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徐徐,拼了命的想往车里挤,却被阻挡在外,紧扒着车玻璃,一路随行。=乐=文=.X
车停在路口,聂文远侧过头,看到小外甥的后脑勺靠着椅背,碎发扫过白皙的耳朵,他的两只眼睛紧闭着,鼻翼轻轻扇动,睡着了。
聂文远从大衣外面的口袋里摸出半包烟,他低下头,叼了一根烟在嘴边,欲要去拿火柴盒点火,又皱皱眉头,把烟塞回烟盒里面。
车里很安静,聂文远抬手揉揉额头,眼帘阖了几秒后睁开,眼底一片肃穆清明。
到地儿已经过了凌晨一点,吴奶奶睡的很死,不知道外面的响动,她要是知道聂文远带个人回来,估计后半夜会一个人唠唠叨叨,没法合眼。
黄单跟着男人换鞋上楼,俩人的脚步声都不沉,穿过寂静的走廊,进了里面的那间卧室。
门在后面掩上,聂文远脱了大衣,穿反的黑色粗线毛衣暴露在灯光底下。
黄单瞥一眼,还是决定不说。
聂文远自己发现了,他若无其事的把毛衣脱下来再穿上,面上没有一丝一毫的尴尬和不自然,那样子实在太过于平稳,似乎心口不一的人真不是他,是另有其人。
黄单看看男人的脸,知道对方不会解释今晚的事,他也不问一个字,如他所愿的来接他了就好。
待会儿要唱歌了,黄单有点紧张,想喝水润润嗓子,“舅舅,有水吗?”
聂文远说桌上有。
黄单端起那只紫砂茶杯,把盖子揭开喝了茶,凉透了,茶浓,他的舌尖上漫出了苦涩的味道,丝丝缕缕的在嘴里扩散而开,浑身的热度都因为那一抹凉凉的苦味给压下去一些。
“舅舅,我要开始唱了。”
聂文远坐在椅子上,长腿交叠着,姿态随意的颔首。
黄单抬起两只手,很认真的给自己打拍子,他唱每个字的时候,眼睛都直直的望着椅子上的男人。
把最后一个音唱完,黄单就听见男人说,“出去。”
他愣了一下就走,到门口时回头看一眼,男人还在椅子上坐着,姿势也没变,就是面上的表情怎么看都有点说不上来的古怪。
没两分钟,黄单就被聂文远叫回卧室。
聂文远说,“再唱一遍。”
面对这个费解的要求,黄单什么也没问,就又开始用手打拍子,认认真真的为男人唱完生日歌。
聂文远第二次叫小外甥出去。
黄单眯了眯眼,男人有问题,他没当场询问,乖乖的走出卧室,“陆先生,我想知道聂文远在里面干什么。”
系统,“检查有没有录到生日歌。”
黄单,“……”
不多时,里面传出低沉的喊声,黄单推门进去。
聂文远端起茶杯喝水,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就把茶杯放回桌上,下一刻又拿起来把嘴巴碰上去,做着奇奇怪怪的事,他的表情很严肃,让人想笑,却屈服于他的威严,只能装作没看见。
黄单不说话,只是隔着一张书桌看男人。
聂文远把杯子里剩下的凉茶喝完,等着小外甥的生日礼物。
他看着小外甥绕过书桌,一步步的走过来,脚步停在他的面前,他的鼻端多了一缕淡淡的气息,很干净,让他想起了雨后竹林里的清香。
小外甥蹲下来,仰着脖子看向自己的目光纯粹,和他身上的味道一样干干净净的,聂文远的唇角抿在一起,一言不发。
黄单拉住男人粗糙的大手,将自己的脸埋上去,嘴唇贴在他微热的掌心里,轻轻落下一个吻。
聂文远看着小外甥张合的嘴唇,分辨出了什么,确定自己没有听错,他的小外甥在说“舅舅,小于爱您”。
这句生日祝福用上了尊称,聂文远知道小外甥没有其他心思,仅仅只是表达一种敬爱,可他的心思却很多,他意识到一些问题,思绪掉进残酷的现实里面,被完全淹没,侵蚀腐烂。
黄单见男人没反应就问,“是不是在发呆?”
聂文远凝视着小外甥,他半阖眼皮,眼底有什么在激烈的翻涌着,又迅速沉寂下去,口吻淡淡的说,“小于长大了,往后你要是有中意的女孩子,就跟舅舅说一声,舅舅会出面为你操办。”
黄单说,“好哦。”
聂文远的眼皮骤然撩起。
黄单迎上那道异常黑沉的目光,故意说,“我遇到了喜欢的女孩子,会第一时间告诉舅舅,有舅舅出面,女孩子的家人会很满意,到时候我会跟她结婚生子,好好过完一生。”
聂文远的面部轮廓严峻,眼脸下有一片阴影,他坐着没动,像一个孤独寂寞的老男人,看起来有点可怜。
黄单在心里叹口气,不刺激他了,“骗你的,我没有中意的女孩子,以后也不会有的。”
聂文远的眉心拧成川字,小外甥的谎言很拙劣,他却信了。
人在某种时候,会无意识的去贴近对自己有利的一边,那是一种自我保护的能力。
黄单没有再多说,不论是哪种承诺,都需要进过时间的啃噬,看看是完好无损,还是片甲不留,他站起来,弯了腰背去搂男人的脖子,“舅舅,晚上我想跟你睡。”
聂文远的语气里听不出异样,整个身子却僵硬了一下,转瞬便恢复如常,“不行。”
黄单没有离开,他把手伸到后面,摩||挲着男人后颈的一块皮肤,“舅舅不习惯跟别人同睡一张床吗?”
这里是男人的敏感点,黄单早就知道了,也记着,不会错的。
聂文远的呼吸重下去,他一把抓住小外甥细细的胳膊,那声音低低的,富有磁性,也带着明显的警告,“小于。”
黄单站起来,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连声晚安都不给。
聂文远用力掐了几下太阳穴,在裤子口袋没摸到烟,才想起来烟在大衣的口袋里,他起身去翻大衣,把烟跟火柴盒都拿在手里。
烟点燃,聂文远微眯了眼睛吸上一口,他吸的有一点急,被呛的咳嗽,眼角生理性的发红。
门突然从里面打开了,黄单靠着墙壁,冲气息微乱的男人笑,“一个人睡觉好冷的,舅舅,我给你暖被窝吧。”
聂文远看着小外甥唇边的那一抹笑,他的视线往上移,看进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发现了同样的笑意,很真,没有一丝虚假跟奉承。
这世上最了解聂文远的那个人,不是从小把他带大的吴奶奶,也不是他自己,是他现在的小外甥。
黄单洗漱完就爬上靠墙的那张床,把角落里叠成豆腐块的被子抖开了,他平躺进去,将被子拉到胸口。
卫生间里的哗啦水声一直持续着,黄单在车上睡过一觉,这会儿还是很犯困,他的眼皮正在打架,拉开了又缠上去。
不知过了多久,卫生间里的水声停止,聂文远带着一身水汽出来,床上的人已经进入梦乡。
床是单人床,睡两个人会挤。
聂文远刚躺上去没十分钟就爬起来,他站在床边点根烟,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小外甥,半响慢慢俯身,一口烟雾喷吐在那张青涩稚嫩的脸上。
睡梦中的黄单蹙了下眉心,手拿出被窝,在旁边摸了摸。
聂文远捻灭烟躺回原来的位置,由着那只手碰到自己的手臂,温暖的身子贴上来,把他抱住了。
又过了十几二十分钟,聂文远再次坐起来,他这回没下床,而是把小外甥的秋裤拉了下来。
有个床头灯开着,灯光暖黄,聂文远在那片光亮里看着小外甥的屁||股,白白的,看不出之前被打过的痕迹。
他反应过来,自己的手已经放上去了,粗粝的手指一点点抚||摸,着魔似的收紧了手。
黄单不舒服的动了一下,“轻点……”
聂文远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手没撤开,也没再动,他隐隐叹口气,沉重又迷茫,让人心口发闷。
凌晨四点多,黄单起来上厕所,他迷迷糊糊的站在马桶那里放水,突然感觉出了什么,就对着手哈口气,嘴里有烟味,非常淡,屁||股上的肉还有点疼,像是被抓过。
黄单装作什么也不知道,他上完厕所洗洗手出去,爬回床上继续睡觉。
在黄单睡着以后,旁边侧身面朝着外面的聂文远睁开眼睛,他没转头,只是握住了腰上的那只手。
第二天早上,黄单醒来的时候,大半个身子都在男人怀里,他没撤回手脚,在近到暧||昧的距离里打了个哈欠,“早啊舅舅。”
“嗯。”
聂文远撩开被子下床,穿上拖鞋朝卫生间走去,那背影挺拔,步伐沉稳,没人知道前面是怎样一幅景象。
黄单冲着男人的背影问道,“舅舅,你看到我的衣服了吗?”
聂文远没回头,“在被子另一头。”
黄单愣了愣,“哦。”
他把手伸进去,摸到了自己的衣服,触手温温的,应该捂了有好一会儿了,不知道男人什么时候把衣服塞被子里的。
卫生间里又传出水声,黄单穿好衣服把床整理整理,被子叠成豆腐块丢到角落里。
聂文远出来后把门带上了,“你去楼下刷牙洗脸。”
黄单说,“我的东西都在里面。”
聂文远的态度很强硬,不容拒绝,“楼下有新的,让吴妈给你拿。”
黄单走到男人面前,像小狗般的动了动鼻子,“舅舅,我们都是男的,你早上要做的事,我也会做。”
聂文远瞥小外甥一眼,视线忽然越过他去看床被。
黄单也看过去,“可以的吧?”
聂文远没吝啬,很直白的给出评价,“不错。”
黄单问道,“舅舅,那我现在可以用你房里的卫生间了吗?”
聂文远说,“不可以。”
黄单,“……”
楼底下飘散着早餐的香味,吴奶奶在客厅里拿着鸡毛掸子掸灰,她听见楼梯口的脚步声,这一瞥过去,惊的鸡毛掸子都掉在了地上。
“你怎么会从楼上下来?”
黄单的脚步不停,“奶奶早。”
吴奶奶捡起鸡毛掸子就气冲冲的过去,又顾忌着什么硬生生刹住脚,“问你话呢,你别装听不见。”
黄单的背后响起声音,“早上来的。”
吴奶奶听聂文远那么说,她更纳闷了,“早上?什么时候?我五点多一点就起来了。”
聂文远没回答。
吴奶奶把鸡毛掸子放柜子里面靠着,看了眼牙没刷脸没洗,眼睛上还挂着眼屎的小青年,“小于,你来这边,你妈知道吗?”
黄单说不知道,他当时打算留个纸条的,可想想又没留,原主妈不关心。
“纸条有什么用,万一被风吹掉了呢?”
吴奶奶没好气的说,“你这孩子怎么尽干些让人操心的事?”
聂文远对小外甥说,“去刷牙洗脸。”
黄单立刻就走。
吴奶奶瞪瞪他的背影,转脸说,“文远,你不给友香打个电话说一声?”
聂文远说,“她没打来。”
言下之意就是,电话没响,那就表示聂友香还没有发现小儿子不在屋里,过会儿吃早饭肯定会发现的,到时候就会打过来问情况。
如果电话一直不响,说明聂友香根本不担心小儿子的去向,他主动打过去,也没什么意义。
吴奶奶不说话了。
早饭是八宝粥加小菜,还有一盘子水煮鸡蛋。
黄单的吃相很好,勺子不会跟碗碰出什么清脆声响,他没理会对面盯在自己身上的视线,自顾自的剥鸡蛋吃。
吴奶奶除了吃饭拨菜,把筷子放嘴里吧唧,她还有个习惯,就是会去一直盯着人看,越让她不满意的,越盯的紧,甭管是吃东西,喝水,还是说话做事,她都盯着。
黄单觉得老奶奶挺厉害的,就这么死死的盯着他看,竟然还能在聂文远一碗粥刚吃完的时候就发现了,及时慈爱的问他要不要再吃一碗。
这一心二用的程度,他做不到。
聂文远说不吃了。
吴奶奶说,“粥不吃就算了,鸡蛋要吃,大清早刚煮的。”
她指使只顾着自己吃蛋的小青年,“小于,你给你舅舅剥一个。”
黄单正要把手里的小半个鸡蛋吃掉,就有一只手朝他这边伸了过来。
那小半个鸡蛋进了聂文远的肚子。
黄单怕老奶奶看出什么,他不动声色的观察,还好对方没有露出别的情绪,只是单纯的不满意刚才那一幕,觉得自己的骄傲跟小混混太亲近了。
蹲过劳改,就是给一个人的品行判了死刑,会跟坏孩子,垃圾,废物这些词结合在一起。
上午九点不到,聂友香带着儿子女儿上门,手里提着一篮子生鸡蛋,两刀五花肉,桂圆,蜜枣,一条烟,两瓶酒,两条糕,还有两只活鸡,一公一母。
东西挺多的了,聂友香也是下了血本。
吴奶奶忙去接了放在茶几上面,客客气气的端茶倒水,嘴里喊着“坐啊”,还不忘给陈飞陈小柔拿娃哈哈喝。
黄单没喝过,都不知道老奶奶什么时候买了一板搁在屋里。
他的脸抽了抽,心想这老奶奶年轻时候一定是个厉害角儿,对待小辈上面,偏心偏的一点都不含糊,光明正大的偏。
聂友香似是这才发现小儿子的身影,她丢下水杯就过来,作势要拧小儿子的耳朵,“死小子,什么时候上你舅舅这儿来的?”
黄单往后躲,“早上。”
聂友香还想说什么,听到门口传来聂秀琴的声音,就直奔厨房,一眼都没看。
聂秀琴是一个人来的,她带的东西少,也远远没有聂友香的值钱,除了一篓子红彤彤的苹果,就是一件自己打的毛衣,一件毛线背心,选的颜色都偏深,适合聂文远。
聂友香听吴奶奶夸聂秀琴手巧,说毛衣的针脚有多密,背心打的有多好看,她的脸色就不怎么好,自己没注意过聂文远的穿衣尺寸,对方却留了心眼。
把芹菜的叶子拽掉,聂友香在心里冷笑,真看不出来,她这个妹妹平时柔柔弱弱的,风一吹就倒,动不动就哭的梨花带雨,楚楚可怜,关键时候厉害的很,小算盘打的比她响多了。
这下子倒好,她花了那么多钱,好几天前就开始准备,还没人几两毛线的情意重。
客厅里的电视开着,在重播《永不瞑目》。
陈小柔一边喝娃哈哈,一边看电视,她问了声,话是问的自己弟弟,“你先来干什么?跟舅舅有什么我们不能听的悄悄话?”
黄单说,“睡不着就过来了。”
陈小柔笑了声,“哥,你信小于的话吗?”
陈飞靠在沙发上看报纸,他像是有病似的,好奇舅舅接触过的任何一样东西,似乎只要自己也接触了,就离舅舅的身份地位更近一步。
他没直接回答,而是提问,“从家里到舅舅这儿远的很,开车都要大几十分钟,家里的自行车都在,一辆没少,也不知道小于是怎么过来的?”
陈小柔喝了口娃哈哈,“走过来的吧,小于又没长翅膀。”
黄单无视了兄妹俩阴阳怪气的口吻。
聂秀琴过来跟沙发上的三个孩子打招呼,她问的是最小的那个,“小于,你舅舅呢?”
黄单说在楼上接电话。
聂秀琴能理解,“今天是你舅舅三十六岁的生日,打电话问候的人应该会很多。”
她在客厅待了没一会儿就也去了厨房,帮忙准备午饭,期间跟姐姐聂友香没有任何交流。
今天这日子,吵起来太不像话了,为了避免那一幕发生,她们还是不说话的好,省的想起不愉快的事,没法收场。
聂文远下楼,客厅里的氛围就变了,沙发上的陈飞陈小柔都坐的端正起来,不再阴阳怪气,一个端庄温婉,一个谦卑有礼,兄妹俩表现的无可挑剔。
陈小柔站起来,“舅舅,我跟我哥能去你的书房看书吗?”
聂文远说,“楼上有。”
陈小柔一愣,“在哪里?”
聂文远坐到沙发上,“上楼左走第二间。”
陈小柔哦了声,眼神示意陈飞跟她一块儿去楼上,陈飞照做。
他们进去那个房间,发现里面摆放着一个小书架,上面都摆满了,全是适合他们这个年纪看的,除了一些少男少女杂志,还有武侠,青春,玄幻,言情,灵异等书。
陈小柔抽||出一本言情翻翻,“舅舅这里怎么会有这类的书?我没办法想象舅舅看这类书的样子,太搞笑了。”
陈飞打量着书架上的书,他没说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陈小柔把言情放回去,换了本杂志,“哥,你说,如果这些都不是舅舅看的,那还能是谁?”
陈飞突然开口,“你的意思是,这是为陈于准备的?”
他下意识的反驳,“不可能。”
陈小柔觉得这个问题很耗脑细胞,她细细的眉毛蹙了蹙,“算了别想了,找本书打发时间吧,我不想出去面对舅舅,压力很大,缩手缩脚的,很不自在。”
陈飞没作声,过会儿才问,“小柔,这房间会是舅舅给陈于弄的吗?要不要问一下吴奶奶?她或许知道是怎么回事。”
陈小柔有些不耐烦,“哥,不是说了不想了吗?要问你去问,别打扰我看书。”
陈飞抿了一下嘴巴,“我只是觉得陈于变了,舅舅很喜欢现在的他,你也知道的,以前根本不是那样。”
陈小柔说,“那又怎么样?”
陈飞呆了呆,是啊,那又怎么样?没本事的人,终究还是没有什么作为。
他心里的嫉妒和怨气又翻出来,搅的他哪儿都不舒服,“小柔,为什么舅舅愿意把陈于待在身边教导,却不愿意给我一个工作机会?”
“我也不是非要多大的官职,就想着最好能进机关单位,你跟妈也能有面儿不是吗?”
陈小柔抬头,“哥,在我的心目中,你自信,优秀,什么都能做到最好,工作的事舅舅不插手就算了吧,你大学毕业,又不是没有选择的机会,在那些工作里面挑一个先干着,积累了经验也好再跟舅舅提,看他能不能给你换个福利好的单位。”
陈飞笑的苦涩,“说的倒容易,你以为我不想啊,可是我那几个同学不是继承家业,就是当了干部,做了小领导,你让我从基层做起,我见到他们的时候,还有什么脸面?”
陈小柔说,“哥你想去新世纪吗?”
陈飞说想啊,“那项目很大,听说光投资人就不止一个,舅舅是其中之一,还有那个王明,别的就不知道了。”
陈小柔说,“要不你去问问有没有什么岗位?”
陈飞说,“这还用问?没有谁给我做介绍人,我去了,还不就是在工地搬砖,弄钢筋混凝土的活。”
陈小柔不能忍受她哥跟工人那样灰头土脸,她叹息着说,“哥,话是那么说,可是你现在的状态有点高不成低不就,不是个事儿。”
这话戳到陈飞的脊梁骨了,他脸色难看,不再说一句话。
楼下的气氛很好,聂文远看了眼坐在椅子上的小外甥,“过来看。”
黄单从椅子上下来,过去坐在男人身旁,“舅舅,换个电视吧,我不喜欢看这个。”电视剧的名字看着就压抑。
聂文远把遥控器给他,“你看你喜欢的。”
黄单问道,“舅舅呢?你想看什么?”
聂文远后仰一些,“小于喜欢看的,舅舅也会喜欢。”
黄单,“……”
他把电视从头调到尾,又调回去,停在一个歌唱节目上面。
舞台上星光璀璨,穿着垫肩西装的男人在边跳边唱,舞蹈动作酷炫,歌声的旋律朗朗上口。
黄单没说话,聂文远也没说,俩人坐在一起,有一种老夫老妻的感觉,差一只猫,一条狗,就是幸福美满的一家。
中午做了一大桌子菜,很丰盛。
聂文远坐在上方,黄单在他旁边,方便夹菜吃。
按理说,有长辈在,座位不能太随意,尤其是在别人家里,就必须像陈飞陈小柔那样,坐在一家之主聂文远的下方。
在吴奶奶眼里,黄单是最没礼貌,最不懂事的孩子,今天这场合她还不好说什么,说多了,还让人觉得她这个老太婆事多。
黄单坐在那个位置,聂友香聂秀琴不约而同的往他那里看,包括陈飞陈小柔,一个个的都跟见了多么不可思议的东西一样。
要说稍微淡定点的,也就是聂秀琴了,她之前在这里住了段时间,目睹过相似的情形,只是日子不同。
桌上的气氛怪怪的。
聂文远先拿起筷子吃菜,他这么一做,气氛就恢复了过来。
大家碰过杯子就吃自己的。
聂友香话多,这回还有意拉着吴奶奶扯东拉西,不让对方跟聂秀琴说话,她多数时候都在炫耀儿子女儿,激动时还比划,唾沫星子乱飞。
黄单跟聂文远沉默不语,俩人只吃固定的几个菜,默契十足。
陈飞隔会儿就去看看他们,陈小柔也是,他们似乎都想看出什么名堂。
黄单捕捉到了陈飞的视线,他的心里多了警惕,暗暗收敛了许多,确保不让陈飞他们有所发现。
过了片刻,聂友香给大儿子使眼色。
陈飞拿出一幅寿字,笑着说,“舅舅,祝你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聂友香说,“小飞自己写的。”
聂文远没表态,吴奶奶就笑容满面的给收下了,说这孩子真有心。
陈小柔画了一幅画。
这回也是吴奶奶收的,说她多才多艺,会跳舞,还会画画,将来有大出息。
黄单什么也没拿出来。
吴奶奶早料到了,也就没表现出意外的表情,她给陈飞陈小柔夹菜,跳过了黄单。
黄单不喜欢吃,所以也不在意。
聂友香对着小儿子挤眉弄眼,都快抽筋了,对方也没给了回应,她不得不自己出马,把聂文远喊到一边,拿出一个手绢包的东西,“文远,这是聂家传给儿媳的玉镯,等你成家了,你送给你的媳妇。”
话落,聂友香就把手绢给弄开了,露出里面的一只淡青色翡翠玉镯。
聂文远说,“不用。”
聂友香说,“这玉镯是一代代传下来的,寓意吉祥,你媳妇戴了,能给她带来好运的。”
聂文远收了。
聂友香看他收了玉镯,心里松一口气。
另一边,黄单跟陈飞陈小柔坐在一起吃苹果,他边吃边说,“我听说王明破产了。”
陈飞斜眼,“你听谁说的?”
黄单说,“酒吧。”
陈飞还没说话,陈小柔就开了口,“那种地方乱的很,什么人都有,说的话也能听?”
黄单说,“王明开的服装厂都倒闭了。”
陈小柔把没吃完的苹果丢进垃圾篓里,抓了纸巾擦手,“王明王明王明,他的事跟你有关系?”
黄单说,“姐,你好像很激动。”
陈小柔把纸巾也丢垃圾篓里,“我又不认识那个王明,我是嫌你烦,听风就是雨,一点辨别是非的能力都没有,真不知道舅舅平时是怎么能你沟通的?也就他有那个本事。”
陈飞看一眼妹妹,他啃一大口苹果,嘴里塞满了,什么也没再说。
黄单不,他还有话说,“我还听说王明背地里跟舅舅对着干,想把舅舅搬倒。”
陈小柔走了。
黄单问着边上的人,“哥,我说什么让姐生气了吗?”
陈飞把苹果啃的只剩下个核,“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黄单哦了声,他起身上楼,准备躺会儿听个歌,门还没关上就被推开了。
陈飞没进来,站在门口质问,“陈于,你来舅舅的房间干什么?”
黄单思考怎么回答。
陈飞忽然咦了一声,他推开黄单走进了房间,拿起桌上的随声听问,“这是你的?”
除了他没别人了,舅舅是不会听这玩意儿的。
不多时,随声听就被陈飞从楼上拿到楼下,还喊来了他妈跟他妹妹。
黄单在一旁站着,他不说话,只是看着他们。
聂友香把随声听拿在手里摸摸,她也不懂这个,就知道不是便宜货,“文远,你怎么给小于买这么贵的东西啊?”
聂文远说,“不花钱。”
聂友香说原来是别人送的啊,她又说,“那下回要是还有人送,你就给小飞小柔留着,小飞能听英语磁带跟着念英语,小柔喜欢听歌。”
聂文远没给个答复。
过去的他一视同仁,现在的他不那么乐意了,想把其中一个单独拎出来,什么都是独一份。
聂文远不出声,聂友香也没觉得不自在,她看向自己的小儿子,觉得对方用这个很浪费,搞不好还会因为跟朋友鬼混,就把这个卖了,或者送人。
“小于,你要不先把这个给你姐用,她在家闷的慌,听听歌能好一些。”
黄单说,“我也喜欢听歌。”
聂友香要发火,陈小柔蹙眉说,“妈,那是舅舅给小于的,既然小于喜欢听歌,那就让他多听听,没准以后逢年过节还能给我们唱一首。”
聂友香说,“你弟弟他能唱什么,连国歌都不会。”
陈小柔笑着说,“不会就学呗,我不是生下来就会跳舞的,哥也不是生下来就识字的,还不都是通过学习才有的今天。”
陈飞说,“小柔说的对。”
“这个随声听应该能用很久,小于听歌听烦了,还能换英语磁带听,多学习学习,就能找到其中的乐趣。”
聂友香说,“他要是真能那样,你妈我做梦都能笑醒。”
“小于,听见你哥你姐说的没有,别糟蹋这好东西,不然看妈怎么收拾你。”
黄单觉得这一家子都很有意思,跟电视里演的不一样,他们一说话,别人都插不上嘴。
更有意思的是,他们光顾着互相对戏接戏,谁也没发现聂文远身上的气息变了,面色也沉了下去。
如果聂文远再年轻十岁,估计已经爆粗口发火了。
思绪回笼,黄单说,“好哦,我会认真学习,以哥哥姐姐为榜样。”
这话一出,在场的几人都看过来,各有心思。
聂秀琴担心医院的女儿,没多待就离开了,她走之前偷偷给了黄单一把糖果,说是来的路上碰到了朋友的儿子娶媳妇,就给她散了这些喜糖。
黄单全接了,“谢谢小姨。”
聂秀琴摸摸他的头发,“小于,你不比谁差,小姨知道你是个好孩子。”
黄单目送聂秀琴出去,他回客厅,继续从原主家人身上体验什么叫人情世故,笑里藏刀。
晚上黄单不回去。
聂友香要拉小儿子走,可她看聂文远那样子,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像是很不高兴,她一走神,就懒的再去管了。
小儿子也是她生的,跟聂文远亲近些,对她没有坏处。
这么一想,聂友香就喊了大儿子跟女儿,三人骑着自行车回家了。
黄单看完两集动画片《水浒传》,就去给聂文远下了一碗寿面,他自己也装了一碗,陪着一起吃了面。
吴奶奶去厨房,看看锅里的面汤,她忍不住就开始唠叨,“怎么也不给我留一点?”
黄单说,“奶奶,我问过你,你说不吃的。”
面不是饭,下多了会糊了没法吃,他不能浪费,所以特地去敲门问过老奶奶。
吴奶奶什么也没说就把锅盖往锅上一丢,板着脸回了房间。
黄单,“……”
他捏手指,讨好老人的活真的做不来,因为他发现了,自己实在没办法弄清楚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要是问陆先生,肯定行得通,可是他的积分少的可怜,一次都不够用。
聂文远捞干净最后一根面条,还把汤全喝了,“不要放在心上。”
黄单说,“知道了。”
聂文远卷起袖子,“你先上楼。”
黄单看男人收拾碗筷去厨房洗刷,他靠着门,“舅舅,你真好看。”
聂文远手里的碗一滑,差一点就掉地上四分五裂。
门口的罪魁祸首已经不见踪影。
聂文远出了趟门,他回来就把手里的袋子给小外甥。
黄单放下手里的书去看,“这是什么?”
聂文远解开大衣的扣子,面容肃冷,眼皮没抬一下,“吃的。”
黄单把头伸进袋子里看去,有娃哈哈,大白兔奶糖,酒心巧克力,果丹皮,麦乳精,还有花生糖,他的眼角微抽,无从下手。
“舅舅,我不怎么喜欢吃零食。”
聂文远闻言就侧头问,看小外甥的目光里没有不耐,似乎不觉得是在无理取闹,“那你想吃什么?”
黄单抿嘴,他想只要他说,男人都会给他买了拿到他的面前,“大白兔吧,我喜欢的。”
聂文远没说什么。
一觉睡醒,黄单的嘴里也有烟味,他继续装不知道。
等他哪天不装了,就吓吓男人。
第一场雪降临T城的第三天,陈飞找到了一份工作,坐办公室的,跟几个大叔大伯待一块儿,说是写写报告,不用干别的事情。
上班当天,陈飞一脸要去□□的表情。
黄单想不明白,好歹不用风吹日晒,工薪也不错,陈飞为什么还不满意?
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没有任何工作经验,手里的一张文凭能值得了多少钱?
陈飞显然没有考虑过那个问题,或者说他不愿意去往那方面想,他一路伴随着夸赞表扬的掌声成长,从小到大一直都很优秀,导致他心比天高,不能弯腰低头,必须把头抬的高高的。
聂友香帮着大儿子整理他身上的西装,新的,穿着就是体面,她拍拍大儿子的后背,“像你舅舅那样把腰杆挺直,精神点。”
陈飞一听舅舅这两字,脸都扭了一下,什么也没吃就把外套穿西装外面,拿了公文包顶着风雪出门。
聂友香的心情还行,大儿子的工作没有自己预期的好,文远也还是没出面,但老马说的没错,先骑驴找马,比站在原地要强。
况且女儿也回文工团了,明年有一次全国汇演,有她的名额。
聂友香看着在粥里找山芋吃的小儿子,“你哥去上班了,你姐也去文工团了,你呢,打算怎么着?继续混一天是一天?”
“妈纳了闷了,你说你吧,往你舅舅那儿跑的那么勤快,亲的跟父子俩似的,怎么就没让他给你找一个工作?虽然这段时间陆续有好几个厂的工人都大批下岗了,红星厂可没听谁下岗过。”
黄单的嘴里有山芋,他细嚼慢咽的吃完了才说,“我年后进新世纪。”
聂友香一下子没听明白,“哪个新世纪?”
黄单说,“只有一个新世纪。”
聂友香不敢置信,差点就把手里的碗给摔了,“你没骗你妈?”
黄单说没有。
聂友香立马一口气的问是什么职位,多少钱一个月,管不管吃住。
黄单说是在工地干活。
聂友香眉头一皱,“不是你舅介绍进去的?”
黄单摇头。
聂友香把筷子重重往桌上一放,刚才的高兴劲儿全没了,“你话不一次性说全了,分几次干什么?让你妈我白高兴一场,还以为你进去能当个小头头呢。”
她碎碎叨叨,说小儿子笨,没让舅舅给找一个轻松点的工作。
黄单自己要求去工地的,原因有两个,一是不想陈飞陈小柔兄妹俩找他的麻烦,知道他在工地,他们是不会妒忌的,二是刘全武之前就在工地上负责建材的运送,他去了也许能打听出些信息。
吃过早饭,黄单围上围巾骑自行车去了医院,风跟刀子似的刮到脸上,怪疼的,黄单把下巴往围巾里埋,到医院时眼睛都是红的,眼泪也被寒风吹干了,手往脸上一模,冰冷一片。
黄单找地儿停好车就去住院部三楼,先去了刘全武的病房,他还是吊着一口气,没醒。
刘父给黄单倒水,“外面挺冷的,快喝两口暖一暖。”
黄单捧住缸子吹吹,“刘伯伯,医生有说全武叔叔什么时候能醒吗?”
刘父满是沟壑的脸上布满沧桑跟忧愁,“医生说的话我也听不太懂,我只知道得看老天爷的意思。”
黄单说,“别太担心,好人会有好报的。”
他说这句话是在试探,想看看老人知不知道什么,对方没有任何表情变化,看来对老二的事一无所知。
离开刘全武的病房,黄单就去看周薇薇,他进去的时候,愣了一下。
周薇薇在窗前跳舞,她穿了黑色的修身毛衣,同色的长裤,一头乌黑长发没有像平时那样散开,而是梳了一个长长的辫子,还别了一个粉色的发夹,如同一只展翅的蝴蝶,在那翩翩起舞。
黄单在面前的周薇薇身上找不到灰白,死亡,绝望的气息,她充满青春朝气,五彩缤纷,“小姨,表姐全好了?”
聂秀琴摇摇头,“没好,只是今天的状态不错,应该是因为下雪了吧,你表姐打小就很喜欢冬天,每回下雪都要出去滚雪球堆雪人。”
黄单对这个说法存在怀疑,“表姐,你能认出我是谁吗?”
周薇薇没有回应,她还在跳舞,背后的辫子随着她的舞动摇摆,在半空划出漂亮的弧度。
黄单看到周薇薇转过来的时候是笑着的,那笑容挂在她苍白如纸的脸上,显得有些难言的诡异。
很突兀的,黄单问,“小姨,表姐知道全无叔叔住在她隔壁病房的事吗?”
聂秀琴垂眼收拾桌子,把一束月季放进瓶子里,“上回你说过了的,不记得了?”
“对,我说过。”
黄单的目光跟随那道纤瘦的身影,若有所思。
要不是聂文远的人出现在病房里,黄单还会看周薇薇跳舞,他是个外行人,就以外行人的身份评论,陈小柔的舞蹈基础的确很强,跳的也很优美,可是她比起周薇薇,却差了一点,要形容起来,就是舒服的感觉。
黄单出了住院部,远远的就看到一辆车,他快步走上前,带着一身冷气坐进后座。
寒冷被阻隔在外,黄单拿下脖子上的围巾,搓搓手说,“舅舅,你怎么来了?”
聂文远说,“要去外地两天,你跟舅舅一起去。”
黄单一愣,“今天吗?”
聂文远嗯了声,“要带什么东西就回去收拾一下。”
黄单把手放进口袋里,他笃定的说,“不用收拾,有缺的东西,舅舅会给我买的。”
聂文远,“嗯。”
黄单剥开大白兔吃,自从那晚他说自己喜欢吃大白兔后,男人就给他买了一大袋子,能吃到明年开春不可怕,可怕的是吃完了还有。
聂文远的手机响了,他闭目接电话,挂了又有,手里头有什么要紧事。
黄单不干扰,他安静的吃糖,偶尔看看外面的雪景。
司机不时看一眼后视镜,觉得舅甥俩之间不太对劲,跟前段时间不一样了,具体哪里不一样又说不上来。
他心想,可能是自己想多了吧。
黄单怎么也没想到,他跟聂文远去外地的当天晚上,刘全武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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