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之间,琼恩一行人到圣渊城已经六天了。
魔法阵已经修复完成,并且在当天早上交给了唐琦拉。唐琦拉非常高兴,他向琼恩表达谢意,然后就赶回到神殿,指挥手下按照图纸开始布置魔法阵。这几天他显然也没闲着,之前已经完成的第一、第二和第四环都已经绘制好,只要把琼恩拿来的第三、第五两部分补上,整个魔法阵就完成了。
琼恩则去找珊嘉。
珊嘉来圣渊城也有好几天了,除了去过一次红龙神殿之外,几乎没有出过门,不是自己学习,就是帮忙修复魔法阵。如今也算是告一段落,琼恩软磨硬泡,死缠烂打,终于说服姐姐,带她出来走走,透透气,看看风景。
知道姐姐不喜欢热闹,琼恩并没有往市中心走,而是索性一路出了城,到了野外。此时是春天,碧草如茵,野花点点,阳光和煦温暖,连风都透着一种懒洋洋的味道。姐弟俩牵着手,沿着蜿蜒河岸边慢慢走着,随口聊天。
“姐姐你还记不记得,是三岁还是四岁的时候,有次我们偷偷溜进宝石区玩,那边有条河,非常浅,我们也是在河边走,结果太滑了,我掉进河里,姐姐你当时吓哭了呢,其实我一点事都没有,自己就爬起来了。”
“你还好意思说,走路走得好好的都能掉到河里去,”珊嘉白了他一眼,“从小就不让人省心。”
“那是因为姐姐你太乖太温柔啊,所以我就只能调皮一些嘛。”
“你这又是什么歪理邪说啊。”
“不是歪理邪说,这是心理学。孩子希望获得父母的关注,会有意识地和兄弟姐妹变得不同,故意显示‘我们不一样’,甚至反着来,这样有利于父母把他们区分开来。比如你看双胞胎,往往性格脾气就会不一样。”
“说得好像你见过很多双胞胎似的,”凛说,“不也就芙莉娅她们姐妹俩么。”
“呃,其实有两位阴魂王子,他们也是双胞胎。”
突然说到芙蕾狄姐妹,琼恩不知道如何接话,下意识地岔开去。珊嘉笑了笑,握住他的手,“小弟,等找到浮空城,有了安顿的地方,你就找时间回一趟阴魂城,把她们接过来吧。”
“啊?”
“老师当时把她们赶走,我其实觉得不妥,但她毕竟是为了我,我也不方便反对,”珊嘉叹了口气,“现在老师不在了,你还是把她们接过来吧,她们父母都不在了,姐妹俩孤零零的,不如大家在一起,也互相有个照应。”
“姐姐......不会不高兴吗?”
“姐姐心里是有点嫉妒啦,这也没什么好不承认的,你跟我一起生活这么多年,知道姐姐从来不是心胸宽广的人,”珊嘉咬了咬唇,“我本来以为会是你唯一喜欢的人,至少会是你的第一个,谁知道你和芙蕾狄......姐姐当时知道的时候,是挺生气的,不过都过去这么久了,气也消了。芙蕾狄非常爱你,她没办法离开你,你也很喜欢她,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你挺开心的。既然这样,就在一起好了。姐姐......姐姐的确不是很高兴,但你是我弟弟啊,我从小就宠着你,什么都让着你,这么多年都习惯了,改不掉,也不想改了。”
琼恩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说什么都觉得虚伪,最后只能低低地“嗯”了一声。
“先找到浮空城吧,”珊嘉说,“现在这样居无定所的,姐姐无所谓,人家女孩子可不行。河对面那就是迷失森林吧,浮空城就在那里面?”
“按照萨玛斯特给的地图,就在森林的东部,靠近落湮山的地方,”琼恩说,“这么大一座城,应该还是容易找的。”
“你打算什么时候过河?”
“魔法阵已经完成,忙我们已经帮了,今天是这个月最后一天,明天按道理就可以启程。我准备明天就出发。”
“如果伊森和唐琦拉他们想让你留下来帮忙对付埃卜拉呢?”
“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琼恩说,“大不了干掉他们,自己过河。”
“艾弥薇说这河上有封印,没有城主的同意就过不去。”珊嘉提醒。
“封印什么的,也不过是人设的,我就不信它打不破,能把整条河都封住,”琼恩哼了一声,“我不想蛮来,但不代表我真的就只能指望他们,无计可施了。地狱深渊我都去过,区区一条河,还能挡得住我不成。”
“东域的巫术,与你以前所学大相径庭,不是蛮干就一定有效的,这次修复那个魔法阵,翡翠小姐负责的那部分,我也看了看,的确是很诡谲莫测,”珊嘉说,“而且我听说,这条河之所以难以渡过,不仅仅是几百年前的神王封印,还因为这河里有一头水兽。”
“水兽?”
“据说昔日神王占据东域后,北部归穆罕所有,南部归恩瑟统治。恩瑟诸神王当时是以一位‘大天神’为领袖,但提亚玛特与阿普苏资历更老,不愿屈居其下,便索要了彻森塔这块地方,实际独立。为了与恩瑟其他神王断绝往来,提亚玛特与阿普苏制服了一头力量强大的水兽,将它封在蜿蜒河中。这头水兽从此生活在河里,神出鬼没,兴风作浪,阻拦一切想过河的人。”
珊嘉所说的事,琼恩闻所未闻,“姐姐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老师的书里有记载,另外我听翡翠也说过。”
“她说的?”琼恩诧异,“她不是什么都不记得了么?”
“她好像在一点点地恢复记忆,有时候会突然想起一些毫无关联的东西,会自言自语,”珊嘉说,“我前天恰好在她旁边整理魔法阵,听她说了几句,其中也提到‘蜿蜒河中的水兽’。”
“她就不能恢复点有用的记忆么,比如如何解除诅咒什么的,想起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有什么用啊,”琼恩抱怨,“谁管这河里有什么水兽不水兽啊,就算是只大乌龟我也不关心。”
话音未落,背后突然传来猛烈呼啸声,琼恩扭头一看,吓了一跳,原本还很平静的河面上,不知何时陡然涌起一道两人高的巨浪,正朝着两人这边轰砸下来。他不假思索,拉着珊嘉发动了瞬移法术,逃到远处。水浪砸在空无一人的岸上,发出哗啦啦的响声,化作道道细流,重新回到河中。
“搞什么,难道这河里真有水兽,正好听到了我说的话不成?”
琼恩正自惊疑不定,脚步声从背后传来,“看起来你得罪河神了,兰尼斯特先生。”
“城主阁下。”琼恩点头示意,珊嘉则按彻森塔的习俗,微微屈膝行礼。
来人正是圣渊城的城主伊森,他没有带随从,独自一人,穿着便服,看起来和琼恩姐弟俩一样,也是趁着天气晴好,出来春游踏青的。琼恩和他不熟,也没什么话好说,但既然碰到了,也不好不敷衍寒暄几句。“这河里有河神?”他接着伊森的话问,“是什么样的?”
“附近的渔民都这么说,蜿蜒河中有河神,偶尔会兴起风浪,掀翻船只。当然我也只是听闻,并没有亲眼见过,”伊森说,“猜测的话,或许是某种在水中栖息的怪兽吧。”
“我猜也是。”
一头水兽,琼恩还不是很放在心上,反正就算它再厉害,也是水里活动,自己站在岸上,尽量不下水就是了,难不成它还能上天不成。
不着边际地扯了几句废话,诸如什么今天天气不错之类,琼恩正待带着珊嘉离开,忽然想起一件事,便又停住脚步。“城主阁下,今天是本月的最后一天了,明天通往对岸的通道,应该就可以重新开放了吧?”
“是的,”伊森点点头,“明天是下个月的第一天,通道重新开放,申请通行的人很多,不过我会优先为你们预留名额的。感谢各位这段时间的鼎力相助,在此也提前预祝你们接下来的旅程一路平安。”
“谢谢,”琼恩说,“也祝你一切顺遂。”
他和珊嘉走出很远,偶然回到一看,发现伊森仍然站在原地,看着面前的河水,一动不动,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明天就可以离开这里,渡河到对岸进入迷失森林,进入迷失森林就能找到浮空城,找到浮空城就可以建设基地,不,是建设后宫。珊嘉已经应允,让琼恩把芙蕾狄姐妹找回来。记得上次在烛堡的时候,和莉法尔还有约定,等琼恩有了自己的浮空城,就请她来帮忙设计改造。到时候美女云集,莺燕环绕,想一想就觉得很美好——只要不去考虑自己仍然处于“选择性功能障碍”的问题。
然而这个问题没法不考虑。
“随便说点什么,”女巫师说,“不然好无聊。”
以琼恩和维若拉目前的关系,说这个似乎又不太合适。其他也没什么可聊的,只能谈谈人生,谈谈理想了。
“嗯,那么......对了,你之前说,你来东域是因为神谕,说你跟我来到东方,可以实现你的梦想。你的梦想究竟是什么呢?能具体说说么?”
“上次我不是说过了吗?”
“你上次根本就没说清楚,”琼恩说,“说什么‘于我而言,于很多人而言,魔法就是梦想——而这,就是我的梦想’,这究竟什么意思啊,完全没听懂。”
女巫师沉默了一会,似乎陷入回忆,将她惊醒过来。“琼恩,你为什么要成为巫师?”
“我吗?很简单啊,”琼恩说,“我出生于阴魂城,一个平民家庭,成为巫师是我唯一的出人头地的路。哦,做牧师也可以,但我想我不是那块料,而且我也不喜欢。”
“那么我和你不太一样,”维若拉说,“我成为巫师,最初的目的是为了打倒巫王。”
巫王?那是什么东西,琼恩只知道巫妖王,就是拿着一根冰棍,骑着一头山羊到处跑的那位。
维若拉开始讲述她的故事。
她是英娜丽斯人,英娜丽斯是蒸汽湖旁的一座城市。蒸汽湖名为“湖泊”,实际上是一个内海。维若拉出生在城外的一座小村庄里,那里土壤贫瘠,不适合种庄稼,村民基本都是以捕鱼为生,维若拉的父母也不例外。
“我的父母和村民们都很辛苦,他们起早贪黑,风吹日晒,所希望的就是能够多捕几网鱼,卖一点钱,让家人稍微过得好一点。但他们从来就没能过上好日子,因为有巫王。”
巫王是维若拉出生的那座渔村,以及周围另外几座村庄共同供奉的“先知”,他是一位面色阴沉的男子,没人知道他从哪里来,也没人知道他的姓名,但大家都畏惧他,害怕他,定期向他供奉钱财。之所以如此,有三个原因,一是因为他能从指尖喷出红色的飞弹,以及燃烧的火焰,二是因为他会赐予药水,能够治疗一些疾病和创伤,三是因为他能够预言天气状况。
蒸汽湖虽然是个内海,但风暴一点都不少,对于渔民来说,出海捕鱼最怕遇到坏天气,不仅可能没有收获,还有性命之忧。村民们向巫王供奉钱财,换取其有关“未来天气状况”的指点。甚至有传说,巫王神通广大,能够控制海上的天气,若是哪个村庄疏于供奉,则他们出海时就会遭遇风暴和巨浪,尸骨无存。
“魔法飞弹和燃烧之手,都是入门级别的塑能法术,不值一提,但能够操控一定范围内的气候,这至少也是触摸到魔网第七层的高阶巫师,”琼恩颇为奇怪,“这种人怎么会跟几个小渔村斤斤计较?”
魔网第七层造诣,和琼恩相当,能有这种本事的巫师,已经是这个世界上精英级的人物。无论哪位国王、贵族,都会待为上宾,若想要钱财,至少有一千种方法。怎么可能跑去收几个小渔村的保护费,倘若琼恩做出这么没品格的事情,只怕自己都要羞死。
“当然是假的,”女巫师说,“他就是个魔法学徒,还没毕业就被导师赶出门,只会两种最简单的入门法术,另外学了点调配药水的知识。什么操控海上天气,纯属吹牛,就连预言未来天气状况也是假的。反正胡说一通,说对了就是他的预言准确,说错了就是渔民平时不行善事,得罪神明,致有此报。”
原来是个招摇撞骗之徒。
在如今的维若拉和琼恩眼中,所谓的巫王当然是个笑话,但在渔村,在幼年的维若拉心里,巫王是高不可攀,深不可测,力量堪比传说中神明的大人物。没有人敢不供奉巫王,即便他需索甚高,常常让人倾家荡产。维若拉的父母对巫王尤其尊敬,所供奉的钱财也是最多的,尽管他们自己也很穷困。
“我九岁的那年,有一天,我父亲出海捕鱼,遭遇风暴,再也没能回来。母亲伤心之下,一病不起,眼看生命垂危,我无奈之下,去找巫王,希望他能赐予药水,救救我母亲。但我付不起钱,他便不肯。我跪下恳求他,希望他看在我父母平常虔诚供奉的份上,出手相救,然而他嗤之以鼻,不理不睬,最后将我赶了出去。”
琼恩皱眉,“这家伙真是过分。”
“母亲被病痛折磨了三天三夜,最后在我面前咽气。我把她和父亲埋葬在一起,然后离开了村庄。我曾经听人说过,在遥远的北方,渡过坠星海,有一位银发的女巫,她是神的女儿,为主持正义而降临凡间,她会用风暴和闪电去惩罚那些作恶者,用火焰将他们烧成灰烬。于是我往北走,想去找那位女巫,请她主持公道。”
琼恩有些不敢置信,“你从英娜丽斯走到了阿格拉隆?”
维若拉口中所说的银发女巫,显然是指欣布,阿格拉隆的女王陛下。从英娜丽斯到阿格拉隆,这路程可不短,途中要穿过无数高山险阻,还有大海,就算让一个做好充分准备的成年人来走都不容易,对一个九岁的小女孩而言,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维若拉点了点头。
“你......你肯定和我一样,有主角光环护身。”
维若拉没有理睬琼恩的话,“我走了一年多,终于走到了阿格拉隆,找到了银发的女巫。她听了我的故事,然后说,她不会去为我主持公道,但她可以收我为徒,教我魔法。等我学成之后,就可以自己去报仇。”
维若拉跟随欣布学习了两年,随后又在其推荐下进入银月城巫师学院,十八岁的时候,她以第一名的成绩从学院毕业,返回渔村,找到巫王。此时的维若拉,是一位已经触摸到魔网第四层的巫师,距离凝成真名也就一步之遥,当然不是那位只会两个入门法术的魔法学徒可比。毫无悬念地,巫王被打败,被灰溜溜地赶走了。
“你没杀他?”琼恩觉得奇怪。
“他虽然作恶,但并没有杀人,我父亲是遭遇风暴,母亲疾病而死,不能算是他害死的。”
琼恩哼了一声,没有说什么。
维若拉赶走巫王,原本以为一切到此结束,事情总算有了好的结局。然而她很快发现自己错了,欺压、剥削村庄的巫王被赶走了,渔民们不但没有如释重负,欢欣鼓舞,反而忧心忡忡,无所适从。他们几十年来,已经习惯了“巫王”的存在,完全不知道没有了巫王,以后要怎么办,遇到疾病、受伤,要向谁去买治疗药水,出海之前,要请谁预测天气状况。有些人“聪明”一些,他们认为,既然维若拉打败了巫王,那么很显然,维若拉就是新的巫王。村民们纷纷带着礼物前来,恳请“新巫王”指点迷津,庇佑赐福,像前任一样守护村庄。
维若拉哭笑不得,只能悄悄离开。她的心中产生了迷惑,在最初,她之所以学习魔法,就是为了能够回到村庄,打倒巫王,让大家都过上比以前好一些的日子;然而巫王打倒了,为什么一切似乎并未得到改观呢?
在接下来的毕业旅行中,她的疑惑进一步加深。她遇到了无数类似故乡的情形,半吊子的魔法学徒,不求上进的低阶巫师,甚至是偶然得到某个魔法物品的窃贼,会玩几手戏法的骗子,他们利用普通人对巫师的敬畏和陌生,招摇撞骗,攫取钱财,欺压良善,甚至谋财害命。就像维若拉故乡的那位巫王一样,他们其实都是虚有其表,只要十几个村民一拥而上,就能将他们揍得连妈妈都不认识。
但没人敢冒犯他们。
维若拉将这些家伙一个个地打发掉了,然而她想,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这种情形还会更多。
她想真正、永远地解决这个问题。
恐惧来源于无知。这些招摇撞骗之徒之所以屡屡得手,是因为凡人敬畏巫师,凡人之所以敬畏巫师,是因为他们对魔法缺乏了解。如果每个人都能学会魔法,哪怕是最低级的魔法,如果每个人都能成为巫师,哪怕是最差劲的巫师,这些事情就不可能再发生。
琼恩皱眉,“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我想让更多人,让世界上的所有人,都能够学会魔法——你问我的梦想是什么,这就是我的梦想。”
“......你这不是梦想,你这是在做梦。”
“梦想和做梦,本来就没有区别,成功了就是梦想,不成功就是做梦。”
“好吧,那你有没有什么具体计划?”琼恩问,“开一所魔法学校,让所有人都免费上学?”
“没钱,”维若拉说,“负担不起。”
“所以说根本不现实嘛,”琼恩说,“学习魔法需要很高的天赋,要巨量的资金支持,要有足够靠谱的导师——这东西根本不可能推广的。”
“总归有办法。”
她说得如此肯定,倒是让琼恩有点好奇,“你是有什么思路了?”
“东域的覡术,我觉得很有用,”维若拉说,“这几天,我研究这个魔法阵,发现覡术有一个特点:要求低。”
“嗯?”
“这个魔法阵,如果完全用我们熟悉的中土体系,且不考虑如何实现,就单纯估算,要达到这种程度的‘效果’,对施法者的要求是不是极高?”
“是啊。”
“但我发现,在很多关键的环节,加入覡术的成分后,大大降低了它的反冲力和施法难度。当然,法阵的效果应该也会有所降低,”维若拉说,“我在马伦的记忆里翻了翻,发现这正是覡术的一大特点。它缺乏系统,难以分析,逻辑混乱,但却对施法者要求非常低。一个没有经过半点魔法训练的农夫,可能在偶然见偷看到巫师施法,偷听几句咒语,模仿一下仪式,就可以也释放出法术来,这种例子在中土绝无可能,但在东域历史上是有很多记录的。”
琼恩沉吟起来。
维若拉说得不无道理,在中土的魔法体系里,不经过严格的学习、锻炼,一个普通人根本不可能掌握魔法,就算你把咒语读上一百遍,没效果就是没效果。但在东域,的确常有那种普通人偷听到女巫的一句咒语,就能如法炮制,甚至反过来制住女巫的故事。从这点来看,东域的“魔法”,门槛的确是要比中土,或者说比琼恩知道的一切体系都要低得多。
“但你也说了,覡术缺乏系统,尽管要求低,但同样不适合推广啊。”琼恩说。
“缺乏系统可以整理,至少也可以汲取长处,”女巫师说,“如果能搞清楚这其中道理,移植过来,你想想那是什么场景。”
“那世界末日就要到了。”
“嗯?”
“你能想象大家走在路上,一言不合就发射火球的场景?”琼恩说,“魔法不是为伤害、杀人而创造,但无可否认,很多魔法是最好的凶器。这种东西,不能掌握在太多人手里。”
“你的意思是少数人掌握魔法更好?”
“嗯。”
“就像耐瑟瑞尔的大奥术师那样?”
“耐瑟不是挺好的么。”
“对,挺好,最后变成了大沙漠,就剩下你们这些遗民。”
“......”
“好吧,这个问题且不谈,”琼恩转移话题,“所以你接下来是打算系统整理东域的覡术?这工作可不容易。”
东域(除了塞尔以外)就算不能说是魔法荒漠,也差不多了,原本或许还有一些巫师,应该也都投奔塞尔去了。而据维若拉所言,红袍巫师又抛弃了东域的传统巫术,改走中土体系。这样一来,要去哪里系统学习、整理覡术?
“身边不就有一位东域女巫吗?”
“谁?哦,你说翡翠?”琼恩差点都没反应过来,“她什么都不记得吧。”
“她的记忆在恢复,而且我感觉,她记得的东西可不少,只怕远远超出你我的想象。”
“那就先祝你成功吧。”
他悄悄起床,洗漱完毕,只觉神清气爽,容光焕发,最近的状态从来没这么好过。下楼吃过午餐,然后去找梅菲斯和凛,一同去城南看望喀流奶奶。按照预定的计划,今天傍晚时分,他们会渡河,离开此地,前往恩瑟。
街道上人来人往,看起来倒还挺热闹的,但已经能隐隐看出风雨将至的紧张气氛。喀流奶奶所在的兵营位于城南,黑石砌成的围墙,军容严整的卫兵,看起来还是挺能给人安心的感觉。进门的时候,琼恩说明来意,卫兵也没有如何盘查,问清楚要找谁,便让他们进来了。
兵营占地非常大,外面看起来挺严整,实际进来,才发现里面乱糟糟的,用木头搭建的临时房屋鳞次栉比,看起来都不太牢固的样子。琼恩走了几步,忽然感觉不太对劲,他向四周看了几眼,沉吟起来。
“怎么了?”梅菲斯问。
琼恩走到一处,用脚在地面用力擦了几下,抹去泥土,露出下面的石板。石板上刻着一个图案,看起来像是只鸟。他又走到另一处,在围墙底部的一块砖石上,发现了类似的痕迹。“这兵营里有一个魔法阵,应该是很久以前布置的,已经残破失效了,但几个主要的节点还在,”琼恩说,“布阵的手法很特别,是中土的巫师,而且......和我所学非常像。”
同一个魔法阵,不同的巫师来布置,手法也会是有区别的,就像是同样画一个人,有的画师喜欢从肩头起笔,有的喜欢从脚下起笔,在内行眼里,这些细微差别往往就标识了各人的身份、师承、来历。琼恩接受的是阴魂城的教育,他说这个法阵的布阵手法与他所学相似,那也就是说,这个布阵者很有可能也是来自阴魂城。
“能看出这法阵的布置时间吗?”梅菲斯问。
琼恩摇摇头,“看不出来,但肯定是很久以前,至少......至少有六七十年,甚至上百年、几百年都有可能。”
这范围也太大,说了基本等于没说。
“它是什么用途?”
“我看看,嗯,是一个幻术法阵,可能是‘幻景’——唔,幻景没有这么复杂,范围也没有这么大,应该是‘海市蜃楼’,还好,没有糅合其他法术。至于它的用途,这个就说不好了,可以是用于阻止外敌进入,也可以用于困住营地里的所有人,就看怎么用。”
“能修复吗?”
“破坏得很严重,但主要节点都还在,花点时间应该可以。不过我不行,我对幻术不擅长,维若拉肯定能做到。”
说话之间,他们找到了喀流奶奶。
喀流奶奶住在一间矮小的木房里,与她一起同住的还有一位中年妇人,凛也认识,以前住得离喀流奶奶家也不远。除了她们之外,琼恩还看到了几个认识的人,包括那对酒糟鼻子的父子、喀流奶奶隔壁的多尼大叔,等等。他们都是在埃卜拉放火烧城时,被突然发光的红龙雕像传送到这里,什么东西都没带,幸好伊森似乎早有预料,提前做了一些准备,才把他们都有条不紊地安顿下来。
梅菲斯的到来让喀流奶奶既意外,又高兴,她一手拉着梅菲斯,一手拉着凛,坐在床边絮絮叨叨,聊着过去的事。琼恩负责扮演一名合格的听众,坐在旁边,大部分时间是倾听,不时点头微笑,偶尔还要恰到好处地插话,活跃气氛,顺便显示一下存在感。唯一比较尴尬的,是喀流奶奶还记得凛说过,梅菲斯也有男友了,问为什么这次没有一起过来,表示她很想见见。这种事情瞒得过一时,瞒不过一世,总不能再把珊嘉找来冒充,何况其实也冒充不了。凛没办法,只好承认其实琼恩既是她男友,同时也是梅菲斯的男友,她们姐妹俩爱上了同一个男人。听到这件事,喀流奶奶一开始自然是大大出乎意料,但老人家毕竟是老人家,阅历丰富,见多识广,很快就气定神闲,丝毫不觉得这是个大新闻。
“既然你们俩都喜欢他,那也挺好的啊,我看琼恩挺不错的,又高又帅,脾气又好,”老人说,“我有时候还在想,小凛和小梅这么要好,以后长大了,各自嫁人了,难免就分开了,挺可惜的。现在这样也挺好的,大家还在一起,真挺好的。”
“对对,”琼恩赶快附和,“奶奶说得对,我也是这么觉得。”
“你当然是这么觉得啦,”凛瞪了他一眼,“一边去!”
“女孩子不要这么说话,要温柔,”喀流奶奶教育凛,“否则男人会不喜欢的。”
“谁要他喜欢了,”凛哼了一声,“我才不在乎呢。”
是是,我知道,你有梅菲斯喜欢就可以了。
聊了一会,说到突然被传送到这里,人生地不熟,又是两手空空,连套换洗衣服都没带。虽说圣渊城做了一些安排和准备,但显然不可能面面俱到,日常生活还是存在诸多不便,梅菲斯便趁机建议,邀请喀流奶奶和他们一起渡河去恩瑟。
这是在来之前,她和琼恩已经商量好的事情,主要考虑其实倒不是单纯为了老人生活方便,而是“安全”。唐琦拉究竟要做什么,现在还没搞清楚,倘若他是想召唤红龙王,那喀流奶奶说不定就会有危险。
按维若拉的说法,由于加入了大量“覡术”的缘故,唐琦拉这个法阵,对施法者和驱动力的要求大幅度降低——虽然同时也降低了法阵的效果。但无论要求降得再低,琼恩也不相信唐琦拉自己就能发动这个魔法阵,除非他是一位深藏不露的大巫师,他肯定还是需要其他的力量来源。
神祗降临物质界,有时候是需要信徒以生命作为献祭的,尤其是战斗化身临凡更是如此。最有名的例子就是当年兰森德尔教会为了对付萨玛斯特,以多名高阶牧师牺牲寿命为代价,召唤出了晨曦之神的战斗化身。喀流奶奶是个老人,这种事情可是承受不住了。
“他们是被红龙雕像传送过来的,集中在这里,恰好遇到这件事,这一切很值得怀疑。”梅菲斯说。
但从卡尔萨斯、萨玛斯特等人的“先例”来看,既然布置了如此复杂的魔法阵,应该就不需要信徒献祭了。但这也说不好,毕竟唐琦拉的魔法阵和前面那些只是近似,不代表完全一致。而且还有一种可能性,就是要以信徒的献祭作为驱动力,来运转魔法阵。
琼恩赞同梅菲斯的分析,然而他有个问题,“献祭生命也要信徒自愿吧,总不可能强迫,那还会有效果么。”
“如果真有需要,喀流奶奶会自愿的,”凛说,“她很虔诚的,对红龙王深信不疑。”
即便不需要献祭生命,喀流奶奶在兵营里待着也不安全,埃卜拉的大军正在逼近,此地很快就将变成战场。到时候兵荒马乱,很容易出事,还是和琼恩等人一起离开比较好。虽说老人还有伤在身,也不适合旅行,但总比在这里待着安全。
然而喀流奶奶不愿意。
“我不想去恩瑟,”老人温和但坚决地拒绝了梅菲斯的邀请,“而且我待在这里也挺好的。这里虽然是不如家里方便,但街坊邻居都在一起,互相照应也没问题。我还要迎接红龙王的降临呢。”
“红龙王要降临这里吗?”
“是啊,冥神的亡灵附在埃卜拉身上,想要毁灭一切生灵,为了拯救世界,红龙王将会再度降临凡间,就在此地,阻止他的邪恶野心。我们这些老弱之辈已经没有力气追随红龙王上战场了,所能做的就是虔诚祈祷,用我们的信念助龙王一臂之力。”
“这是谁说的?”琼恩不觉得这些话是老人自己想出来的。
“大家都这么说。”
所谓大家都这么说,其实也就是没有根据的传言,但传言不会无缘无故兴起,总会有个起源。如果没猜错的话,显然就是来自于圣渊城的城主官邸了。
凛还想再劝说老人,忽然外面传来一阵喧哗,而且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响。琼恩正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个人慌慌张张地奔进来,“埃卜拉带人打过来了。”
来得挺快的,这是琼恩的第一反应。
他们离开辛巴城的时候,还没有发生“红龙叛乱”这回事,之后政变、内乱,埃卜拉上台,搜捕红龙教会,还下令旧城区的居民集体搬迁,最后一把火烧城。做完这一堆事情,埃卜拉率领军队东来。大军行动本来就慢,而且他还是一路打过来的,能够现在赶到,已经算是很快了。
凛留在营地里陪着喀流奶奶,琼恩和梅菲斯到了城墙上,正好看见唐琦拉带着几个卫兵也上来,双方打了个招呼,站在一起。
“数量不少嘛。”琼恩往城下看了一眼。
梅菲斯快速地算了算,“一千一百五十人左右。”
一千一百五十名士兵,而且看起来并不是滥竽充数的杂鱼,盔甲武器都齐备,大约六分之一的人甚至有战马,显然是精锐了,这股力量即便在中土都已经不可小看,何况彻森塔这地方,城邦林立,多而不强,谁掌握这种兵力,已经足以横扫全境。但埃卜拉是从哪里弄来的?他难道把整个辛巴城的武装力量都带出来了,连老家都不要了?
“整个辛巴城也没这么多士兵,”唐琦拉说,“他是沿途召集了其他城邦的军队。”
琼恩这才注意到,城下的军队服色并不统一,旗帜也五花八门,明显不是来自一个地方。“阿肯那克斯、索瑞纳、风棘城......”唐琦拉一个个地数过来,“彻森塔最大的几个城邦都出兵了。”
这下子就比较麻烦了,琼恩原本还以为圣渊城的原有兵力,加上这些天来援助的红龙信徒,差不多能凑出三百人左右的军队,应该可以和埃卜拉相抗衡。谁知道埃卜拉完全不按常理出牌,一路纠集帮手,如今双方兵力的比例是四比一,差距如此悬殊,这一仗还怎么打。坦白地说,这些彻森塔人谁赢谁输,琼恩是一点都不关心,但他人还在城里呢。
要不要趁着埃?
??拉还没攻城,一走了之?
琼恩正在盘算着,就看见城下的军队中有了一些骚动,接着便见一名骑士策马奔出,冲到城门前,朝着城上喊了几句,城门便打开了,将这名骑士放了进来。
“这是在干嘛?”琼恩不解。
“对方的使者,来送战书的。”梅菲斯解释。
“这么容易就开了城门?”琼恩还是觉得不太能够理解,“不怕敌人乘机冲进来么。”
“东域人很朴实,打仗也是很讲信义的,”梅菲斯说,“不会用这种卑鄙手段。”
琼恩嗤之以鼻,什么见鬼的信义,“兵者,诡道也”都没听过么?打赢了一切都好说,信义什么的又不能当饭吃。
正说话间,那名使者被卫兵带上了城头,他戴着头盔,放下面罩,只露出一双眼睛倒是颇为灵活,四处看了看,径直走向唐琦拉,递上一封书信。唐琦拉看过之后,哼了一声,在背面写了几个字,正要还给使者,想了想,又递给了梅菲斯。
梅菲斯接过,一目十行地扫过,然后将它还给使者。使者刚刚接过,少女陡然踏前一步,银光闪烁中,长剑已经挥出,朝着对方当头斩下。
这一剑来势并不算特别快,明显梅菲斯并没有使出全力,使者的右手一直握着腰刀,匆忙之间来不及拔出鞘,下意识地举手上格。咔地一声,银剑劈在刀身上,然后少女手腕一沉,陡然发力下压,使者承受不住,登时被压得半跪下来。
“摘掉头盔!”少女命令。
使者抬起头,看了梅菲斯一眼,陡然发出一声大吼。随着这一吼,他的力气仿佛陡然间增强了几倍,双臂往上一振,硬生生地将梅菲斯的银剑震开,随即借势一个翻滚到了城墙边,伸手在墙垛上一按,整个人如箭矢般弹了起来,向城外跃去。
圣渊城不是什么大城,城墙不算很高,以这个使者表现出的身手来看,直接跳下去肯定摔不死,最多受点伤。然而他刚刚跃至空中的最高点,正要下坠时,身体陡然一僵,周围的空气被无形的力量所驱动,突兀地凝固成实体,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化作一只巨灵之掌,将他整个人紧紧握住了。
“巫师?”
刚刚升起这个念头,使者就觉得一股无形的力量自头上拂过,仿佛有只看不见的手抓住了他的头盔往上一提,想要将它取下来,却没能成功。他稍稍松了口气,正要挣扎,忽然一阵心悸袭来,使者下意识地转过头,朝城墙上望去,只见站在那位金发少女旁边的黑袍少年,正目光炯炯地看着他,那视线仿佛能够穿透一切,越过金属面甲的阻隔,落在他的脸上。
不!
使者惊恐地叫起来,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紧接着一片血色映满了他了眼前视线。在下一瞬间,巨大的力量自他的体内爆发出来,打破了巫师的法术束缚,让他笔直地从空中摔了下去。
“轰”地一声,使者重重地坠落在城门前,几乎将地面砸出一个坑。他若是自己主动跳下来应该没有什么大碍,但现在这样硬邦邦地掉下来,结果可想而知。城外的军队一阵轻微骚动,随即有几个士兵出来,将使者的尸体抬了回去。
在城墙上,琼恩收回目光,正要开口,却感觉梅菲斯轻轻碰了一下他,顿时便把要说的话又咽了回去。
“战书里都说了些什么?”他岔开话题。
“埃卜拉写来的,大概意思就是说,红龙教会阴谋叛乱,杀了他的父亲和兄弟,还窃据城池,挟持他最小的弟弟,在这里负隅顽抗。此仇不共戴天,他要加倍回报,一定要踏平这座城池。现在他命令圣渊城立刻投降,否则明天一早就会发起攻击,但无论是否投降,他都要杀掉所有的红龙教徒,将尸体砍成七块,让他们的灵魂在冥界遭受永远的痛苦——等等等等。”
琼恩忍不住看了看旁边的唐琦拉,老祭司倒是一副很镇定的表情。
“话说,你们教会和埃卜拉之间真的没有任何矛盾?”琼恩问,“看他这架势,摆明了是要对你们赶尽杀绝啊。”
“应该没有吧,我们一直都很支持他啊,”唐琦拉似乎也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样,“大家目标一致,我们又不打算篡位夺权,全心全意辅佐他成为彻森塔之王,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说到这里,他神色微微一动,像是想到了什么。
“怎么了?”琼恩追问。
“没什么,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唐琦拉说,“大概一个多月前吧,我接到过一封信,是大祭司从辛巴城写给我的。大祭司在信中提到他和埃卜拉发生了一次争执,原因是埃卜拉不知怎么突发奇想,打算联合彻森塔的所有城邦组成联军,东征恩瑟。”
“他想东征恩瑟?”
“大祭司在信里是这么说。埃卜拉说恩瑟正全力和穆罕在东线相争,后方十分空虚,我们乘机出兵,必然大有收获。”
“但我记得彻森塔和恩瑟之间,不是有协定么?两国以蜿蜒河为界,互不侵犯,这是红龙王和恩瑟雷霆王缔结的协议,难道他能推翻?”
“是啊,两国有明确的和平协定,除非两国君王一致同意,重新缔约,否则就是不可打破的法则,哪一边的军队也不可能渡过蜿蜒河,”唐琦拉说,“这些都是基本常识,但埃卜拉不知道怎么回事,固执己见,为此和大祭司,和老城主都大吵了一场,闹得不欢而散。”
果然还是有矛盾,这也在琼恩的意料之中,红龙教会实力不弱,而埃卜拉身为城主继承人,看起来也不是那种可以任人摆布的角色,应该属于很有主见的人,双方合作归合作,要说永远亲密无间,那明显不符合人性。但话又说回来,合作者有意见分歧,有争执,这个也很正常,埃卜拉不至于因为这种程度的矛盾,就突然翻脸吧。
“看来果然是脑袋坏了。”琼恩作出结论。
但还是那句话,疯子不可怕,位高权重手握重兵的疯子可就比较麻烦。琼恩看了看梅菲斯,正考虑如何委婉措辞提出走人,梅菲斯忽然以一个非常隐蔽的动作向他摆了摆手,让他已经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快要天黑了,今天对方应该不会攻城,”琼恩看看天色,随口说,“我们先回去休息了,唐琦拉先生,有什么事再派人联系,你知道我住的地方。”
“好的。”
走下城头,到了僻静无人之处,琼恩站住脚步,“怎么了?”他问。
“我想留下来看看,”梅菲斯说,“让姐姐和维若拉她们先过河吧,我们晚点再去会合。”
“要走要留,当然是大家一起,”琼恩皱眉,“但你不方便参与这种事情吧?”
梅菲斯是提尔教会的圣武士,地位既高,也自有其准则规范在。交什么样的男朋友,去什么地方旅游,那都是她的自由,没人能管,但有些事情是不适合做的。眼前这场战争,归根究底,是彻森塔人内部的事情,他们两兄弟争夺王位,这是人家的内政,提尔教会可不方便插手干涉——就算要插手,那也只能在暗中,不能公开,否则传出去太难听。琼恩跟她一起这么久,对此也是有所了解的。
“他国内政我当然不能多管,但牵涉到邪魔,这就另当别论了,”梅菲斯说,“刚才那个使者,他身上有地狱的味道。”
琼恩怔了一下,他对此不是很敏感,“那人是一个魔鬼?”
“不,他是凡人,但身上有魔鬼的味道,而且很重——我怀疑他是个魔仆。”
凡人如果和邪魔发生过接触,确实有可能会沾染上一些气息,但这种气息是很微弱的。而像梅菲斯所说的“味道很重”,那就说明情形不一般了,通常来说,或者这个人是邪魔的祭司,接受了黑暗的力量,或者是已经与邪魔签订了契约,出卖了自己的灵魂。
梅菲斯所说的“魔仆”,又称“魔选者”,则是东域所特有的一种概念,有些类似于中土人所说的“邪魔祭司”,但有所不同。魔仆,或者说魔选者,含义是指“被来自地狱的魔鬼所选中的凡人”,他们往往是出色的勇士,魔鬼会强化他们的体格,却不会授予任何邪术。魔仆死后,灵魂会坠入地狱,自动转化成魔鬼,而且位阶通常都不低。
有一点需要特别说明:只有魔鬼才能创造魔仆,恶魔不行——当然,绝大多数东域人也根本分不清魔鬼和恶魔的区别。
“你刚才有没有看清那个使者的脸?”梅菲斯问。
“光头,脸上还有很多刺青花纹。”
琼恩刚才用法术定住使者,原本打算用巫师之手直接摘掉头盔,却没想到那家伙的头盔和身上甲胄是用暗扣连在一起的,根本取不下来。好在巫师的手段多种多样,硬来走不通,绕过去也是一样,能达到目的就行。不过当他看见使者的真面目时,倒是微微吃了一惊。
那是一个陌生人,琼恩并不认识,长相普普通通,但脑袋很大,而且锃亮得仿佛在泛光。琼恩在彻森塔这些天,见过的人也不少了,这是第一个光头。不知道是不是人种原因,彻森塔人似乎没有秃顶的,相反全都有一头浓密黑发,无论男女老少都是如此。这人看起来也很年轻,大约三十来岁,总不至于这么早就谢顶得如此厉害吧。如果是自己剃的,那就更不简单了,彻森塔人非常注重须发的修饰,甚至缀以各种珠宝、流苏,剃光头的做法绝对算得上是离经叛道,违背传统,这家伙还真是有个性。
而且不仅是剃了光头,还有繁复的刺青花纹,遍布整张脸——幸好是在脸上而非头顶,否则琼恩就要认为是塞尔的红袍巫师不甘寂寞,跑来插手了。
“那就没错了,”梅菲斯说,“光头、刺青在东域是有特别含义的,都与邪魔有关。”
这个琼恩真不知道,他还以为是和红袍巫师有关,不过转念一想,红袍巫师和邪魔也没少打过交道,反正都是一路货色,至少在东域人眼中看来是如此。不过这也未免太招摇了点吧,相当于是在脸上写着“我是魔仆”四个大字,岂不是自找麻烦么。
“他们并不是自己想要弄成这样,”梅菲斯解释,“东域人有一种特别的,嗯,算是体质吧,只要成为魔仆,头发就会脱落,脸上会显出刺青花纹。据说这是因为在历史上,有那么一段时期,魔鬼在东域活动特别猖獗,有一位神王就给整个东域布下了大范围的诅咒,给这些被魔鬼侵蚀的人打上标记,让其他人可以一眼就能分辨出来。”
琼恩沉吟了一会,“你这么说的话,确实刚才有些古怪。他最后突然爆发,打破了我的法术束缚,那股力量很诡异,是有点邪魔的味道。那你是怀疑埃卜拉的军队里,有来自地狱的魔鬼?”
“有可能,”梅菲斯说,“魔鬼不会离开他的魔仆太远。”
“那我们怎么办?”
梅菲斯想了想,“先回去再说。”
回到青铜豪宅里,琼恩赶快召集大家过来开会,通报最新情况,凛也回来了。“就这样,埃卜拉的军队在城外,说是明天一早攻城。艾弥薇发现那个使者是个魔仆。艾弥薇要留下来看看情况——你们什么意见?”
珊嘉、凛和莎珞克都压根没听说过“魔仆”这种东西,维若拉倒是有所了解,“我在马伦的记忆里看到过这个词,”她思索了一会,“但据他了解,魔仆已经很久没有在东域出现过了,至少在恩瑟和彻森塔是如此,有传说是恩瑟神王吉勒今与九狱之主达成了某种协议,禁止魔鬼进入东域。”
“我也看到过这种说法,”梅菲斯说,“不过协议有很多种,有些永久有效,有些随签约者死亡而失效。吉勒今已死,就算有协议,可能也已经失效了。”
“所以是一个魔鬼从地狱里跑到凡间,发展了一个魔仆,恰好被我们遇到了?”琼恩皱眉,“总觉得有点巧。埃卜拉呢,他知不知道自己手下的士兵是个魔仆?”
“说到这,我刚刚有了个新的猜测,”梅菲斯说,“那个‘辛巴河北岸的亡灵’的故事,会不会其实是流传有误,被阿普苏打败的,或许并不是什么巫师,而是一个魔鬼。”
这个猜测倒也不无道理,琼恩其实也有过这个念头。在现代恩瑟语中,“巫师”和“邪魔”是分得很清楚的,但在古恩瑟文字里,它们就是同一个词。如果说在流传过程中出现差错,将“邪魔”说成了“巫师”,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但如果这个推测成立,那么埃卜拉其实是被一个邪魔给附体了?
“在这里猜测有什么用,去看看好了,”莎珞克满不在乎地说,“如果发现埃卜拉和邪魔有勾结,那就顺手把他干掉为民除害,回过头再把伊森也干掉,然后我们就可以自立为王了。”
前面也就算了,后面干掉伊森是什么理由?
“伊森是埃卜拉的弟弟,如果埃卜拉真的勾结邪魔,他这个弟弟当然也脱不了干系,”莎珞克说,“我打听过了,东域这边的法律,勾结邪魔不仅是重罪,而且是要全家株连的,有一个算一个,统统都是死刑,我们就当是替天行道了。”
“替天行道你个鬼,要按你这么说,我们这些人就是第一个要被干掉的,”琼恩瞪了她一眼,“有你这个邪魔正坐在这里呢。”
“我们又不是东域人,不用遵守东域的法律,”魅魔辩解,“他们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凛举手,“我是东域人。”
“......”
“还有艾弥薇,也可以算东域人吧。”
“你就算了,她怎么能算?”莎珞克不服气,“她哪一点像东域人了?”
这个世界有国家,有国籍的观念,但不是很强,通常还是按照血统来对人进行分类。从血统上说,凛肯定是东域人,她父亲是头红龙,这个不好分类,但母亲是不折不扣的本地居民;梅菲斯则应该没有东域血统,这点不需要考证,只要有眼睛就能看得出来,区别实在太明显了,东域人——至少彻森塔人——全都是深色头发,哪有她这种淡金色头发的例子。
梅菲斯的发色和肤色,应该是遗传自她母亲,至于她母亲究竟是哪里人,这就不得而知了,少女明显不太愿意提及,别人也不好多问,凛或许知道,但也不肯说。从相貌特征上猜测,估计是因布图、达玛拉一带,那里盛产金发长腿的美女,在整个大陆都是有名的。
“她从小在彻森塔长大啊,”凛说,“至少也可以算半个东域人吧。”
“好了好了,”眼看就要习惯性跑题,琼恩赶快出来救场,“莎珞克的意见已经表达得很清楚了,其他人呢,有没有什么看法?”
“我觉得莎珞克刚才所言也不是没有道理,”出乎意料地,梅菲斯对魅魔表示了部分认可,“去看看,搞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这个主张得到一致赞同,于是全票通过决议,先出城去探探究竟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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