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大雪纷飞,寒气入骨。
朱雀大街外,一户寻常百姓家,一个四十多的男子裹着厚厚的棉衣,从外面哈着收进来,急急的关门,冲着里面道:“快快快,吃饭吃饭,吃完饭睡觉。”
屋里谈炭炉旁,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小伙顿时不满,道:“爹,咱们这一天到晚的吃了睡睡了吃,都快成猪了。”
男子坐到炭炉旁,道:“不然怎么办?这么大的雪,这么冷的天,出门都不容易,你还想干什么?”
年轻人一听,立即就道:“爹,我听说,城内缺煤,山西那边我们有熟,要不我们跑一趟,说不定就能赚一笔。”
男子摇头,烘着手,道:“你以为我没想过啊,听说,路上都冻死好些人了,这几年天气越来越怪,还是悠着点,我们俩要出事了,你娘,你儿子怎么办?”
年轻人有些不甘心,过一会儿又道“爹,咱家也就去年在辽东挖参赚了一点银子,今年我在山西挖煤补贴一点,其他的就没有进项了。我听隔壁的老王叔说,他儿子跟着船队出海,虽然一去大半年,可一下子能带回来一百两,我想着,我是不是给老王叔买点东西,看看能不能也去?”
中年男子对儿子的上进心倒是很高兴,想了想,道:“出海就算了,时间太长,不安全。昨天我在东城角听人读报,听说朝廷要在四川修路,那里向来难行,朝廷这次要出资五百万到一千万白银,打通一些道路。明年开始招募工人,一天五钱银子,包吃包住,时间嘛,据说要四五年,你算算,这一年得是多少银子?咱父子俩一去,你儿子别说入学了,将来就是买个大院子都成……”
年轻人听着双眼发亮,道“报纸上这么说的?那倒是可行,前两年工部因为没钱停了工程,现在终于又要开始了吗?”
中年人听着外面呼啸的寒风,感慨的道“日子是好过了,还记得你陕西的小姨吗?他们全家移去了辽东,根据朝廷的新政,他们六口人,明年能一下子分到了二十亩田,都是新开垦出来的良田,而且两年不用交税,两年后也是亩收一斗……”
年轻人脸上有羡慕之色,道“我听说了,我那表弟给我写信了。听说,他们那边是朝廷该的房子,一排一排,都是好砖头好瓦,两进两出,住十个人都没问题,那里的书院都是免费的,孩子们强行要去上,不去还罚款,要收回地……这么好的事,怎么就没摊到我们……”
中年男子刚要说完,门外响起急切的敲门声,同时一个大嗓门传进来,道:“老李头,快开门,我有好消息。”
中年人男子一怔,连忙打开门,一阵寒风涌入,他连忙道:“老王头,快进来快进来。”
中年男子老李头关上门,转过身,裹紧棉衣。
年轻人看着老王头,疑惑道“老王叔,大雪天的,你怎么跑来了?”
老王头两鬓有几缕白发,他不客气的坐在炭炉旁,道:“给你们送个好消息,对了,你儿子今年是不是六岁?”
老李头回来,给他倒了杯水,笑着说道:“我孙子是七岁,怎么,舍得你那宝贵孙女了?”
老王头接过水,道“去去去,少打我孙女的主意,她将来是要攀高枝的。别扯这个,我儿子是顺天府的文书,你们都知道。刚才他从衙门回来,他今天去了内阁,听里面的人说,内阁正在准备一个‘七年义务教育’,就是说,我大明所有年满六岁的孩子,都要强制性的进入书院上课,一直到十三岁,这是一定要上的……”
年轻人双眼大睁,道:“就是跟辽东一样吗?”
老王头也是年轻人父亲一样,经常在墙角边听人读报纸的人,倒是知道辽东,想了想,又摇头道“应该不一样,现在灾情那么重,朝廷到处缺银子,据说是要用十年时间才能实现,但我想着,咱们是京城,天下首善之地,是不是应该第一执行朝廷的计划?”
年轻人听着心里大动,道“应当应当,那是那是,老王叔,喝水,娘,我上次买的冰糖在那,拿一点出来给老王叔加上……”
老王头嘿笑一声,神色很是得意。
倒是年轻人父亲,老李头显出了稳定,道:“如果真能入书院,也算我们老李家祖上积德了,将来要是能挣个功名回来,那我就是死了也值了。”
虽然大明朝廷努力在建书院,鼓励地方办学,但大明太大,人口太多,一蹴而就是不可能,是以,大部人还是读不起书的。
老王头凑近一点,低声道:“就跟你说,不要说去。朝廷里当官的,都有任务,就是每个人都要找五个孩子入学,完不成挨罚,完成有奖励,我儿子恰好有资格,我已经让他给你们家留了一个。”
镇定的老李头不镇定了,一把拉住老王头,道:“你说真的?”
老王头道“咱俩谁跟谁,三年前在凤阳府修路,要不是你推了一把,那大石头砸下来,我不死也残,一个小小名额算什么。”
老李头一把站起来,道:“儿子,问你娘拿十两银子,老王头,走,我今天请你吃好的,别废话,走!”
年轻人‘哎’的一声,飞快跑向里屋。
朝廷需要孩子们入学,父母们想要孩子们入学,看似一拍即合,偏偏两头难,成了如今的怪状。
老王头嘴里‘你啊,这样生分了,拿我当外人’,脸上一脸得意,冒着寒风出了门。
在他们刚出门,就看到一群人拿着铁锹,扫帚急匆匆的向长安街跑去。
老王头一怔,拉住一个问道:“这是怎么了,你们跑什么啊?”
被抓住的那个人本来很急,但看到是老王头,压了压急促的气息,道:“工部那边招人进行官道清雪,一天三两银子,你快拿东西走吧,晚了就被别人抢了。”
老王头猛的转头,道:“老李头,以后再吃吧,走,拿东西,咱们也去。”
一天三两银子,这是白给啊!
老李头喘着粗气,对他儿子道:“走,拿东西,叫上你娘,你媳妇,孙子也叫上!”
老王头怔了怔,道:“都说你老李头老实,就属你最奸猾了!”
没没多久,两家八九口,跟随人流,浩浩荡荡的向着工部冲去。
在另一边,毕府。
孙传庭坐毕自严的床头,看着脸色枯槁,双眼暗淡,一副行将就木模样的毕自严,道:“大人,安心养病,一切有我。”
若是往常,毕自严听到这句话多半会生气。
这会儿他有气无力,看着孙传庭,眼神里都是殷切的希望,语气缓慢的说道:“我对朝局,对大明的想法,与皇上,与你,是不同的。我认为治大国如烹小鲜,尤其是这个时候,一定要慢,慢才能稳。皇上……看事准,出手快,往往别人没反应他事情已经做完了,后果就是留下一个大的烂摊子,需要有人善后,收拾。我们为臣子的,要为上分忧……我知道你有想法,想做事,但我一直压着你,你知道为什么吗?”
孙传庭在内阁多年,自然很想做些事情,但都被毕自严给压了下来。
孙传庭心里有些悲伤,这位老大人怕是不行了,两人这次谈话,或许就是诀别。
他没有往常的强硬,平静的道:“大人是怕我破坏朝局的稳定。”
毕自严微微摇头,喘息着道:“你是皇上选定的接替我的人,这是多年以前就众所周知的。我压着你,是怕你出事。你年轻,锋芒太盛会害了你。这些年,我纵观朝局,能接替我的,也唯有你。你有能力,有魄力,最重要的是,你能稳住朝局,也懂得如何顾全大局。皇上……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将来的大明走向何方,还会发生什么,我通通预料不到,我唯一能看到的,就是你会护住大明的根基,确保社稷安稳,天下承平,百姓免于祸乱……”
孙传庭看着毕自严的神色,心里五味杂陈,对于这位老大人,他心里是相当复杂。既不满的因循守旧,没有锐气,又敬佩他的胸襟气度,为人处世。
毕自严或许是累了,缓缓闭上眼睛,道“如果我等不到皇上回京,代我转告,臣与皇上的约定作废,望皇上保重。”
孙传庭不知道毕自严与朱栩约定了什么,看着毕自严疲惫的神色,站起来,抬起手,道:“下官告退。”
这一次,毕自严没有回他。
孙传庭又看了毕自严一眼,转身离去。
毕自严的长子,三十九岁的毕永晟送孙传庭离开。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波了,从司礼监,内阁,六部,到下面有头有脸的头头脑脑,基本上来了。
都带着见最后一眼的表情,心情沉重的离开。
孙传庭上了马车,马车在雪地里缓缓驶向皇宫。
马车前,孙传庭的管家,转过头,语气激动的道:“老爷,我听说,毕阁老的封爵诏书已经拟好了,不日就会降下,哎,首辅封爵,也是我大明第一遭了,老爷,将来您是不是也得得一个?”
马车内的孙传庭双眉一挑,犹如利剑,语气忽然冷淡三分,道:“这种话,以后不得说,管好府内,谁敢胡言乱语,一律严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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