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队伍中间出了一个叛徒!”
李晨风讲完这一句就停了下来,然后抽出一支烟默默地点上后吸了一口,把会场上大家的神态都尽收眼底。会场上大家都坐得笔直,目视前方,气都不多吭一声,谁都不敢多任何多余的动作。只有章天桥,她瞪了李晨风一眼,然后起身到门边按下了一个开关,会场里响起了微微的排气扇运转的声音,又平添了一丝凉意。
“影响很坏。上级首长对这起叛国案件用了六个非常来形容,那就是——身份非常敏感,动机非常幼稚,情况非常复杂,后果非常严重,教训非常沉痛,整肃非常必要。”
李晨风一字一句地用着平静的语气说着非常惊人的内容,今天的会议讲到的第一个内容就是这么不得了的事情。我知道李晨风组长讲的就是我们局长在老金面前暗示的“飞行人”案,也就是“蝴蝶”在来信中提到未来会叛变祖国的叛徒中位居第一位的,将来会叛逃出国并出卖老金的那个人,他的出身和身份代表着过去与现在的融合与包容,是我们情报界里具有标杆意义的重要人物。
从一号机提到老金后就开始排查,到五号机里直接指名道姓揭晓答案,再到抓住证据进入审查阶段,这一切都是在绝密中进行的,我也是沾了拆信和局里安排接待老金的光,才知道了一点点内情,也深感这位首长的形容一点也不为过。
我们认真倾听着讲话,在心里记录着讲话的内容。我们的会议有个特点,就是大家都没有会议记录本,没法做笔记,都只能带着耳朵来听,只有章天桥例外,她面前摆着一个本子,由她负责做会议记录。不过开会的时候也很少见她在本子上写写画画,但是上次为了一件工作我申请调阅会议记录,结果看到上面写得密密麻麻的,把每个人的发言要点都准确、详实地记录在案,这就是她的本事。
“大家应该已经猜到我说的是谁了,毕竟他本人已经被控制了这么久,系统内部私下里早已经议论纷纷了,大家多少都有所耳闻,不过现在案子还处在侦查阶段,但是我可以在这里透露,他的叛变是有真凭实据的,已经被组织掌握了的,绝不是冤枉他,组织上还没有结案做最后结论,也没有进行内部通报,我在这里也不点明了,大家心照不宣,也给我们整个情报系统留点面子。”
会议室不大,参加会议的也就十来个人,大家正襟危坐,集中注意力听李晨风的讲话,鸦雀无声。我用余光瞟了一眼柳子元和陈观水,他们俩坐着是雷打不动的样子,从表面上看不出任何想法,我在心里叹了口气,虽然部里的筹建工作遇到了沉重打击,但是早发现总比晚发现要好,至少老金是已经就回来了。
我知道李晨风说的是谁,但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在今天的会上突兀地提起这件事情,在我们不在京城的这段时间,或者说即使是我在京城的时候,在我没有注意到的地方,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
难道牵扯到我们组里的人头上了?我心里猛地紧了起来,结果李晨风马上就提到了。
“这本来不关我们组里的事情。”李晨风果断地撇清了“蝴蝶来信”和这件事情的关系,“但是,在我们内部也有那么一小部分人,他们要么被敌对势力腐蚀拉拢居心叵测,要么就是搞小山头自私自利别有用心,借着这个案件、这个人物的特殊身份在散布谣言,兴风作浪,企图让大家人心惶惶,丧失理想和信仰,从而达到他们不可告人的目的,动摇我们事业的根基,这些阴谋绝不可能得逞。”
李晨风摸起自己放在桌上的钢笔把玩了起来,脸上带着轻蔑的微笑,“要说这些谣言的背后没有我们那些老对手的黑手在推波助澜,那是在侮辱我们大家的智商,有几个不同的版本,但是总而言之无非就是挑拨离间的那一套,那个人的案子,因为很多细节牵涉到国家的重要机密不能公开,所以他们就诬蔑这是巧立名目、不教而诛,是什么新的基洛夫被刺事件,是国家要开始重新对过去那些人和事的清算斗争,是新的一轮政治斗争的重要信号,简直是荒谬至极。现在中央的政策就是再也不走回头路,所以这些谣言除了那些本来就心里有鬼的人以外,欺骗不了任何人,但多多少少也是给我们的工作增添了麻烦和不稳定的因素。”
李晨风一根烟抽完,就顺手丢在了地上,再踩了一脚后接着说。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关于过去的那些人、那些事,在这里也不用我来妄加评断,中央早就已经有了关于历史问题的决议,大家心里也都有把秤,分得清真伪和轻重。今天之所以要在会上摊开来谈,是因为我们的老对手cia,信奉的是有用即是真理、无用即为谬误的实用主义,用我们的话说就是十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终究还是目光短浅,没有什么大局观,急于要抓成绩、弄政绩,好去哄他们的演员总统和议会的大佬们开心,多给他们拨点预算来发福利,所以他们就炮制出了一个所谓3·15黑名单的谣言出来,把矛头直接针对到我们工作小组头上来了。”
李组长此言一出,会议室里有了反应了,大家纷纷调整坐姿,侧着身子盯着李晨风,认真听他讲下文。
“我们目前已经掌握到cia插手的一些证据了,我们土星行动在东瀛打了一个漂亮仗,东瀛呢,出了大洋相,吃了哑巴亏,就马上跑到美利坚去哭诉,这下美日及他们的那些傀儡和盟友国家,都急于想要搞清楚我们行动真正的意图是什么?毕竟我们下了那么大气力,不惊动到他们是不可能的,他们就像一群苍蝇一样地扑了过来,光我们目前掌握到的新从京城入境的大小间谍特务,就有好几个,但是他们搞了一阵子小动作估计也没有发现什么线索,于是就盯上了我们3·15专案组要把它作为主要的突破口。”
“他们趁着这个案子保密密级高,又牵涉到一办,就说什么中央为了搞清洗起草了一个黑名单,然后故意通过周春兰泄漏给了我们安插在东瀛的间谍夜瞳霜,然后再派人到东瀛把这份名单抢回来,伪装成从cia内部窃取到的鼹鼠名单,把它作为发动清洗和打击政敌的工具,余是第一个,但绝不是最后一个,他们还说,我们为了消除痕迹和证据,还狠心地把自己人周春兰和夜瞳霜利用完以后杀害灭口,而他们把这个伪造的荒谬的漏洞百出的计划,脏水全泼到了3·15专案组的头上,说专案组就是内部清洗的实施单位。”
“啧啧啧,这份造谣抹黑、颠倒黑白、混淆是非的想象力和深厚功底,”李晨风把目光转向肖雨城说道,“值得我们认真研究和借鉴啊,还要尽快开动脑筋拿出对策来破解。这一招组合拳说实话,很歹毒啊,也确实打到了我们的痛处,它的目的就是挑拨离间我们和各个情报单位之间的关系,因为我们组的存在永远不可能解密,大家也永远不可能知道蝴蝶的真相。敌人的企图就是把我们小组的存在从整个情报系统中隔离和暴露出来,让我们被动挨打露出破绽后再进行下一步的阴谋。”
大家听后感同身受,纷纷点头以示附和,这个事情确实很麻烦,因为我们的工作必须要借助全系统的力量,而且是长期的复杂的,影响也是极其深远的,如果在工作中遇到猜疑的话,各方面的工作就不好开展了。
李晨风放下钢笔,把肘部撑在桌子上支着自己的下巴,意味深长地说道:
“所谓3·15黑名单是不存在的,不管外面的人相不相信,我们组里的同志们都非常清楚。我可以在这里告诉大家,蝴蝶在信里,确实有言之不详地提到几个名字,但是他对过去的记忆都是随着时间的发展而逐步清晰的,都是他道听途说从社会上听来的,而且那都是九十年代甚至二十一世纪的事情去了,组织上不会仅凭他的只言片语就轻易地怀疑一个自己辛苦培养出来的干部,处理任何人都必须要讲证据。而且退一万步讲,蝴蝶这样一搅合,整个世界的发展都会随着发生变化,慢慢地就不再是他原来生活的那个世界了。”
“到那时候,对世界发展大势来说,蝴蝶的作用因为惯性作用和事物的发展规律还有极其重要的参考价值,但具体到个人命运来说就没有非常大的意义了。以后有些人即使想要出卖祖国,说不定也已经不在那个岗位上了,我们也不会再给他们提供任何机会了,这样反而是拯救了他们。这个是大家目前最关心也最担心的我们内部的人事信任问题,我今天就摊在桌面上把话讲开,那些私下里的试探和打听从今天开始必须要就此打住,大家要统一思想,集中精力,咬定青山不放松,不要再为这个问题分心。”
李晨风说得我有点心惊肉跳,因为组里那个被打听被试探的人就是我啊,而且我确实在前面的工作中在组长的默许下透露了一些口风出去。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一个会议会困扰我那么久,以至于直到很久很久的将来,它依然在影响着我的工作和生活,以不同的方式,就像是组成我的骨骼、肌肉、淋巴或者其它各种莫名其妙的东西一样。
李晨风最后补充道:
“另外介于目前的复杂情况,我们小组就不再适合挂在3·15专案组和公安部这边了,反正案件的已经侦破,凶手已经伏法,正义得到了声张,英雄们也该谢幕了。我们小组要换一个名字,再找一个单位作为身份掩护,目前中央还在研究,我们等命令就是了。沐雨尘同志,你负责切断我们和3·15专案组和你们部里面的联系的未尽事宜,在没有彻底查清肖雨城和林千军的机票泄密情况之前,原来的那些联系人和程序统统不要再有任何动作。”
沐雨尘站起来答应了。
我虽然抱怨过会多,其实那是以前在局里的时候,在组里已经蛮久没有开过大会了,工作都是由组长安排到个人或者小组,相互之间还不能乱打听,有点单线联系的意思,所以小会开得不少,但是大会印象中就还是上次李晨风跟阿基米德似的半夜开的那次。
白斯文继续接着做起了主持会议的这份工作。
“刚才,李晨风组长就目前我们工作中遇到的问题进行了通报,希望大家高度重视,认真执行,严守纪律,做好工作。根据上级要求和安排,今天我们这个会议,要传达贯彻上级首长的指示精神,安排部署下一步的工作,按照会议议程,下面再请李晨风组长向大家传达上级首长的指示精神。”
李晨风轻咳一声,先是喝了一口茶水,然后再接着给我们讲话。
“最近,中央分管我们这块工作的首长听取了组里的工作汇报,并就我们当前的工作形势和遇到的问题做出了重要指示。”
“要坚定信心,放下包袱,团结一致向前看。刚才提到的那个案子,教训非常深刻,引起了首长们的高度重视,但这既是危机也是契机,我们不能怕打烂坛坛罐罐就投鼠忌器,让那些城狐社鼠在我们内部继续造成危害,必须要不留隐患,不留死角,乘势而进。中央首长反复斟酌,经过集体会议研究做出决定,要未雨绸缪,在我们改革开放的新的历史机遇面前,在全国情报系统各个单位和部门进行一次全面的忠诚度筛查,把那些不再适合在我们情报部门工作的人员清除出去,纯洁我们的队伍。这次全面的清查行动,不仅仅是针对反特防谍,而是更要针对那些信仰缺失,腐败变质,心里面不满现状,一心只考虑升官发财的人员。全国的行动将从我们组这里最先开始进行。”
李晨风语音刚落,大家即使努力抑制,但也多少变了一点脸色。
“不管是现在搞,或者是在任何时候搞这样的行动,都会引起激烈的反弹,但是要是怕这怕那,就畏手畏脚,那么我们的存在,我们的工作就没有任何价值。首长要我转告大家,这次行动,不存在所谓人人自危的问题,我们工作的性质和意义决定了,你危与不危并没有意义。组织排查,和行动甄别,这是强制性的,没有缓和的余地。大家要放宽心胸,学会习惯和适应。”
“在这里我也奉劝大家,行动从我们这里开始,应该视为荣誉,不要有过多的联想和思考。有的时候,让心思安静些,不是坏事,能保住自己的前途和命运。怕不怕死,不是现在该想的。该想的是死得是不是造人唾弃,死得有没有价值。想与不想,也都不是个人可以决定的。即使你的身份再高,背景再硬,要么选择离开,只要留下来,就要不忘我们曾经许下的誓言。”
李晨风放松语气,语重心长地说:
“从我们进入这个领域的第一天起,残酷就不是具有时效性的,而是一种常态。在考验面前,大家要把智慧、聪明都放到一边,面对问题要有一说一,更不要画蛇添足、弄巧成拙。这是个我们全国系统性的组织工作,不会因为任何一个单位,任何一个人而搞特殊化。理解,或不理解,都只是个人的问题,收起来。”
“服从。这就是一切。”
李晨风最后的话语掷地有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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