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人地方,就有江湖。
江湖波涛汹涌,无人可控,有人支持,就有人反对。
在王北承想着‘投诚’的时候,山陕帮与徽帮的两个头头终于悄然坐下来,开始谈判。
山陕帮的代表是周家,徽帮代表的是陈家。
两人都是中年大胖子,不同的是一个面上和缓,如同一个和事老,另一个小眼睛阴鹜,时时都散发着危险光芒。
“你应该知道今天巡抚衙门的事情了吧?”陈家的胖子,阴测测的说道。
山陕帮周家的胖子呵呵一笑,道“知道。”半个字都不多加。
陈胖子盯着周胖子,完全不能从他脸上看出心底所想,冷笑一声道:“既然知道,你还坐得住?你山陕帮能敌得过我们徽帮?”
周胖子还是弥勒佛的笑容,道:“我是坐得住,陈兄你倒是很不安啊……”
陈胖子眼角一眯,越发的阴厉,道:“我坐不住,是因为我知道是更多!我听说……巡抚衙门那边要成立税务局,其中的盐科……既不会交给我们徽帮,也不会交给你们山陕帮!”
周胖子笑呵呵的笑容僵住了,肥胖的右手拿过一杯茶,低头喝茶,默然无声。
山陕帮与徽帮的势力不止是在经济上,还体现在官面上,比如苏.州知府毕自康是徽帮的人,扬.州知府曹卜善是山陕帮的。现在朝廷改革税制,将盐科事务从地方是剥离,那地方知府,甚至是巡抚衙门的话语权都将大大降低。
这对他们来说,无疑是一种巨大的损害!
陈胖子见周胖子不说话了,嗤笑一声,道:“我还听说,朝廷这次会将大部分人盐商都踢出局,包括山陕帮与徽帮!态度坚决,不容更改!”
周胖子眉头皱了下,不再笑了,喝了口茶,默默一阵,淡淡道:“你叫我过来,不是只想看我笑话吧?”
陈胖子脸上出现一抹厉色,道“我也不跟你废话,朝廷的新政分明是要赶绝我等!我们必须要做些事情,让朝廷改变想法!”
周胖子摸索着手里的茶杯,脸上看不出一丝表情,道:“你想要怎么做?”
陈胖子一见就知道这个老对头动了心,直截了当的道:“我们两家控制了盐业多年,整个大明都离不开我们,不如我们做点事情,让南直隶缺盐,不多,十天半月就足够让巡抚衙门低头了!”
周胖子听着陈胖子的话,脸上陡然又笑呵呵的道:“只怕,你不止找了我一个人吧?”
陈胖子脸上越发阴测测的,道:“不错,你是我最后找的一个人,只要你答应,从今天晚上开始,整个南直隶都将陷入寂静!”
周胖子脸上的肥肉跳了跳,眼神里出现一抹凝色。
他不怀疑陈胖子的话,盐帮在南直隶影响太大,加上对新政不满的人比比皆是,稍稍串联就有无数人加入,轻而易举的让南直隶陷入‘寂静’!
只是,这么一来,肯定会激怒巡抚衙门,激怒朝廷,真的能达成他们的目的吗?如果朝廷不顾一切对他们下手,又该如何?
猛然间,周胖子心里一动,沉色道“这件事,怕不是你的主意吧?”说到底,他们只是商人,这样的事情,他们没有胆子去做,除非背后有人撑腰!
陈胖子嘿嘿一笑,眼神带着得意,道:“吴!”
周胖子先是一愣,旋即双眼一睁,接着沉着脸,低着头,漠然思索。
他在应天府多年,统筹两淮盐业,对官府的变动熟记于心,一下子就想到了陈胖子嘴里的‘吴’字指的是什么——吴家!
吴家很特别,是江南大族,累世高官,尤其是在南直隶,三世中,有两世是布政使,一世更是做到了吏部尚书!
有‘三世二品家,两世三翰林’的美誉,在南直隶,可以说是德高望重,气度俨然。
除此之外,这一家的分支在商业上也极有作为,尤其是天启三年,丝绸,茶叶,瓷器,私盐等等都插了一手,家资不可计,外人都说‘吴家千万,十世不衰’。
由此可见,这个吴家在官在商都是如何出色。
不过,吴家自从崇祯以来就渐渐衰败,一来是东林党逐渐失势,吴家里的一位布政使被牵入,遭罢官,接着南直隶改制,那位吏部尚书被夺职,然后是巡抚衙门构建,另一位布政使最终也站在朱栩对立面,被驱赶回乡。
这是官面上的,吴家渐渐失去了权力支持。
同时朱栩主导的盐,茶等改革,直接触动了吴家的核心利益,加上山陕帮,徽帮的崛起,吴家现在是一蹶不振。
在经济上,吴家也算是遭遇重创!
在经济,官途上都遭遇一连串打击,吴家已经沉寂很久了。
周胖子在心底将事情过了一遍,眉头皱了皱。面沉如水。
这件事如果是吴家在背后撺掇,那就不是单纯的想要朝廷更改盐政了,分明是吴家对新政不满,想要给朝廷一点颜色看看,或者还有更深的图谋。
哪怕朝廷妥协,未必不会秋后算账,吴家是家大业大,朝廷忌惮不会做什么,可他们这种小商贩就未必在乎,若是朝廷报复起来……
“好!”周胖子从嘴里挤出一个字。
陈胖子没有多想,大声笑道:“好,明天整个南直隶没有商人,没有官府,百姓惊恐,天下大乱,就看巡抚衙门怎么办!”
周胖子神色不动,应和几句就以‘召集人商议’为由离开了。
陈胖子没有在意,继续联络其他人。
月黑风高,人影浮动。
南直隶人影幢幢,无数的阴谋诡计在悄悄出现,笼罩而下,无声无息。
巡抚衙门。
方孔邵现在很头疼,眼前是堆积如山的文书,哪一本都很好处理,偏偏现在都处理不了。
巡抚衙门构建不完全,独有他一个巡抚,还是临时升上来的,大部分权力都还没有抓在手里,同时各地知府连阳奉阴违都算不上,直接都是反对新政,这让他想要改革做些事情,都是举步维艰。
巡抚衙门,以及他被孤立了!
或者说不是‘被’,是他自己孤立了自己。
近来他一直在揣摩朱栩登基之后的改革,体悟最深的一点就是,皇帝改革的时候,手底下都有一群人支持,拼死效命,偏他是孤家寡人!
主簿也是忧心忡忡,从不远处站起来,倒了杯茶,给方孔邵递过来,安慰的道“大人,莫要多虑,许大人已经从苏.州来了,明日就到,对于其他参政,参议的新人选,内阁那边应该会很快同意,飞鸽传书最多后天也会到,到时候一切都会顺利……”
黄立极被罢,连累了不少人,即便没有,方孔邵也不敢用黄立极的人,所以拟了新的名单上报内阁待批。
方孔邵接过茶杯,轻叹了口气,道:“所谓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南直隶的‘新政’是披荆斩棘,没有寸进,本官是深深辜负了皇上的信任……”
主簿沉吟一声,道“大人,若是用一些激烈的手段,皇上以及内阁不知道会如何想?”
方孔邵放下茶杯,猛的坐直身体,目光炯炯的道:“本官也顾不得这些了,后天一旦内阁诏令一到,不止巡抚衙门,各地知府本官也要换一遍,任何阻挡南直隶革新的势力,本官绝不手软!”
主簿心里一动,旋即走近一步道:“大人是想借着外面的事情出手?”
方孔邵冷哼一声,道:“他们真当我是瞎子,胆大包天,肆意妄为!我之前已经联络过傅总督,本巡抚可以随时调动总督府兵马,弹压一切不法分子!”
主簿若有所思,没有出声。
南直隶的情势异常复杂,每个人都有算盘,都打的精妙。
谁胜谁败,还言之过早。
此刻的朱栩,半躺在浴桶里,看着对面的海兰珠笑眯眯的道:“不舒服,找时间带你去泡温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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