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沃将书页放回银架上,转身慢慢走出藏宝室,琼恩连忙跟在后面。“你并非是唯一的例外,”奥沃说,“以前还有两个人,帝国三千多年的历史上,也只有这两个……那可真都是个天才。”
奥沃没有说出名字,但琼恩已经大约知道他所指的是哪两个人。能被奥沃这种大奥术师用钦佩语气称赞“真是天才”的人,世界上并没有几个吧。
然而……这是为什么呢?
琼恩不太相信巧合和奇迹,他总觉得世界上的任何事情都应该有个理由——越是反常的事情,就越应该有个理由。
刚才看那张薄金书页,虽然只看了两句就头疼晕倒,而且清醒过来后,连那两句话的内容都全忘了,但他已经确定了一件事:那是本魔法书,上面记载着精妙到不可思议的魔法知识。
奥沃说,通常情况下,只有大奥术师和即将成为大奥术师的人,才能看懂上面的文字。而琼恩目前的造诣,距离大奥术师至少还有几十年的功夫,他却偏偏能看懂——虽然承受不住。这恐怕不能简单地用“天赋”或者“资质”来形容,这里面一定有某种深层的原因。
但他不知道这原因是什么。
在参观了藏宝室之后,奥沃又兴致勃勃地把琼恩抓去参观他的图书馆和实验室,一圈转下来,琼恩自觉已经快要晕迷了,但又不敢不陪着。终于,老家伙良心发现,准许琼恩回去休息了。
琼恩如蒙大赦,正要回去,突然想起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来,“老师,我的晚餐……”
虽说已经打算好了明天就逃跑,但今晚的晚餐总是要考虑的,否则难道挨饿一夜么。然而拜奥沃那闪电风暴所赐,琼恩和梅菲斯携带的那点干粮早就变成灰烬了,如今却如何是好。
“哦,放心吧,”奥沃说,“我既然收学生,当然不会让你饿着。到时候自然有人送到你房间里去。”
这消息让琼恩感觉安慰多了。必须说,奥沃看起来还真是个好老师啊,如果他能改掉拿学生当小白鼠的习惯,如果琼恩现在不是赶着回家,说不定还真愿意跟他学几手。毕竟,能得一位大奥术师传授点拨,那是多少巫师梦寐以求的幸运。
既然吃的问题解决了……顺便再问一个相关的问题吧。
“卫生间在哪里?老师……我今天水有点喝多了……”
奥沃直接塞给了琼恩一张地图,“都在上面,自己看吧。”
回到房间,对梅菲斯说了刚才的情形,但把最后阅读那几页薄金书页的事情略过去了,他本能地感觉这是一个重大秘密,暂时不想让梅菲斯知道,只说随便参观了一圈就回来了。
“他要娶莱拉女士做妻子?”听完琼恩的转述,梅菲斯也被奥沃的想法给吓到了,“你确定他真的是个巫妖?”
“货真价实,”琼恩郁闷地说,“我说,我好歹也是个巫师啊,你就不能对我的专业眼光表示一下信任么。”
“但巫妖不应该都是群沉迷魔法的怪物……”
“你说的那是常态,”琼恩打断她的话,“而我们撞上的这个死胖子,显然是个变态。他是个死人——但问题就在于,这是个压根没有半点‘亡者’自觉的死人。”
梅菲斯明白了琼恩的意思,“你是说,他以为自己还活着,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是个死人?”
“对。”琼恩干脆利落地回答。
“但事实明明摆在眼前,”梅菲斯指出,“连我们都能看出他已经死了,他自己不可能不知道……给自己心理暗示?”
“心理暗示是自欺欺人,只对愚笨者有效罢了,”琼恩摇头,“像他这种智力超绝的人物,就算每天对着镜子说一千遍‘我还活着’,他心底也还是清楚自己其实是个死人了。”
“总不可能是给自己下了暗示术吧,”梅菲斯略带嘲讽地反问,“别忘了,亡灵是免疫一切心智魔法的,想自我洗脑都做不到。”
“当然不可能,”琼恩摊开手,“所以,我也搞不清楚他到底是怎么回事……说不定,他就是这样变态吧。”
好吧,不管这变态的死胖子是怎么想,反正明天逃跑了事,此地不宜久留。
想起奥沃藏宝库里那些收藏,琼恩就忍不住暗中吞了口口水,那些东西,随便拿一件出来都价值不菲,别的倒也罢了,琼恩大多用不上,但对那枚“法术逆转戒指”却是眼红得一塌糊涂,简直都想半夜溜进去偷。至于那些神器,琼恩反倒没多大兴趣,神器虽然强大,但也因此而难以驾驭,历史上得到神器最后却被反噬的例子多不胜举。
傍晚时分,果然有幽灵带着隐形仆役送进晚餐来,另外捎来奥沃的话,说是从明天开始正式传授他魔法,让琼恩今晚好好休息。琼恩赶快表示感谢,把这幽灵打发走了。
两人草草吃完晚餐,早早躺下休息,养精蓄锐准备明天的逃跑。琼恩闭目躺在床上,默默运功,
了两个小时,他自觉状态恢复,精神奕奕,于是起床始准备魔法。
先花了一小时准备魔法,又再花了大半个小时,仔细调配了两瓶飞行药水,正准备躺下睡觉,转念一想,把梅菲斯轻轻推醒了。
“怎么?”少女还有些迷糊。
“我们现在就走,”琼恩低声说,“那死胖子既然把自己还当是个活人,能洗澡能娶妻子,十有八九还有晚上睡觉的习惯,我们现在走正好。”
这话也有道理,于是梅菲斯起身穿衣,两人收拾东西——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零碎行李都在白天的闪电风暴里毁掉了,重要的东西随身带着,大多都放在琼恩的次元袋里。眼见一切准备就绪,琼恩做了个深呼吸,脑中缓缓浮现出咒文来,开始施展任意门法术。
他在心中说出了估算的数据,银色的传送门在空气中静悄悄划开了,眼看就要完全成型,但在最后关头,仿佛受到了什么阻隔似的,猛然顿了顿,随即突然消失了。
“奇怪!”
琼恩莫名其妙,好在他准备了两个,正要再试一次,背后陡然传来“咕”的一声轻笑。吓得琼恩寒毛直竖,战战兢兢转过身来,正看见奥沃那张大胖脸。
“老…老师…”
“唔,这么早就起来了啊,年轻人精神就是好嘛,”奥沃夸奖着,“正好我也睡不着,那不如现在就开始教你魔法吧。时间紧任务重,只争朝夕呀。”
琼恩闭着嘴。
“来,走吧,去我的图书室,”奥沃说,朝门外走去,正要出门的时候,突然想起什么,又扭过头来,“对了,琼恩,我刚才好像听见你说什么‘死胖子’,死胖子是谁啊?”
“是……是说我自己……”
“哦,”奥沃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确实,你是有点胖了,我们巫师坐得多,运动少,是容易发胖。保持身材是该从年轻的时候做起,要注意呀,琼恩。”
“是,是。”琼恩擦着冷汗。
走出房间,琼恩忐忑不安地跟在后面,然而奥沃却也没说什么。走了一段路,奥沃突然停了下来,指着墙壁说:“琼恩,你知道这是什么?”
琼恩看过去,却也没发现什么,不过是一些暗红色的线条,看不出什么门道,仿佛不过是天然纹理。奥沃这地下墓穴里,到处墙壁上都有这种线条,琼恩早就发现了,也根本没在意。
“不清楚。”他回答。
“这是石化牛的血,”奥沃说,“用它制作魔法阵,可以封锁区域内所有的传送魔法,”他仿佛漫不经心地说,“明白了?”
“明白了。”
“唔,”奥沃点头,带他走进自己的图书室,“那么,我们现在开始学习吧,”他在一把宽大的椅子上舒舒服服地坐下来,“施展几个法术让我看看。”
琼恩回忆着早上准备的魔法,先释放了一个悬浮术,将一只杯子虚空抬了起来,紧接着用缩物术将它变小。奥沃看着他施法,不置可否,直到琼恩将杯子放回桌上,还原大小,老家伙才慢慢开口。
“不行,不行,”他说,“基本功虽然还算扎实,但墨守成规,毫无创造,这样子怎么行呢。”
墨守成规,毫无创造?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说,你施法的时候太规范化了,”奥沃说,“像刚才的悬浮术,你完全是按部就班,咒文、姿势、施法材料,虽然都没错,但你不觉得这样太繁琐吗?”
奥沃一边说着,一边随手朝那杯子一指,他既没有念咒语,也没有取施法材料,但那盏杯子却立刻悬浮起来。“魔法不是学院里诞生的空谈,它是实践中的产物,并且很大程度上要用于实战,”奥沃说,“而在实战当中,巫师可能遭遇各种意想不到的麻烦。比如说,你要去背后偷袭某个人,如果念诵咒语,岂不就会被他提前察觉?或者说,你被绑了起来,手足无法动弹,你又如何施法逃生?”
奥沃解释得很耐心,琼恩也完全明白他的意思,确实,真正到了实际中,情形千变万化,未必有你好整以暇慢慢施法的机会。就如琼恩自己所经历的,在烛堡那次,被女杀手溜上床制住了,差点就脱身不得。如果他有奥沃这种本事,不必诵咒即可施法,那情形就完全不一样了。
只是话是这么说,实际上能不能做到,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琼恩当然知道,咒语、动作、材料,这三大施法要素并非是绝对不可省略的,因为这其实也不过就是一种“激发”法术的方式罢了。寻常巫师,运用调遣魔网的能力不足,需要借助这些要素才能顺利完成施法;但真要造诣足够高深,像奥沃这种,动念即法,完全无需这些程序手续。
琼恩既然没有奥沃这种造诣,那又有什么话说,自然只能老老实实按部就班了。
“不,不,”奥沃连连摇头,否定他的说法,“你说的这是常理——但如果你在我这里只能学到常理,那拜我这个老师做什么,”他哼哼自得地挺着肚子,“世界上的事情,本来就未必一定要硬来。直着走不通,难道不能绕个弯?你在魔法上的造诣不足,是没办法把这些施法要素省略过去——但本来也就未必一定要省略嘛。”
“这个……”琼恩觉得一头雾水,不明白老家伙在说什么。
“不能被省略,却可以被提前,”奥沃神色俨然,已经完全进入了授课状态,就差手里拿根教鞭指指点点了,“咒语也罢,动作也罢,这些都不过是激发法术的手段罢了,并非魔法本身。既然如此,它们就未必一定要出现在施法时——完全可以提前到准备魔法的时候。”
“魔法繁难精深,原本要施展一个法术,是很耗费时间的。但真到了实战中,如果你花十分钟才能释放一个法术,对方早就把你砍成十七八段了,”奥沃大概几百年没教过学生了,如今重操旧业,兴致勃勃,不厌其烦地向琼恩仔细解释,“所以后来发明了‘准备魔法’这种技巧,提前先把法术完成,只留最后关键一步。等到了实战中,巫师就能快速补完最后这一步,把法术立刻激发出来。”
这是基本的魔法原理,琼恩早就懂了,奥沃解释这个做什么。
“咒语、动作、材料,这些都是为了完成最后一步,那么同样的道理,可以把‘准备魔法’的技巧进一步强化,”奥沃说,“如果你能把‘咒语’这一要素提前准备好,施法的时候自然就不再需要了,其他也一样。”
琼恩听明白了奥沃的意思,这实际上是在造诣不足的情况下用技巧强行弥补。这种构思他闻所未闻,真的能够成功么。
“这种方法的缺陷就是不够灵活,必须事先准备,无法临时随机应变更改,”奥沃说,“因为这终究是在取巧。”
虽然这么说,也已经是很了不起了。如此一来,巫师施法将会更加方便,更加具有隐蔽性,能应付各种意外变故,令对手防不胜防。一念及此,琼恩不由得怦然心动起来。
“我给这些技巧分别取了名字,”奥沃说,他居然伸手从空气中拿出一本厚厚的备课笔记来,哗哗翻开,“把‘咒语’提前准备,施法时省略这一步,这叫做法术默发;把‘动作’提前准备掉,这叫做法术定发;把‘材料’提前准备掉,这叫做施法免材,”他沉吟了下,“施法免材的技巧还不太完善,先不教你;法术定发也比较难,我看你就先从法术默发学起吧。”
“是,”琼恩犹豫着,看着奥沃,小心翼翼地说,“老师,我有个请求……”
“说,”奥沃似乎兴致正好,肥胖的大手一挥,“什么事?”
“我想能先请假回阴魂城一趟……”琼恩一边说一边悄悄看着奥沃的脸色,“我这次是奉布雷纳斯王子之命出来办事,已经耽搁很久了,现在得回去复命……”
“别管那小家伙了,”奥沃不以为然,“现在你是我的学生,不用再听阴魂城的命令,有什么意见,让夏多(Shadow)自己来找我谈。”
“阴影(Shadow)?”琼恩愕然,这死胖子说得是谁?
“唔?他现在不用这个名字了么?”奥沃奇怪,“泰拉曼特-坦舒尔啊。”
原来阴魂城主另外有个名字叫夏多……琼恩明白过来,这应该是某种尊称。大奥术师往往都有尊称,像奥沃就被称为“不死者”,虽然琼恩并不清楚这个尊称的真正含义。
同为耐瑟大奥术师,奥沃自然可以不买阴魂城主的账,然而琼恩却是不敢。珊嘉还在阴魂城里,倘若惹怒了布雷纳斯王子,导致什么后果就糟糕了。
“可是,老师,”琼恩努力地找理由,“我已经很久没回家了,想先回去和家人说一声,让他们也安心……”
“用不着,”奥沃打断了琼恩的话,“我辈巫师,当以研习奥法精义为毕生追求,其他都是细枝末节,不必放在心上……总之,”他看看琼恩的脸色,刹住了原本慷慨激昂的长篇大论,最后做了个总结,“在你学成之前,不准离开这里,否则别人会笑话我这个老师不会教学生的。”
“学成是指……”
“至少要能触摸到魔网第六层吧,”奥沃随口说,“放心,你资质不错,我看顶多花十年时间也就够了,顺利的话,六七年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