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吹了一夜,天亮后终于慢慢平息。潭柘寺乡第一冬学里的积雪已经被来来往往的师生踩成了黑色。朗朗的读书声自一间间教室里传出,飘荡在静谧的校园上空。
藤染秋站在办公室的窗前侧耳细听,嘴角情不自禁勾起,觉得这是世界上最优美的歌声。
而在两个星期前,学校里朗读声还是稀稀拉拉的。学校里之所以拥有如此脱胎换骨的变化,一切都要归功与简体字和识字比赛。
这些日子,藤染秋也一直在研究简体字。她必须得说,简体字的诞生直线降低了扫盲难度,比之繁体字的优越性是显而易见的。
简体字降低了学校里文盲半文盲学习汉字的难度,提高了学习效率,而识字比赛则充分调动了他们的学习积极性,在可以吃猪肉的诱惑下,就连许多一身恶习的懒人闲汉也难得老老实实开始学习识字。
在一个小小的学校成效就如此明显,如果简体字在全乡、全市、全国开始推广呢?哪怕只是将全国的识字率提升10个百分点,那也足足有五千多万人!这是一股多么可怕的力量啊!有了这中力量,中华民族一定可以重新站起来的!
她觉得,是时候去和黎老师商量在全乡增加简体字试点了。
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藤校长,你在吗?”
“我在,请进。”
门被推开了,走进来一个苗条的女人,她大概三十五岁上下,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五官有些平淡,是进入人群后根本找不出来的大众脸。
她叫曹云,是妇联宣传部的科长,藤染秋和她不熟,只有几面之缘。
两人先寒暄了一会儿,曹云终于提及了来意,“藤校长,最近学校里还好?”
藤染秋有些摸不准她的意思,试探性回答:“最近我们同学们的学习简体字的积极性很高,学习进度明显加快。”
“哦?那么他们有没有情绪?”
发现藤染秋的迷茫,曹云启发性的问道:“比如,厌学啊,传播消极思想啊,对党和国家的政策不太满意啊,听信谣言惶恐不安啊......”曹云笑了笑,特别善解人意的说:“万事开头难嘛,出现情绪都是正常现象,我到这里来,就是想深入了解群众们的真实呼声,为老百姓解决问题的。所以藤校长你不必有顾虑,有一说一,出现了问题大家一起解决嘛。”
藤染秋直觉行意识到了某中危险的气息,她深吸一口气,胳膊上生出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心脏兴奋的嘭嘭直跳。
会是她想的那样吗?
国家真的开始整顿、肃清各中喧嚣尘上的流言蜚语了吗?
她不敢犹豫,连忙把最近学校遇到的事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其中吕家和吕小花的事是要被她重点讲述的。
说起来,吕家人这几天一直没来闹事,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之前他们被乡长交给了公安局的赵队长反应“冤情”,然后就没有了下文。警局里也没有同志找她了解情况,搞的她这几天一直有些心神不定。
曹云含笑点了点头,在藤染秋紧张期待的眼神里,她轻飘飘的说:“行,事情我已经知道了,学校有你在,我还是放心的。乡里打算开办一场“不信谣不传谣”的宣传活动,到时候会有公安局的同志进校进行法制科普,阐明谣言的危害性,到时候还请藤校长能够配合我们的工作。”
藤染秋苦谣言久矣,对这个安排自然求之不得。
藤染秋不知道的是,她并不是唯一一个被上门问话的基层干部。
在她和曹云谈话的这段时间,国安局的同志联合当地乡zf、党委、团委、妇联等各部门干部,一同敲开了千家万户的房门,等待他们的绝不仅仅只是温声细语的谈话,还有严厉的质问和冰冷的手铐。
潭柘寺乡的zf大院如今陷入冰冷的肃杀。这几天,不断有穿着制服的国安局人员敲开了各处办事机构的办公室的门,从中“请”走一些领导干部。
何大龙脸色惨白的坐在办公室里,大汗淋漓,整个人都有些虚脱。
国安局的工作人员公事公办,“感谢您的配合,有关您这段时间的动向,还请写个详细的汇报材料。”
何大龙如蒙大赦,用力点头,“好,我这就写。”
直到国安局的同志走了后,他才有些虚脱的瘫倒在了座位上,一阵阵后怕。
就差一点,他就要像金溪似的进去了。
这一个星期以来的每一天他都度日如年。
他不知道金溪到底犯了什么事,也不知道他究竟还能不能出来。
他虽然自认行的端做的正,没做过什么背叛党和国家的事情,但是此时还是忍不住疑神疑鬼想东想西,回忆自己过去的一言一行,似乎也有满头小辫子可以抓。
当金溪抱怨党的方针政策时,他是不是也情不自禁露出了赞同的神色?他是不是也出言附和了?他对党的信念动摇了这件事是不是被看穿了?
他越想越心虚气短,越想越害怕。
所以刚刚国安局的同志来找他问话时,他颠三倒四词不达意说了不少有的没的。
还好,党知道他是清白的。国安局的同志没有把他抓进去审问,只是让他写一份汇报材料。这意味着他已经初步安全了。如果不是因为他和金溪的关系较紧密,他连这份汇报材料都不需要写。
何大龙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热汗,身体面条似的瘫软在椅子上,长出了一口气。
直到现在他都说不清,潭柘寺乡领导班子内部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国家如此雷厉风行大张旗鼓,那么这件事肯定很严重。
何大龙其实心里也隐隐约约有一点自己的猜测。
......八成是他们中出现了鼹鼠。
他现在只希望这场清洗能快点结束。
吴松孺很快就知道了乐景想要入党的事。
对于这个决定,他是喜忧参半,表情很是纠结。
喜的是小黎算是得偿所愿,党员身份也是他以后晋升的资本。忧的也恰恰是这个党员身份。
他自己是加入了九三学社,是党内元老人物,九三学社是共和国八个参政的皿煮党派之一,成员以科学技术界高、中级知识分子为主。与其说是一个党派,不如说是一个皿煮联盟,气氛一向很自由散漫,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也没有那么多闲杂琐事,他们能有更多时间钻研学术。
他私心里其实不希望自己的徒弟入党的,因为他觉得他们搞学术的不应该掺和政治,这会浪费他们的时间精力。他对黎望旌是很看好的,他很期待他能在学术上取得成果。
并且,党章里的条条框框无疑给小黎赋予了更高的道德要求,他会过的比普通人更辛苦。旁的不说,遇事党员先上、逃命时党员殿后这一点,就让吴松孺对此忧心忡忡。他自己是个俗人,而且人总是偏心的。
但是他也明白,他的小徒弟年纪虽然不大,但是信仰却很坚定。比起搞学术,他更愿意脚踏实地做一些实实在在的事。就比如他这次下乡支教,每天都在和鸡毛蒜皮打交道,宋奇就直言不讳道,他这就是在浪费时间。
黎望旌真的是在浪费时间吗?
吴松孺不那么认为。
只是他还是有些遗憾。他多想让黎望旌继承自己的衣钵。可惜他已经决定好了自己的人生之路。
吴松孺很想做个独断专行的暴君,强行安排小黎的人生。但是这些日子以来的相处,他已经明白了小黎的性格是外圆内方,外表看起来一团和气,似乎很好说话的样子,如果旁人要是因此看轻他想要踩一脚,那么就等着被硬骨刺穿脚底板。
所以吴松孺犹豫了半天,最后决定还是祝福小黎。
黎望旌已经是一个成年人了,他的未来需要他自己去闯,最后哪怕跌个大跟头,那也是他自己的选择,怨不得旁人。
“老吴,你在家吗?”
“老许?”吴松孺被打断了思绪,推开门,纳闷的看着红光满面的许临擎,“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好事!”许临擎不见外的大摇大摆推开他走进来,笑嘻嘻道:“你徒弟之前匿名上交的拼音方案在几十个拼音方案里脱颖而出,国家现在正召集专家准备去深入研究呢。等研究好了,就可以在全国进行推广,有了拼音,你徒弟扫盲也是事半功倍。”
吴松孺:……你确定这是好事不是来扎我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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