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贡院。
两百多士兵,铠甲鲜明,刀锋暗藏,满脸冷峻的盯着不远处的数百士子们。
这些士兵都是兵部在新兵营训练中,‘择优劣汰’淘下来的,都受过严格训练,在总督府自然又是一番选拔,可以说,已经远超十年前的那些卫所兵卒。
他们目光冷峻,神态警惕,与这些士子们对峙。
士子们就更加愤怒了,钱谦益二话不说将他们赶了出来,完全是‘蛮横’,不讲道理!
“钱谦益,出来,给我们一个交代!”
前面的士子们大喊,摩拳擦掌,满心愤怒的想要冲进大门。
“怎么回事?怎么这么多士兵?”后面刚来的人疑惑问道。
“你不还不知道,钱谦益贴出了禁止科举的名单,大部分人都不能考试了!”
“你说什么?让让……”这个人挤进人群,抬头看向不远处的名单。
“什么,我也被禁止了!钱谦益,出来,给我们一个交代!”
这样的情形循环往复,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在贡院大门前,大喊大叫,拥挤着就要冲进去。
士兵们排成人墙,竖着长枪,将士子们死死挡住。
这还不算,这些人想方设法的想要进贡院,架梯子,翻墙的,钻洞等等,五百个士兵左堵右挡,显得捉襟见肘。
主考官班房内,一片愁云惨淡。
主考官是钱谦益,还要其他监察,阅卷,卷帘等等,都聚集在这里,目光时不时,若有若无落在钱谦益身上。
这次科考要是砸了,他们也要跟着倒霉的,可钱谦益位高权重,又是钦差,外加这么多兵守着,他们敢怒不敢言,静等着他的办法。
钱谦益面沉如水,手里翻着文书,目光闪烁个不停。
赌了一口气,将那些禁令中的士子都赶了出去,气是出了,可现在他有些骑虎难下。
顾炎武坐在不远处,他的身份类似于钱谦益的“幕僚”。钱谦益已经作保,让他可以直接进入京城皇家政院,现在的政院类似于过去的国子监,一旦毕业,通过考核就可‘分配’,所以他不用参与科举。
思索了一会儿,顾炎武悄悄走过来,低声道:“大人,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要是他们闹将起来,事态一定会扩大,朝廷,皇上都还盯着。”
钱谦益何尝不知道,只是之前被激怒,用兵强行驱赶,现在是没办法回头了。
他抬头看了眼前面的人,那些一直观察着他的人顿时转过头,一副认真做事模样,却悄悄竖起耳朵。
钱谦益眉头皱起,暗自哼了声,同样低声道:“现在还能如何?只能硬着头皮完成科考,只要考完,你我就带着卷子回京,其他的就由江/苏巡抚衙门去管吧。”
顾炎武神色动了动,钱谦益真要这么做,非得将江.苏上下得罪个遍不可!
他想了想,劝道:“大人,还是想个折中的办法,若是闹到京城,您也不好交代。”
钱谦益现在是心烦意乱,没个主意,看着顾炎武道:“忠清,你说如何是好?”
‘忠清’是顾炎武的字,历史上满清入关,他愤恨难当,将字改成了‘宁人’,现在自然还是‘忠清’。
顾炎武稍作沉吟,道;“大人,不妨贴出一张告示,就说朝廷禁令您也违抗不得,折中就允许他们参与科举,不过具体案卷,您无法收录,可代为收录,转交江.苏巡抚衙门,由他们转呈朝廷,同时代为说情。”
钱谦益细细的琢磨着顾炎武的话,双眼越来越亮,站起来神色大振的道:“还是忠清敏锐,这个办法既将本官摘出来,也给了那些士子一条路,方孔炤那边也应该会满意,好,就依照你的办!”
顾炎武微微一笑,不居功不自傲。
他最近一直在研究朱栩登基之后的一系列行事作风,得出了一个规律,那就是除非是硬骨头,需要他面对面强行处置,其他事情都相当‘圆滑’,沾不到他半点边,最终事情还是漂漂亮亮的完成了。
他这也算是现学现卖,东施效颦。
钱谦益刚要走,顾炎武连忙又在他耳边低语了一句。
钱谦益笑容更多,坐下就亲自写了帖子,命人贴在贡院门外,同时亲自出门去安排。
本来还群情激奋,想要强闯的士子们,看着这道帖子,渐渐的有些平息下来。
钱谦益的帖子内容很简单,第一,卖可怜,博同情。说他是朝廷命官,奉命行事,朝廷禁令他也无可奈何;第二,现能力,说办法。折中允许他们科举,但他们的卷子将会请巡抚衙门代为转呈朝廷,这样才合乎法度。第三,大道理,小威胁。言称朝廷纲纪之重要,禁令不当违反……下不为例。
众人面面相觑半晌,突然有人开口道:“要说这件事也怨不得钱大人,他是官差,奉命行事而已。”
“是啊,钱大人也不是蛮不讲理,早就为我等想好了办法……”
“确实如此,若是卷子交给巡抚衙门转交朝廷,总比无法考试,被挡在门外的好……”
“不错,是我们错怪钱大人了,也难怪钱大人会生气……”
“一会儿就开门了,还是准备一下,要是如此再落第,我等就羞于见人了……”
“是极是极……”
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开的口,然后是接二连三的议论声,舆论迅速的偏向钱谦益,刚刚的不快仿佛已经烟消云散了。
很快,贡院大门就打开了,士子们马上就如潮水一般涌进去,再无心谈论其他。
其中有几个人暗暗对视几眼,都不掩饰笑容的跟着人群进去,不过转眼就找机会,无声无息的溜走了。
钱谦益一直看着这一幕,心里大松一口气,转向身侧的顾炎武高兴的道“忠清,待科举结束,我就亲自送你去政院,过个一年半载你就来礼部吧,你的才华,用不了多久一定能出人头地,名满金.华!”
能得礼部侍郎赏识,顾炎武也很开心,抬着手道:“多谢大人。”
钱谦益十分满意的看着顾炎武,心里暗动,顾家在江南也是大族,顾炎武不止自身才华满腹,还得皇帝看重,值得拉拢,要不要招入府中?
其他的考官见钱谦益处理好了,心里的大石总算落地。
巡抚衙门内,方孔炤正与王北承等人商量府一级的督政院人选,听着奏报,目光微动,心中暗道,这钱谦益果然不简单,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难怪能登上高位。
王北承神色不变,抬头看了眼方孔炤,见他面露轻松,心里却警醒,这只是钱谦益的‘暂缓’之举,他日放榜,必然又将是一场更大的风波。
王北承自然不能置身事外,侧身道:“大人,事未完,需未雨绸缪。”
方孔炤先是一怔,旋即醒悟过来,紧皱着眉头,冷哼一声道:“这钱谦益到底还是将麻烦留给了我们!”
王北承没有说话,钱谦益是京官,做完事可以拍拍屁股走人,他们必须要收拾烂摊子。
方孔炤转瞬就一笑,道:“钱谦益有过墙梯,本官也有渡河船!老大人,待卷子送来,督政院先阅卷,十去其三,明文昭告。待到我手里,再十去其三,这就去了一半,到时候再让钱谦益从中挑选,必然再去十之三,剩下不足五之一,其余之人皆打发回乡,就算到时候朝廷皆不录取,这些人也闹不出风波来!”
王北承愣了愣,旋即抬着手道:“大人手段高明,这场风波就算过去了!”
方孔炤心里也暗吐一口气,心里腹诽,这些也都是这段日子逼出来的,往日他哪里有这样的敏捷。
这件事已经不在心上,他低头看着桌上的名单,道“老大人,这些人务必要核实清楚,若是有心怀不轨之人混进来,你我都承担起,需慎之又慎!”
“是,大人放心!”
王北承自然知道,现在‘景正新政,中兴大明’已经是天下共识,乃是滚滚大势,谁都不能阻挡,可若是他们选拔的督政院中有人说了不该说的话,那将会让朝廷、皇帝极其难堪,板子打下来一定轻不了。
连续赶路三天,朱栩已经离开了南直隶,到了浙.江临.安。
兵马休顿,补充食物,水。
驿站内,朱栩翻阅着紧急送来的各地奏本,以及各种密报。
其中秦良玉的奏本引起了他的一丝警惕,她在奏本里说,近来宁.夏镇,榆.林镇都有鞑靼寇边,虽然规模不大,可有日渐频繁的迹象,且仿佛在试探着什么。
陕.西往西一带接壤的是漠西蒙古,这一支也一样复杂,散布着众多蒙古部落,且大多实力较强,地盘较大,过往也没少扣关,只是相对较少,是以西南边关相对平静。
朱栩并不在乎他们扣关,西南这几年朱栩没少输血,尤其是军队是重中之重,几大重镇都历经整顿,有重炮守城,已易守难攻。未来会强大起来的准噶尔现在还不成气候,朱栩担心的是黄太吉。
这个人带着科尔沁精锐西迁,现在差不多也到了漠西了。
这件事,是否跟他有关?
朱栩看着这道奏本,眯着眼,心底思忖。
黄太吉手里,满打满算五万骑兵,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他到了漠西,会选择怎么做?
联盟,侵吞,休养生息?
这个人,朱栩之所以能战胜,完全是因为他在暗,黄太吉在明,这才他被多番算计,落得下风。现在位置调换了,黄太吉又在朱栩手伸不到的地方,两眼一抹黑,胜负要以后战场上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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