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觉察到旅队里多人后,卫洵看了眼旅客名单,却发现上面的人也是九个。
他相信自己的记忆不至于现在就忘了当初的个人,但看这九个人名,卫洵也没有感到丝毫违和感。
苗芳菲来买竹背篓的时候,卫洵砍价同时也在观察她。苗芳菲没有问题,她没有发现队伍里多出来了一个‘人’,还是买的个背篓。
但她注意到了卫洵特意摆出来的,第九个竹背篓,离开时神情略显凝重。
“多出来的是人还是鬼?或者是又一个原住民?”
卫洵自言自语,却想到了自己在小龙义庄杀死尸化飞狐统领,得到萍萍的怨血匕首时,匕首的备注暗示其可能已经产生了怨灵,但卫洵却并未在匕首上察觉到任何怨念。
似乎是从那时起,旅队里就多了一个‘人’。
看来多出来的这个‘人’,很可能是第二景点的项目之一,或是什么特殊的存在,针对旅客的考验。
“怨魂?”
卫洵轻笑一声,饶有兴致:“我还没见过真的怨魂……真想看看。”
只不过这种事导游肯定不能插手提醒,虽然遗憾,但卫洵也只能等着看好戏。
“这么多的积分,做点什么好呢?”
卫洵注意力一会就转移了,他兴高采烈看着旅社的产品名单,摩拳擦掌想要大采购,目光在【体验顺产】,【体验剖腹产】,【体验难产】三个项目上流连忘返。
虽然价格高昂,但体感真实,时长也真实,这么算来比10分钟的痛经体验划算多了。但可惜,似是要让人感悟孕妇的辛苦,就算是顺产也得花费到个小时,卫洵是‘第一胎’,时间更长,他是不可能在旅程里耗费这么长时间的。
“真是可惜了。”
卫洵咂嘴遗憾道,倒是也没想象的遗憾。因为这场旅程到现在,带给他精神上的刺激,已经超越了生理上对疼痛的追求。
‘咯咯,咯咯咯……”
‘咿呀——’
婴孩纯净笑声回荡在房间,空灵又惊悚。只听滋啦两声电流响,明亮的顶灯忽闪忽闪,突然黯淡下来。外面本来就阴沉沉的,房间里顿时昏暗起来,仿佛笼着一层不祥的薄薄灰雾。
婴孩的嬉笑声若有若无,最后从卫洵的床底下响起。原本柔软温暖的大床冰冷潮湿起来,像是浸透在了冰冷溪水,冷的卫洵打了个哆嗦,不能再专心去看购物名单。
“哎,我说小宝贝,你们有点烦人。”
卫洵抱怨道:“好了,出来吧,早听见你笑了。”
在和苗芳菲谈价的时候,卫洵就听到了若隐若现的婴儿笑声,起初他以为是san值下降产生的幻听,但现在这笑声仍旧存在,而且越来越大,越来越响。
啧,不是幻听吗?
卫洵坐起身来,赤裸的脚腕瞬间一凉,像是有坨冰块绑了上来。他低头去看,就见一个青灰色的,蠕动的肉团,抱住了他的脚踝。
‘嘻嘻,咯咯咯——’
青灰色肉团抬起头来,露出畸形扭曲,还未发育完全的脸。像是平面上被戳了五个洞。它没有眉毛,没有眼皮,没有鼻子和嘴唇。浑身皮肤极薄,几乎能看到隐藏在下面的毛细血管。
鬼婴突出的肚子上连着脐带,这条灰色绳子似的东西极长,延伸向卫洵身后,卫洵想转头看向身后,脖子却被勒了一下,窒息感传来。
鬼婴的脐带,不知何时缠上了他的脖子。
‘陪我们玩吧……’
‘来玩呀……’
‘嘻嘻,咯咯咯——’
脖子上的脐带越缠越紧,几乎让人无法呼吸,卫洵却没有任何异样情绪,甚至还摸了摸鬼婴的头。
没有不知名的黏腻液体,没有蛆虫,没有腐烂发霉发臭。
和福尔马林里泡久了的婴儿一样,皮肤滑滑嫩嫩的,还有点脆,没了韧性,卫洵不小心稍微用力了点,就把那块皮肤按裂了。
“不好意思啊宝贝。”
卫洵没什么诚意的道歉,倒是还算满意,这鬼婴可比之前出现的腐尸幻象容易接受多了。
“把你的小伙伴都叫出来吧,要玩当然得热热闹闹大家一块玩了。”
床底下那么多小鬼孩子笑呢,卫洵可不信只有他脚上一个鬼婴。虽然没什么带孩子的经历,但想当初卫洵在他们大院里也算是孩子王,可擅长跟小孩玩了。
听他这么直接了当就答应陪玩,鬼婴缠在卫洵脖子上的脐带都松了松,黑洞洞的眼睛盯着卫洵,其除了恶意怨念外,还有一点茫然。卫洵没理它,趁机从床上起来,往床边一蹲,猛地掀起垂落的床单。
“乌拉,惊喜!”
床底下挤挤挨挨像一团大老鼠崽子似的鬼婴们:?
“我早就想养个弟弟玩。”
想到童年时期和哥哥有限的相处时间,卫洵有些怀念,笑容可掬道:“我知道你们想找妈妈爸爸,真遗憾,你们不能拥有我这样的好爸爸,但是可以给我当弟弟。”
“哥哥来陪你们玩。”
“玩丢球好不好啊,我哥当年也经常跟我这么玩。”
卫洵把鬼婴们一个个从床底下拽出来,跟抓猫似的,把它们按大小个堆在床边。自己下床转了转,没找到趁手的东西,就干脆点开旅社购物单,挑了个球买下来。
【名称:紫河车胞衣球】
【品质:独特】
【价格:1000积分】
【作用:鬼婴最喜欢的球,能让它们感到回归子宫般的温暖。】
【备注:这是生下过鬼婴的孕妇产下的胎盘。要小心哦,孕妇的怨灵缠绕在上面,如果你没有好好使用这颗球,她会生气的】
对暴富的卫洵来说,一千积分而已,洒洒水啦。他很快点了确定,紧接着一颗紫红色的,比乒乓球大一点的小球出现在卫洵手里。
它看似柔软轻便,实则沉甸甸如铁球,透着森然寒意。仔细去看能隐约发现,在球上似乎有一张悲恸苍白的鬼脸。
在卫洵拿出来球的瞬间,所有鬼婴都看了过来,被这么多双黑洞洞的眼睛盯着,卫洵却不带怕的。他抛了抛球,看鬼婴们的眼珠也跟着上下动了动。
“很简单的,我把球丢出去,你们捡回来。”
卫洵兴致勃勃,拿着球的手在空画了个圈,看着鬼婴们的眼睛又跟着转了一圈,笑了起来,把球往外一丢。
“去!”
“你说看到的坟,该是胎肉坟。”
旅客这边,听完赵宏图的描述后,苗芳菲眉心微蹙,揉了揉太阳穴,缓缓道:“我似乎听说过,在湘西大山里,有的寨子非常封闭,还遵循着各种古时候的传统。”
“在他们看来,婴儿出生后才拥有灵魂,在出生前的婴儿都只是‘胎肉’,是一团善恶未明的肉。没成型还好说,如果孕妇月份大,流出来的胎儿有了形态,处理不好的话就极容易被山里蛊虫野鬼钻进去作乱。”
“所以他们会吃掉这类的胎肉。”
说话时,苗芳菲不动声色打量身边队友们的神情。丙导从不会做无意义的事情,在发现他摆出九个竹篓时,苗芳菲就隐约觉察到了不对。但当时她小腿一凉,像是有寒风吹过,打扰了苗芳菲的思路。
现在她回来一数队友人数,顿时心头生寒。
明明是人的旅队,什么时候竟然多出来了一个人?最可怕的是苗芳菲竟没有感到任何违和感!
借着讨论机会,苗芳菲观察所有人,神情仍旧平静,没人知道她心究竟翻起何等惊涛骇浪。但与此同时,苗芳菲却总觉得精神恍惚——像是三天三夜没睡过觉,身体疲惫极了,原本清晰的思绪变成了一团乱麻。
糟糕——
她心生警兆,却无力提醒同伴,眼前一黑。
“吃,吃掉?”
赵宏图受不了,露出震惊恶心的表情,不敢置信:“这可是小孩啊,他们还真能吃的下去??”
“他们认为那只是大补的‘胎肉’”
苗芳菲淡淡道:“没有灵魂进来的胎儿,不能算人。这种‘胎肉’在他们看来是大补的,蕴含新生灵最纯粹的生气,吃了以后能益寿延年。因此一旦有胎肉,那些寨子甚至会举行庆典宴会,分食胎肉。寨子里的族长,老司分到的多,胎肉的父母可以分到一小块肉,其他人顶多能喝碗汤。”
“苗队,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啊。”
郁和安打了个哆嗦,讷讷道:“这,这种事真的是现实也存在的吗。”
“是我姥姥讲给我听的,她说当初我太姨姥姥的寨子里就有这种事。”
苗芳菲:“那是很久之前了,现在应该是没有了。”
“宏图,你看那野坟是不是距离溪水边有一百三十三米,用一种黑色的土擂成,坟前没有什么供奉祭祀,坟包上都压着块红色的石板?”
“我也没有具体量距离,但确实距离溪边得有百米了。”
赵宏图点头,苗芳菲说的太详细,他看向她的目光也有点怀疑,暗自退了退,和侯飞虎呈攻守相助之势。
“那就是‘胎肉’墓。”
苗芳菲没有理会对房间浮动的紧绷氛围,语速很快:
“这都是我外婆讲给我听的。那是很久很久之前,土司皇帝还在的时候,深山有个寨子里的人莫名一夜死绝了,谁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后来传闻才渐渐出来。”
“说是这个寨子得了块上好的胎肉,将要举行盛大宴会,说是还邀请了周边其他寨子里的人。湘西山多路险,当时又是夏天,有条山路塌陷了,一个寨子里前去赴宴的人就只能绕路,结果迟了一天才到。”
“但是到了寨门,却没有来迎接的人,赴宴的人觉得奇怪,就小心进去看了看,结果一路往寨子走,都没有看到任何人影,这人怕了,犹豫不前,但这时他已经走到寨子里最最大的广场,举办宴会的火塘处。”
苗芳菲的语气阴森森的,说到这时似有冷风不知从何而来,惊起了其他人一身鸡皮疙瘩。
“火塘边上全是死人,密密堆叠在一起,寨子里的人,来赴宴的人,所有人都死了,寨子里只有一两个婴儿还活着——你们知道,他们是为什么死的吗。”
“他们都喝了‘胎肉’的汤。”
苗芳菲冷笑:
“但那不是胎肉,是一个已经出生的,但不足月的婴儿。寨子里的族长身患重病,急需传说吃了能益寿延年的胎肉治病,硬是将自己亲女儿刚出生的胎儿杀死,谎称胎肉,做了此等恶举还心虚,还大开宴会,请各寨宾客来,妄图用阳气压住胎儿的怨气——可惜啊。”
苗芳菲神情漠然麻木,自言自语:“所有人都死了,吃过胎肉,喝过汤的所有人,全都死了。”
“从那以后,其他寨子再吃胎肉的时候,就会在溪边立胎肉坟。”
苗芳菲淡淡道,神情里几分厌恶:“墓里埋入胎肉母亲的生产时的胎盘,用畜生粪便混合着泥土堆坟,压上朱砂石板。这样的话,就算胎肉有灵,也会被镇在胎肉坟,最后只能顺着水流去地府转生,无法再报复仇人,祸害人间。”
苗芳菲的漠然目光扫过所有人,这时候其他旅客全都觉察到不对了,纷纷站起身来警惕掏出武器,戒备对准苗芳菲。
苗芳菲也不恼,似乎透过旅客,看向其他的东西,红唇勾起,盈盈露出个魅惑阴森,满是鬼气的笑容。
随后她两眼一闭,昏了过去。
头痛欲裂。
腹痛难忍。
苗芳菲醒来时差点再疼懵过去,浑浑噩噩,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哪里。屋里开着灯,上了年头的灯泡昏黄,映的屋内昏沉沉的,分不清究竟是白天还是黑夜。
她这是在哪里?
暗自唤出斑斑,握紧腰间匕首,苗芳菲定了定神,忍着痛,记忆飞速回笼。
她去丙九房里买道具,砍价,发现丙九摆出了九个竹背篓,正觉得怪异,然后,然后……
然后似乎有阵冷风吹过她的脚踝,等回来讨论时,她昏了过去——
苗芳菲脸色瞬间难看起来,翻身撸起裤腿来看,在她左脚踝处,白皙皮肤上,竟印着个乌青色的,婴儿巴掌大的手印。
就像是有婴儿曾攥住过她的脚腕一样!
“苗姐你终于醒了!”
门口有惊喜男声传来,苗芳菲抬头,见石涛拿着两袋面包一盒牛奶走了进来,原本皱着的眉头在见到她醒来后舒缓开来。
“天都快黑了。”
见苗芳菲费力想站起来,石涛忙过来搀扶。
“我被盯上了。”
苗芳菲低声道,嗓音沙哑。她左腿冰冷无力,头痛腹痛,全靠惊人的毅力才站起来。
在她缓的过程,石涛简略把当时苗芳菲说的有关‘胎肉’的消息,挑重点说给苗芳菲听。
“我老家那边都是熟苗,可没有什么大山里的亲戚。”
苗芳菲冷笑,指挥石涛从她旅行包侧口袋里掏出盒布洛芬,苗芳菲吞了一粒,闭上眼缓了缓,惨白的脸色才好看些。
“现在几点了,其他人在哪里?”
借着石涛的搀扶,苗芳菲向外面走去,神情严肃:“我知道这次项目和什么有关了。”
“苗队,你醒了!”
到了上午他们集会的餐厅,所有旅客都等在那里。见石涛搀苗芳菲过来,王澎湃和赵宏图迎了过去。
“你没事吧。”
赵宏图目光在苗芳菲惨白脸庞上扫过,拧了拧眉头,欲言又止。王澎湃把手里保温杯塞到苗芳菲手里,叮嘱道:“苗队,多喝点热水,你现在身上阴气太重。”
“谢谢。”
苗芳菲哑声道谢,捧着保温杯坐到桌前,喝了几口热水,确实舒服了些。
“今天我回来时,该是被上身了。”
苗芳菲开口,其他人也没什么意外的表情。都是老手旅客,看当时苗芳菲的表现就能觉察到不对劲。
在有灵异元素的旅程,被鬼上身这种事也是常见的。尤其是在旅队里有女人,小孩,老人的时候,最容易成为目标。
有旅客老手总结经验,将灵异类旅行项目粗略分下来,从易到难大致有三个类别。比较简单的,就像他们第一旅程的项目,导游发下材料,交代任务目标,除了在项目遇到的危险外,没有太多其他意外。
而鬼上身这种,就比较麻烦了。
“鬼婴,野坟,竹背篓。”
苗芳菲将脚腕上的青色淤痕给其他人看:“是鬼婴还魂,或帮鬼婴实现愿望类的项目。”
苗芳菲被‘选’,有鬼附在她身上,讲的一切有关‘胎肉’的传说和那个村子的故事,都是与这个项目有关的信息。
“第二个景点项目就有鬼上身吗。”
许晨苦笑:“不愧是醉美湘西的难度。”
“鬼上身可不好整,之前我在长白山那边旅游的时候,有个‘黄大仙庙’的景点,老阴人了。”
王澎湃骂了句‘操’:
“那也是鬼上身的任务,一个男鬼上了我哥们的身,哭的老惨了,说他和爱人在黄大仙庙结缘,结果婚事家里长辈不同意,老婆被她家里人抢了回去后就自杀了,他过去想见人,结果听老婆自杀,干脆自己也自杀了,现在就希望能和老婆结个冥婚地下相遇云云。”
“好家伙,当时大家都以为是个结冥婚的项目,结果你猜怎么着?”
“这男鬼其实是个黄鼠狼精操控的!当年黄鼠狼拐骗了个阴月阴时出生的黄花大闺女,强迫人家怀了孽种,打算把这娘俩全都给吃了增长功力。幸好女方家请到了白马寺的和尚,把女孩给救了回去。只可惜女孩受不了屈辱,上吊自杀了,这黄鼠狼还贼心不死,想刨尸体出来吃,正被和尚逮了个正着打杀了。”
“该死的畜生魂魄没散,还想着做坏事,这他娘的,要是我们真听他的,把那闺女魂再招来,那黄鼠狼吃了阴魂功力大涨,得把我们全都杀了。”
“他奶奶的,当年差点阴沟里翻船。真实项目可不是什么结冥婚,是打杀黄鼠狼精。”
“对,这就是鬼上身类项目的难点所在。”
侯飞虎冷声道:“鬼说的话,都是从有利自己的方面,不能全信,有时候任务甚至是相反的。”
“上了苗队身的鬼,说的是婴孩被吃肉惨死,化作鬼婴报复村里,但确切的线索只有一个。”
“吃了胎肉的人都死了。”
“至于屠村的是鬼婴,是鬼婴他妈,还是其他正义人士,现在不能确定。”
“对。”
苗芳菲疲惫揉着额头,撕扯面包就着热水咽下,勉强打起精神:“有两个方向的可能。”
“第一,破坏鬼婴墓的封印,释放鬼婴,化解鬼婴怨念,送它们去轮回。”
“第二,鬼婴是恶鬼,被屠的村子是善人,灭杀鬼婴。”
“目前来看,第一种情况比较可能。”
许晨沉思:“还记得咱们这次旅程的简介吗,要体验‘赶尸人萍萍’的一生。她是唯一一个女性的赶尸人,你们说……”
许晨顿了顿,忽然感到头皮发麻,似乎有什么视线在冷冷盯着他。但当他注意到时,那个视线却又消失了。
将这点记在心里,许晨继续道,说出的话委婉了些:“你们说,被吃的‘胎肉’,会不会和萍萍有关?”
“确实有可能,不过我更觉得这次该是个选择类的项目。”
王澎湃插嘴道:“当时苗队晕过去了不知道,我们队也发现了片坟,是‘婴儿墓’,而且正好是往下游走的方向。”
胎肉坟往上游走,婴儿墓往下游走,很明显这次的项目肯定涉及到选择方面。
“如,如果真按鬼讲的故事,那个被吃掉的娃儿不是流产,其实是活着出生的,按理说不应该在胎肉坟,应该在婴儿墓吧。”
郁和安磕磕巴巴加入到讨论来,被大家注视的他不习惯搓了搓手,憨厚笑笑。
“不过既然是被当做胎肉吃掉的,选,选胎肉坟的方向也有可能。”
“是的,都有道理,不过还是看一会丙导怎么说。”
苗芳菲若有所思:“马上就要点了……快到点名时间了。”
晚上点整,所有旅客站在吊脚楼前,等着丙九点名。虽然项目该是从明天才开始,但为了保险起见,他们还是都把竹背篓带上了。
果然。
在丙九到来后,若隐若现的阴冷歌声不知从何而来,环绕在每名旅客的耳畔。
‘小背篓,晃悠悠’
‘笑声妈妈把我背下了吊脚楼’
‘头一回幽幽深山尝野果哟’
‘头一回清清溪水边洗小手’
……
‘童年的岁月难忘妈妈的小背篓,多少欢乐多少爱’
‘多少思念多少情,妈妈那回头的笑脸至今甜在我心头’
明明是童稚幸福的歌声,但在深幽的大山却莫名显出阴森寒意,侯飞虎凝重叨念着‘我有不祥的征兆’,赵宏图警惕将长弓握于手,许晨一会睁眼一会闭眼,难受的揉着眼睛。林曦脸色难看捂住耳朵,但歌声仍旧响在每名旅客的心底。
在非常阴间的歌声下,卫洵泰然自若点完了名,然后他拍了拍手,吸引了所有旅客的注意力:
“大家应该都休息好了,不错,很有精神。”
“现在我们开始旅社赠送项目——相信大家都听说过,婴竹苗寨有三绝,自然美,苗寨美,最美的还是小龙溪边的萤火虫。这是旅程赠送的福利项目,接下来我们要乘越野车绕小龙溪一周,观赏那栖息在溪畔的小精灵们。”
卫洵笑了笑,笑容在昏黄灯光映衬下,显得有些阴森:“传说夭折的婴孩纯洁灵魂会变成萤火虫,闪闪发亮,实在是美极了。”
“相信大家一会肯定会看到许多萤火虫的。”
在他这句话后,环绕所有人耳畔的歌声蓦然停了,骤然安静下来的环境,冷不丁响起无数婴孩的笑声。
‘嘻嘻嘻,咯咯咯’
‘嘻嘻嘻嘻——’
仿佛在旅客们看不到的地方,数不胜数的鬼婴已经将他们包围,所有人寒毛直竖,冷汗淌了满背。
“走吧。”
卫洵目光状若漫不经心扫过旅客们,就见到一青灰肉团似的鬼婴趴在其一人的肩膀上,细瘦怪物似的小手抱着紫红色的球,冲他咧开嘴笑。而胎衣球上,那张悲恸苍白的鬼脸上也多了笑容,竟透出股母爱般的慈和。
鬼婴玩的很开心,胎衣球里丧子母亲的怨魂陪小孩们玩的开心,卫洵心情也不错。
简直是三赢。
卫洵也冲她们笑了笑,面对那名旅客茫然畏惧回望的目光,他移开眼。
“对了,十分抱歉,我们的司机师傅出了点事情,无法在这段旅程陪伴我们。”
卫洵直接把问题抛给旅客:
“谁会开车?”
丙九这个问题一出,旅客们一下子沉默了。考驾照开车这种事现代人大部分都会点,尤其是像他们这种经常遇到‘自驾游’类旅程的旅客,车技自然都有点。
但正常路上开车,和在灵异类旅程里开车,那难度可绝对不一样了。谁都没有绝对的把握,说不准开着开着车就上了黄泉路,就能把同伴们全都给害了。
而且导游也要上车的,司机这种重要的位置,自然会留给他最信任的人。只是过去曾有类似的事情,有痛恨某导游的旅客将恨意埋在心底,旅程里百般奉承,讨导游欢心,被指定为司机,开车时发了狠,带着导游开下了冰隙,死在冰寒刺骨的水流。
所以就算是导游信任的司机,也会被导游用各种方法控制。屠夫流更是多疑疯狂,控制旅客的手段极端残忍。
这可不是什么好活。
通常这种事情,不会有人主动的,但是——
“我来吧。”
“我可以。”
“我擅长。”
“我来。”
片刻后,四个人近乎同时站了出来,异口同声。
声音落下,几个人面面相觑,惊讶不已。
一时间场面陷入种诡异的寂静。
大家都知道,丙九问‘谁会开车’,不是真让他们决定个会开车的出来,最终选择权还是在丙九这里。
虽然当司机不是什么好差事,但导游是丙九的话——
丙九还是不一样的。
苗芳菲想,站出来的许晨,侯飞虎,林曦,也这么想。
不过他们没想到,以往避之不及的事情,这次竟然有这么多人站了出来!
这四人目光碰了碰,眼神都有点微妙,还有点难以言说的,相似的不自在。
“我被鬼附身过,在进行真正的项目前,鬼出手害人的可能性不高,毕竟鬼的愿望还没有实现。”
苗芳菲率先开口道,毕竟身为队长,看大家僵着也不好:“甚至鬼很有可能会先给我们一些便利友好的假象,我开车的话一路选到安全路线的几率很大,甚至获得意外的机遇。”
再加上湘西山路崎岖,苗芳菲她出身山里,对路况更熟悉,开车也稳得很。
这正是苗芳菲原本想的,但面对队友们的目光,原本理直气壮的苗芳菲生出点难以启齿的窘迫,像是心底最隐秘的念头暴露了一样,思绪忍不住偏了偏。
能被选为司机的……肯定是丙导最信任的人……诶嘿。
苗芳菲小麦色的脸颊微微泛红,有点不好意思,幸好在昏暗的夜色显示不太出来。
丙九当时在凶骨栈道时亲口说的信任她,那种感觉真的很好。她想继续被丙九信任,成为更好的队长。
再者说身为队长,遇到难题主动站出来,这是理所当然的。
想到这,苗芳菲又坦然了起来。
“话虽这样讲,但还是太过冒险。”
侯飞虎皱着眉头,不赞同道:“我们要做好最糟糕的准备,要是附在苗队你身上的怨魂是那种没有理智,凶狂残暴的类型,大家将会陷入险境。”
他一贯是沉稳可靠的性格,凡事习惯多想一步:“醉美湘西难度不同凡响,第二主要项目还没有确定,这时冒险有可能得不偿失。”
虽然确实是这样,侯飞虎总觉得气氛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微妙。侯飞虎一向坚毅的眼神流露出一丝轻微的茫然,但侯飞虎还是认真道:
“我之前在部队有五年车龄,又有‘我有不祥的预感’这个称号,我作为司机会最安全。”
“而且。”
侯飞虎顿了顿,委婉道:“我状态不错。”
腹痛加头痛的苗芳菲心头了一箭,无奈败退。
怎么现在都有点竞争上岗的感觉了?
职场精英许晨哭笑不得,心生荒谬的念头,甚至觉得他们有点主动内卷。
不过要是真能和丙九打好关系,以后进他的团,这绝对是百利而无一害的。能在丙九面前表现自己的机会,决不能错过。
“大家现在身上都有死气。”
许晨推了推眼镜:“虽然不算很重,但这也说明接下来的路上肯定会遭遇危险。”
见自己的话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许晨继续道:
“侯大哥身体素质最强,说的也有道理,危险级的旅程,不可能有绝对安全的路径,不过都是在险境求生罢了。侯大哥的称号虽然很好用,但到时候很有可能会出现这样的问题——每条道路,都会让你有不祥的预感。”
侯飞虎沉着脸颔首,认同了许晨的说法,他说的情况确实可能发生。
“我的实力比不上苗队,身体素质不如侯大哥,但称号还算有用。”
许晨开始推销自己:“怨念感知的称号让我能看到路上具体有没有怨念作祟,会不会有鬼打墙。那条路怨念重些,那条路怨念轻。”
“许晨你的眼睛……”
侯飞虎担忧沉吟,毕竟在上个项目许晨用眼过度,浑身虚脱的情况就在昨天。
“已经休息好了。”
许晨笑道。
“你的称号确实比我要更适合。”
侯飞虎承认道,许晨脸上的笑容更真诚了些,目光下意识望向丙九。无论他们如何努力推销自己,最后做决定的还是导游丙九。
而丙九现在在看的人是——
许晨脸上笑意收敛。
丙九在看林曦。
一直被丙九注视的林曦红了脸颊,心有点窃喜与忐忑。
虽然过去每次旅程丙九都让他开车,但丙九现在变了,看到侯飞虎他们站出来时,林曦心里真的非常不安。
直到他发现丙九一直在注视自己,那种忐忑的心情才稍微缓解。
果然丙九还是喜欢他的,和以往被丙九强迫,在强颜欢笑下带着恐惧服下受控的药丸,心不甘情不愿的作为司机相比,这次林曦的心里竟有几分激动与迫切。
这简直跟他第一次获得登上舞台机会的兴奋一样。
不再做废物美人,他想要努力变得有用,想要得到丙九更多的目光。
“九哥,这次还是我开车吗。”
林曦温温柔柔的笑,向丙九走近一步,这话一出许晨等人瞬间了然。
懂了,原来林曦是丙九的御用司机。
许晨推了推眼镜,主动后退一步,放弃了。他很识时务,对多疑的导游而言用生永远不如用熟。他不会去和林曦争,引起丙九不满就得不偿失了。
侯飞虎等人也没再说话,显然是默认了丙九会选择林曦。但实际上,林曦脸上的笑容却越发僵硬。
因为他发现,丙九的目光并未随着他移动,在林曦走向丙九时,导游的目光仍落在他原本站立的位置——他看的不是林曦,而是林曦身后的那个人。
“王澎湃,我记得你有‘司机’的称号。”
丙九果然没理会走向他的林曦,望向他身后的胖子,似是好奇:“怎么没有站出来?”
“难道说——”
卫洵拉长声音,似是玩笑,语气却又有几分难以捉摸的危险:“你不想开车?”
“唉呀丙导,九哥,这哪的话啊。我也想啊,想的不行了,您是不知道我等这机会多久,老早想给您露一手了!”
面对所有人疑惑的目光,王澎湃苦着脸,指天划地,胖脸上满是遗憾懊恼:“唉,可惜我老胖没这个福气!这不,今午做菜的时候,剁着手指头了。”
胖子张开手,他右手大拇指和食指厚厚缠了圈纱布,隐隐有血迹。
“对,我想起来了,是午那会。”
赵宏图恍然,主动道:“婴竹苗寨提供的饭菜都发霉馊了,我和王哥去后厨找了点材料自己做的饭。但是菜刀太钝都生锈了,王哥去溪边磨得刀,回来后手就受伤了。”
“这么不小心!”
苗芳菲也是刚知道这事,虎了脸:“怎么在这种小事上受伤!”
灵异类的旅程必须处处小心,血液,衣物甚至发丝都有可能成为怨灵诅咒甚至上身的媒介。这种阴气森森的苗寨菜刀不知道砍过什么东西,一听王澎湃被菜刀割伤,苗芳菲头皮都发凉。
“没事没事,我老王还是处男,血里阳气重,不怕这个。”
王澎湃插科打诨,拍胸脯保证,转眼又对卫洵点头哈腰,发愁无奈道:“丙导,您看……”
“好好养着吧。”
卫洵饶有兴致望了他一眼,在那张诚恳胖脸上找不到任何破绽。
从旅程开始到现在,卫洵也差不多摸透了自己队里旅客们的性格,唯有这个王澎湃,卫洵看不太透。
这人知道的,实在是太多了。
王澎湃有‘小司机’的称号,卫洵本想试探,但谁料王澎湃竟恰巧手受了伤……真是巧合吗。
“林曦,去开车。”
“诶!”
紧张忐忑的林曦立刻应下,脸笑成了花,不用卫洵多说,就高高兴兴主动吞下了药丸——过去的旅程丙九就是用这个来控制他的,见林曦听话干脆给了他一瓶,让他自己吞。
虽然真正的丙九没在旅程,药丸其实没有约束力,但心理上的自我约束,正是卫洵要的。
“走吧。”
他们在这呆了有十分钟,外面的雨也停了。山风带着雨水清冷的气息,没了小龙义庄的尸臭气,纯粹的仿佛能洗涤心灵,好似真是山野间的民宿,正经旅游,没有那些凶险的任务。
但回头一看,乌老死人似的悄无声息出现在门口,皱巴脸半边藏在黑暗,黑幽幽的目光令背后生寒。
“十一点,民宿锁门。”
乌老声音沙哑干涩,像是两块枯树皮摩擦,听得人不自觉皱起眉头。
卫洵倒是多看了他一眼,总觉得这人和午见面时似乎变了些。但乌老眼神麻木漠然,似只是来告知规则:“在这之前必须回来。”
所有人都把乌老的话牢牢记在心里。
现在是点,到十一点他们还有三个小时,这其还得算上来回的路程。
一辆半旧不新的军绿色越野车停在婴竹苗寨外,两排座再加上正副驾驶勉强能坐下一整个旅队。卫洵自在坐到副驾驶的位置,剩下的人就得挤一挤了。
苗芳菲,石涛,王澎湃,许晨坐在前排,侯飞虎,赵宏图,郁和安,郁和慧坐在后排。
苗芳菲是特意这样分配的。队伍里还有个鬼没揪出来,她又被鬼附身,精神不振。队里有鬼这种事苗芳菲得挑确认无误,最信任的队员才能告知,但现在时间实在太短,她昏过去了半天,这么快就又要去小龙溪景点,很多试探都没能完成。
不能打草惊蛇,苗芳菲只能如此安排,尽最大可能确保每排对鬼都有战斗力,先把这个小景点挨过去再说了。
透过后视镜,卫洵看到苗芳菲在和石涛说话,王澎湃跟许晨唠嗑。侯飞虎赵宏图两人自然凑在一起,郁和安,郁和慧兄弟俩低声交谈。
一切都看起来那么正常,之前在某人肩膀上看到的鬼婴,现在已经见不到了。
林曦打着了火,启动了车。他浑身紧绷,不知为何,明明之前载过丙九许多次,这次却格外紧张。眼角余光瞥到丙九苍白如瓷的下巴,林曦竟像被烫到般连忙收回目光,心跳噗通噗通快的惊人。
丙九之前皮肤有这么白吗?
林曦不记得了,他脑海丙九的形象已完全变成了身边人。他漫不经心倚着车窗,像是有些倦了,雪白微卷的发丝在脸颊洒下阴影,车灯光影映在瓷白的下颌与脖颈,优美的线条直到被衣领遮挡。
优雅,神秘,高贵,漂亮的不似人类。
林曦耳尖动动,觉察到丙九清浅规律的呼吸声后,他下意识把车开的更稳了些。
想让丙九休息的更好些。
卫洵恹恹闭着眼,脑海里想着刚才看到的场景。苗芳菲脸色有点苍白,似是腹痛头痛的后遗症,卫洵却发现她在交谈不动神色,观察身边人。
苗芳菲该是觉察到异样了,个人的旅程,加入了第九个人。挤在越野车里的人们,有一个是鬼。
苗芳菲会做出怎样的判断?
过去卫洵或许会感兴趣的参与到推理,但现在的他不同了。
降低的san值影响着他,在与尸化飞狐统领战斗时激起的破坏欲与狂躁只是被卫洵压在心底,从未消失,并且仍在不断膨胀。
卫洵迫切需要点新的刺激,什么都好。故意激怒乌老,瞒着旅社与他走钢丝般的交易是,主动和鬼婴们玩耍也是。
久病成医,卫洵对自己情况把握的分外透彻,在发现自己对推理分析无感后,他就意识到出了问题——卫洵不拒绝危险刺激,但不喜欢失控。
闭上双眼,没人能发现卫洵眼上又浮起的血光。漆黑指甲搭在苍白的手上,有一搭没一搭打着节拍。
快来点新的刺激吧。
卫洵心想。
快来吧,这种积压的情绪……总得释放出去才行。
“前面没有路了!”
一刻钟后,原本平稳行驶的车突然被林曦急急刹停,他慌张紧绷的声音从驾驶位传来:“坟,坟地!前面是坟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