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天气稍明,但空气中还带着些一夜之后尚未褪去的寒冷的因子,人和马匹呼吸时水汽在口鼻处笼成一层白霜,这个时节,托尼格尔境内已经可以感受到冬天的气息。
人和马的队伍穿过两山相间的山谷,四周的森林事实上是一种冰冷的黑se,如同水墨画中脱出,更远的地方,山峦在云雾背后一片青翠。
一行三十多人,个个全身覆甲,各自带着武器;这些都是脱产的士兵,不过并不是埃鲁因的专业军人,而是雇佣兵。在托尼格尔地区,只有在帕拉斯左近地区才能看到专业的军人,格鲁丁最jing锐的骑士都汇聚在格拉哈尔山向北延伸的山口要塞上。
小队人马在穿过山谷之后进入了一小片四面森林环抱的空地,在那里有另外一队人马停留,而此刻他们正看押着几个坐在地上垂头丧气的年轻人。
这些年轻人听到声音,抬起头来,看到来者领头的中年贵族严肃的面孔,脸上大多露出了诚惶诚恐的神se;但只有被他们拥簇在中间年轻人不动声se,不过有些懊恼罢了。
中年贵族骑在自己最心爱的马上,这匹马叫做黑狐,体格高大、浑身黑鬃像是一匹光滑的缎子——是来自北方血统最纯正的马种——在他年轻的时候这匹马就陪伴他出生入死,而今虽已步入暮暮之年不复当年之勇,但敏泰爵士还是对它有极深的感情。
他低头看着这几个年轻人,一言不发。
此人正是敏泰爵士,而这些人马都是他的人手。早在多ri之前前者就得到了冷杉男爵领乱民暴动的消息,不过这位老谋深算的贵族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出动;在埃鲁因,在没有领主的命令情况下家臣擅自带兵闯入家主的领地形同叛乱,敏泰爵士再三确认消息可靠之后,才命令自己的骑士们出发。
敏泰地区与冷杉男爵领相毗,大军几乎是朝发而夕至;他连夜集结手下军队,至第二天清晨就已经离开敏泰的丘陵地区,进入格尔斯河沿岸平坦的河谷地带。格尔斯渡口近在眼前,早先斥候回报渡口并没有被暴民占领,镇上甚至有许多人压根不清楚冷杉城发生了什么事。而骑兵已经沿岸深入十里,一样没有发现有丝毫暴民活动的踪迹。
敏泰爵士心中并没有太惊讶,从得到的消息上看在冷杉城参与暴乱的不过是几支雇佣兵,这些人本就是无法无天,干出什么事都有可能。这些在他眼中与强盗无异的家伙,一番抢掠之后很有可能早就一哄而散。
至于进一步控制渡口,除非对方妄图乘机占领冷杉男爵领才会这么干,敏泰爵士想想也觉得自己考虑得太多;对方不过是一群佣兵,热衷于钱财的家伙,他们不大可能在那里等着被剿灭。
他原本担心的是这背后有没有玛达拉的身影,毕竟亡灵大军还盘亘在南境,不过现在看来,情况已经相当明了了。
这就是一场暴乱而已。
这让敏泰爵士松了一口气。
不过他的好心情才没有维持多久,一个让他烦心不已的消息就已经经由亲信之口传到他耳朵里,这也是为什么现在他带了三十多个人出现在这片山林之中的原因。
那个被簇拥在中间的年轻人,穿着一件浅褐se的外套,腰佩长剑盘腿坐在地上与他对视的——眉目之间与爵士本人有几分相似,正是他最小的一个儿子。
这个小儿子是他三个子嗣之中最喜欢的一个,才思敏捷,从小就显露出天赋。爵士在他身上的投入可谓颇多心力,不过后者可谓不领情,早年游手好闲不愿意正经干事,后来送他到毗邻的马荷鲁修士的领地修习希望他能约束xing格,没想到非但没能如愿,反而在外面长了见识之后脑子里多出了一些异想天开的奇思妙想来。
传信的亲信已经告诉他了整个事情的全部经过,被追上时,这位小少爷打算带着自己的家仆和侍从翘家出走,目前还不清楚具体缘由,不过敏泰爵士只看到地上这几个年轻人就气不打一处来。
“说吧,”他在马背上,居高临下地问:“什么情况?”
坐在地上的年轻人全然不在乎他的威信,抬起下巴:“太无聊了,父亲大人。”
“哼,”敏泰爵士沉声说:“你不是要体验战争么,我就带你见识一次。不过这又是什么情况,你最好和我解释清楚——”
“战争?不过就是一群暴民罢了,这种小打小闹的事情算得上什么战争?”年轻人微微一笑,不屑地说。但他又抬起头,认真地说道:“父亲大人,你知道吗?传闻格里菲因公主殿下已经回到了她的领地,正在召集她的骑士——”
敏泰爵士一愣,他虽然是贵族,但不过小得可怜,他当然大约听过北边的传闻,不过那是大人物们的宴会,与他这种棋盘之上连棋子都算不上的人没有关系。
“这又与你何干?”他问。
“当然有关系,”年轻人兴致勃勃地说道:“接下来才是决定这个国家命运的一战,我已经决定了要投身到这样波澜壮阔的历史当中,去追随公主殿下——”
敏泰爵士全然没料到自己这个小儿子是这样的想法,他微微一怔之后,说道:“异想天开,你从没出过门,你知道公主殿下在什么地方?现在外面又是什么情况么?”
“我自有办法。”年轻人自信满满地说道。
敏泰爵士无奈,知道他从小就聪明过人,说不定真给他找到门路。不过他摇摇头丢掉这个想法,答道:“你有没有办法我且不管,不过你最好先想办法说服我——”
“父亲大人,”年轻人见状连忙站起来,辩解道:“你也留不住我,何不让我出去闯出一番天地,留在托尼格尔守住这点家业过一辈子是你们上一辈的事情,而对于我来说,一个真正的骑士就应当在战争中建立自己的功勋——”
“战争,你见过战争么?”敏泰爵士忍不住讥讽道。年轻时他也是追随格鲁丁的骑士,虽然已经多年没亲自打过仗,但一直到许多年之后仍旧保留着机jing的习惯。对于这些年轻人口口声声提到的战争,好像带着一种浪漫主义的se彩,他是不屑一顾的。
但他忽然住了口,在与马荷鲁修士一同修习时,自己这个小儿子曾经追随帕拉斯爵士修习战争的技艺。帕拉斯爵士在整个埃鲁因虽然没有什么名声,但在这托尼格尔,却说得上是一等一的老兵。
在格拉哈尔山北缘的要塞上,帕拉斯爵士统帅着格鲁丁手下最jing锐的骑士们,他们一方面要防范其他贵族的攻击、一方面要常年与让德内尔地区南境的山民土著作战,与那些专业的强盗相比,托尼格尔境内的强盗可算得上是小绵羊一样温顺,因此要说在这一地区,提到帕拉斯爵士所有人内心中首先都会出现一个严肃的军人的形象。
敏泰爵士又想起自己这个儿子也参与过于山民土著之间的战争,说起在战斗上,对方的经验恐怕并不比自己少多少。
于是他又摇摇头,说道:“好吧,我给你一个说服我的机会。”
“什么机会?”年轻人来了兴趣。
“给我当助手,让我看看你的表现。如果你能够胜任这个工作,独当一面,我自然放你离开。”敏泰爵士心里当然不是这么想的,不过是一策缓兵之计而已,他心想现在没时间和这小子纠缠,等打完这一仗自然有时间慢慢料理他。
既然这小子喜欢打仗,那么就丢到那家伙手上去好了——敏泰爵士如此想到,他想的当然是帕拉斯爵士。虽然风传格鲁丁手下最得力的两位骑士之间关系不那么融洽,但事实上他和对方的私交还算不错。
但年轻人却察觉出自己父亲的想法,他浅蓝se的眼珠一转,微微一笑:“父亲大人,对方不过是一群暴民而已,你这么做是不是有些小题大作了?”
“哼,你不是追随乔玛特学习战争的技艺那么长时间么——”敏泰爵士忽然意识到这是一个好点子,找一点事来让这小子消耗消耗过剩的jing力;他想起最近得来的一个不太可靠的消息,决定加一把火,“听说暴民中有一个年轻的领头者,和你差不多大年纪,但却已经成为一军统帅;反倒是你整天自吹自擂,却没见有什么惊人的成就,而今我给你这个机会你不想去放手一试?”
敏泰爵士得到的消息的确是带头暴动的人中有一个年轻人,不过至于对方多大年纪,有什么能力,纯粹是他信口胡茬罢了。他并不关心暴民由谁领导,反正都是一群乌合之众,至于这么说,无非是为了让自己这一策缓兵之计奏效罢了。
“激将之计对一位骑士来说可产生不了什么效果,父亲大人,”年轻人口头上这么说,但脸上明显感兴趣的表情却出卖了他。“不过好吧,”最后他自己也点了点头:“我同意了,我正好去看一看这个人是何方神圣。”
敏泰爵士面无表情,但心中却暗笑,心想姜还是老的辣,你小子再聪明最后还是要被我玩得团团转。最后这种暗自得意化为一句感叹:年轻人啊,还是太冲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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