夏天把生物耳机扯下来的场景,咧开嘴笑。
场面很血腥,而他笑起来就是个疯子。
他的旁边,辅助屏中关注曲线的色彩红得发黑,已经静止在这里很久了,讨论和行动数量数字却狂热地不断闪烁,让人怀疑程序坏了。
一种足以烧毁一个社会所有架构的高热。
齐下商费了不少劲争取这个位置——雅克夫斯基直接退出竞争了——他心想,真会选时候啊,在最狂热的时刻坐上一把火烧得通红的王座。
他躺在卫生间的地板上,天顶是磨砂玻璃的,嵌着彩片,是上城的远景。内置的灯光让这片美丽的世界像在高热中旋转和焚烧,即将燃烧,疯狂地爆炸。
他听到耳机里的策划们在大喊大叫。
“他要去哪?”
“西北方向有什么——”
“他去D2-7区了,注意,他去D2-7区了,他会正撞上‘部落’!”
“那是7级变异生物,不能现在碰上,有没什么办法——”
“他要杀什么,那就杀什么。”
耳机里安静了几秒,一群人开始安排策划细节,摄像头重点跟进,他们紧随着夏天的脚步。没人就此发表评论,只是尽快安排,所有人都知道,夏天要去哪里那就去哪里,这无需讨论。
雅克夫斯基听着——没有说话,表示同意。
上城的天色已经变了,在高热与瞻望中,湛蓝、冷酷和现实的天空变成一种宛如神话故事里神明降临、末日将至的天色,天际乌云如军队聚集,边缘亮着毁灭的光,充满不祥、辉煌与威严。
新神的力量真实而巨大。
他抱着酒瓶,在迷醉中又笑起来。
幸好没自杀,否则怎能看到如此神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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