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时的个头很高,一八五以上,他不是那种肌肉很大块,胸肌二头肌全鼓出来,随时都会把衣服撑破的身材,但他也没有瘦成竹竿,弱不禁风,要用手去摸去捏,才知道身上硬邦邦的,藏着强大的爆发力。
黄单没摸没捏,根据靠上来的重量就知道了,他侧过头,湿热的气息喷到男生的鬓角,“陈时。”
陈时喘着粗气,呼吸困难,凝聚在鼻尖的汗珠滴在少年肩头,他想离开路边,离这些车远远的,远到一辆都看不见,也不要听到车子启动的声音,一刻都不想多待。
黄单把手放在男生背部,触手是一片湿热,隔着衣物能感受到对方的心跳,砰砰砰的跳动着,太快了,他有些担心,再这么跳动下去,心脏会吃不消的。
“我扶你去花坛那边坐会儿。”
陈时的脸上没有一点血色,说话时的声音都很虚弱,“不,不用。”
他缓慢地把头抬起来,汗湿的碎发扫过眉眼,原本还想说什么,却在听见车子刺耳的喇叭声时,身子抖了一下,甚至本能的用手捂住耳朵。
男生的面上出现了害怕,不安,恐怖等情绪,眼睛泛红,瞳孔都是涣散的,无助又崩溃的样子让人难过。
黄单的呼吸一顿,心口传来抽痛,像是有刀尖用力划拉了一下,他疼的哭出来,直接就是重心不稳的跌坐在地,屁股硌到了一块石头子。
那一下好疼,黄单吸一口气,哭的更厉害了,他的手臂也没松开,还不忘抱着陈时,没有让对方磕到哪儿。
周围的人一直在关注路边的两个男生,因为个高的那个男生长的特别帅,哪怕是混在人群里,也能让人一眼就能被吸引住,他之前还好好的,刚才不知道是怎么了,就要往下倒,是稍矮一些的男生挡在前面,让他倒在自己身上。
吃过午饭闲来无事,就想找个热闹看,正在好奇两个男生的关系,是同学,还是好朋友,亲戚,也有可能是表兄弟,就看到稍矮一些的男生突然站不稳,抱着高个子男生一起倒了下去。
经过的路人也纷纷投过去打量的视线,他们看到一个男生在哭,满脸都是泪水,似乎疼的很厉害,而弯着腰背,耷拉着脑袋靠在他身上的男生喘息也不正常,像是发病了。
有好心的叔叔阿姨问需不需要帮忙。
黄单哭着摇头,他不喜欢别人看到身上的人现在的样子,很不喜欢。
“喂。”
耳边响起声音,黄单拿手背擦擦眼睛,视线落在男生的脸上,有些模糊,他听到对方在问自己,“你怎么又哭了?”
黄单张张嘴,“太疼了。”
陈时皱眉,汗从额角滑落,嘴唇没有血色,“哪里疼?”
黄单没说话,只是垂下眼皮,泪水一滴一滴的掉下去,他的屁股只是有点疼,心却疼的要死。
陆先生说这是他刻在灵魂里的疼痛,等他回到现实世界,换回自己的身体,灵魂都是同一个,心疼的毛病好不了了。
他喜欢上了一个人,一直喜欢着。
对方身上却存在着太多的未知和变数,也许是和自己一样莫名其妙进行一次次穿越的人,也许只是个程序,一段代码,一个编好的设定,毕竟连系统都有了,那两样也不会完全不可能。
也有可能的确是个人,但不属于他的世界,是另一个空间里面的。
黄单看过一些报道,说这个宇宙有着无数个空间,都是独立的世界,拥有或先进或落后的文明,互不干扰。
就算黄单抱以乐观的态度,往最好的地方想,这个人就在他的世界,可他要怎么知道对方是谁?人海茫茫,找不到的。
除非对方来找自己,这种可能极低,就是老天爷的特别照顾。
况且,即便他们最终找到了彼此,也会出现变数,因为黄单不能确定,最后一次穿越后,会不会被清除或篡改记忆。
这些未知里面,每一个都非常可怕,一旦发生了,对黄单来说,都是一辈子缓不过来的疼痛。
黄单同情自己,从学生时期到进入社会,如今到了三十而立的年纪,一路走来,他拒绝了很多人的情爱,从来没拆过一封情书,没接受过一份礼物,没正视过一个人的心意,就连告白都没有认真去听,好不容易喜欢上了一个人,还不知道有没有以后。
这是他的报应。
所以他每次都会被同一个人排斥,反感,厌恶,嫌弃,误会,喜欢,爱上,深刻入骨,分离,再重逢。
黄单已经知道了,喜欢一个人,是很单纯很美好的事,他可以不接受那些人的喜欢,但他应该尊重那些人的心意和选择,而不是无视,甚至冷漠对待。
经历莫名其妙的穿越,黄单明白了这个道理,很早就明白了。
黄单心想,系统先生是个实习生,自身没有权限,现在暂时接待他的陆先生是个资深工作者,不如问一问?万一会得到答案呢?
“陆先生,我每次穿越,都会遇到同一个人,您知道他的身份吗?需要多少积分我都可以给你。”
系统,“黄宿主,你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黄单说,“我只是想在心里有个数。”
系统,“很遗憾,陆某无法为你解答。”
黄单很失望,“知道了。”
系统,“黄宿主早点完成任务,便能早点会去。”
黄单问道,“我每次离开的时间都不定,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规则?”
系统,“该离开时,自然就会离开。”
黄单,“……”
系统,“黄宿主可还有问题?”
黄单说,“没有了,陆先生再见。”
系统,“陆某希望下次再跟黄宿主沟通时,你能递交这次的任务答案。”
黄单从这个资深工作者身上感觉到了压力。
陈时见少年迟迟不说话,那两只眼睛里面好像各装了个水闸,哗啦哗啦的流个不停,以为是倒下来的时候,自己把对方给压疼了,就强撑着退开,喘着气说,“先离开。”
黄单慢吞吞站起来,他一边走一边哭,引来路人的围观。
陈时的口袋里空空的,他是从小饭馆拿走了两张卫生纸,但是早在门口时就已经给少年了,这会儿他除了一双手和衬衫,还真没别的东西能给对方擦眼泪擤鼻涕。
俩人一前一后,沉默着走进巷子里,和路边的喧闹拉开了距离。
陈时好多了,他捋捋额前的湿发,“你怎么样?”
黄单吸吸鼻子,把脸上的眼泪抹掉,哭哑着声音说,“没事,一会儿就会好的。”
陈时发现少年一边的肩头有点潮湿,是他蹭上去的汗,面色就有些不自然,“你挡我前面干嘛?”
黄单说,“我不挡着,你会摔到地上。”
陈时想说那又关你什么事,却在对上少年看过来的眼神时,滚到舌尖上的那几个字又吞了回去,他眯着眼睛打量起来。
第一次在车站看见,觉得有点可爱,到了饭馆吃饭,那种感觉更加强烈。
直到网吧洗手间那次,少年的行为让他想起一件恶心的事,就开始排斥和对方接触,不想看一眼,话都懒的说一句,在一个空间里呼吸都觉得肮脏。
陈时的眉头紧锁,明明是个可爱的小弟弟,人也乖顺,怎么好好的正道不走,走歪门邪道?
肯定是哪个王八蛋害的。
黄单看到他的肩膀上蹭到了一些墙灰,手伸了过去。
陈时条件反射的抬手,啪地一下挥开了。
巷子里陷入寂静,黄单看看手背上多出的一片浅红,他的嘴角抿了起来,下颚线条也收了收,看起来很难过。
其实不是很疼,所以黄单没哭出声,只是眼睛红了。
陈时看少年发红的鼻子轻轻扇动,八成是又要哭了,“我家里那头水牛经常不听话,我挥在它身上的力道比这不知道大了多少,它都没哭,你有什么好哭的?”
黄单蹙眉,“我不是牛,我是人。”
陈时扯扯嘴皮子,“不过是个玩笑,你非要那么认真?”
黄单反问,“认真不好吗?”
陈时噎住,认真没有不好,认真很好。
一个人如果能把认真两个字紧扣在自己的字典里面,那已经比别人厉害了。
陈时就不行,长这么大,他只有在拿笔画画的时候会认真起来,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出现过和画画一样,能让他认真对待的事情。
黄单擦擦眼泪,算了,你什么都不知道,我不会生气的,你只要别再痛苦就好,我看着就心疼。
气氛怪怪的,又说不上来怪在哪里。
陈时就在这种气氛里开口道歉,“我只是讨厌别人的触碰。”
黄单,“哦。”
陈时脱口而出,“你不信可以问夏唯。”
他说出那个名字,就有一股阴风吹进巷子里,直奔这儿来的错觉。
黄单跟个没事人似的,不觉得怕,还前后左右的看看。
“林茂跟沈良也听说过。”
陈时的声音让那种被阴风包围的错觉消失,他轻描淡写,“当时我读高二,有个高三的男生要跟我做朋友,管不住手,骨折了,这种事挺多的。”
黄单说,“哦。”
陈时瞪过去,“你刚才哦就算了,现在哦是什么意思?还不信是吗?”
黄单说,“没有不信,哦是晓得了的意思。”
他不快不慢的说,“在路边的时候,你整个人都靠在我身上,还往我的脖子里蹭了很多汗,肩膀的衣服也湿了一块,现在还没干。”
陈时的面色变了变,“那是情况特殊。”
黄单说,“哦。”
陈时的面部抽搐,又哦?他现在才发现,这人有能把他气到肝疼的能力。
黄单说,“特殊情况下,你就会让别人碰,也会碰别人。”
陈时笑了声,“做梦呢,除非我死了。”
黄单的眼底闪了闪,“那路边是怎么回事?”
陈时猛地一愣,他的所有声音卡在喉咙里,想不出理由来反驳,憋的脸都红了,看起来就是吃了瘪,一副恼羞成怒的模样。
黄单的唇角翘了翘。
陈时的眉间出现川字,脸上的表情如同调色盘上的颜料,五彩纷呈,当时他如果想把人推开,就一定会有力气做到,因为以前在别人试图靠近时,他做过类似的事,不止一次。
但是他这次没有那么做。
为什么没有?
陈时在心里问自己,想不出答案,他把这个破天荒的行为归纳为巧合。
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陈时不假思索的从嘴里蹦出来一句话,“你年纪还小,误入歧途了可以及时退出来的。”
那话说出去,陈时就想抽自己,管这档子干什么?吃饱了撑的?有可能。
黄单半响明白过来这人口中所指的歧途是什么意思,他不能退,歧途上有他喜欢的人,他已经在途中了。
陈时看着少年,觉得对方就是一副执迷不悟的样子,被某个王八蛋骗了,还不自知,没救了,大罗神仙来了都没用。
有几个学生结伴经过,打破了巷子里围绕的微妙氛围。
陈时低头点烟,啪嗒合上打火机的盖子,“你说你在马路上看到了夏唯,确定?”
黄单摇摇头,“不确定了。”
陈时抽一口烟,声音听来格外的沙哑,“听说过一句老话吗?当你看到死了的人出现在你面前,就表示你也快死了。”
黄单,“没听说过。”
“我只听说,冤有头债有主,鬼和人一样,做事都会有缘由。”
陈时就跟听到天大的笑话似的哈哈大笑,他笑的咳嗽,“谁说鬼都是冤有头债有主?还说什么鬼跟人一样,开什么玩笑,能一样吗?怎么个一样法?鬼都是飘来飘去的,人也能飘?你飘一个我看看。”
黄单,“……”
陈时笑累了,他靠着墙壁抽烟,把一撮烟灰弹在墙边的臭水沟里面,“人是人,鬼是鬼,同一个思维是不可能套用在两者身上的,不过,人有的,鬼都有,鬼有的,人不一定有。”
黄单问道,“那你是说,鬼会自私自利,会贪婪,会有**,会害怕,也会滥杀无辜?”
陈时叼着烟耸耸肩,“我可没那么说。”
黄单抬头看过去,“你说了。”
陈时差点被口中的烟味呛到,他痞气的把那口烟味喷吐在少年脸上,唇角似笑非笑的勾着,“行吧,我说了,怎么着吧。”
黄单说不怎么着,“你为什么懂这些?”
陈时还是那副懒散的模样,看不出其他的情绪,“书上是那么写的。”
黄单不问了。
这个小插曲让俩人之间的关系发生了些细微的变化,可以正常交流了。
黄单去小店里买水,把一瓶递给面前的人。
陈时说了声谢,就把矿泉水接到手里,拧开盖子的时候开口,“林茂他们跟你说过了吧。”
黄单点头,“嗯,说过的。”
陈时后仰脖子喝几口水,“就是那样,我很怕车,天生的。”
黄单说,“看过医生了吗?”
陈时的喉结滚动,“知道什么是天生的吗?就是从我来到这个世界,睁开眼睛,呼吸第一口空气的那一刻开始,不对,应该要从我还在我妈肚子的时候算起。”
黄单说,“上辈子你目睹过一场严重的车祸,留下了心理创伤,太深刻了,所以这辈子会受到影响。”
陈时抖着肩膀笑,“说的跟真的一样,你这编故事的本事厉害了。”
黄单想说,这是真的,因为你的上辈子有我,你怕车的根源,就是我。
但他只是动了动嘴唇,没有发出一个音。
要是说出来,会和说笑话一样,还是一个不好笑的笑话,没人会笑的,只会觉得又俗又烂,是现在的电视剧里都不会再用到的情节。
黄单的视线停在一处,那边有个女生在跟一个男生说笑,手臂挂在男生的脖子上,踮着脚亲他的脸颊,俩人甜甜蜜蜜的,是对热恋中的情侣。
那女生的背影很像夏唯,身上的裙子跟夏唯死时穿的那件款式一模一样,也有一头顺直的长发,从后面看去,黄单有种就是夏唯本人的感觉,看了正面才知道不是一个脸,他不禁怀疑,之前在马路上看到的身影,会不会就是看错了?
如果有人闯红灯跑响马路对面,也不是不可能。
毕竟这种事每天都会有,否则也不会出现不少因为这种事遭遇不幸的新闻。
黄单犹豫了一下,还是朝那对情侣的方向走了过去。
陈时一转头,少年就没了,他搜索到了目标,就皱皱眉头,迈开脚步走近,听到对方在问那个女生半小时前有没有在路上闯红灯,横穿马路。
这问题太容易让人懵逼。
女生跟她男朋友都是那个表情。
黄单以为自己搞错了,就听到女生语气不善的说,“对,我是闯红灯了,怎么了?不行吗?警察叔叔都不管我,你还想多管闲事?”
他蹙蹙眉心,原来真不是夏唯。
女生见陌生少年蹙起了眉头,不说话,只是盯着她看,跟个老教授一样,恐怕还有一堆大道理要逼逼,就拽着男朋友的手走了。
那男生走之前还给了黄单一个警告的眼神,黄单压根没有在意。
陈时抽一口烟,揶揄的笑道,“那青春痘哥们以为你想泡他女朋友,要是你再说两句,他能把你揍的鼻青脸肿。”
黄单说,“他只有鼻子附近有一个痘。”
陈时挑眉,“一个也是青春痘。”
黄单抽抽嘴,没有跟他讨论什么是青春痘,“你有两个。”
陈时愣愣,“扯吧你。”
黄单说,“在你的脖子后面,一大一小。”
陈时,“……”
黄单认真的说,“大的那个已经熟了,你别去抓,也别抠,很快就会好的。”
陈时刚要说话,口袋里的手机就叮铃铃的响了,是他家里的座机,他走到一边接电话,不时把烟塞到嘴边。
黄单无所事事,就站在原地等着,隐约听到什么学校,请假,考试,他捏捏手指,要是那个人能留下来就好了。
会的吧,因为他在这里。
度过了好几辈子,黄单这点自信还是有的。
陈时打完电话过来,指间的那根烟已经燃尽大半,“不走?”
黄单说,“走。”
陈时想起来了什么,他用着轻松随意的语调,唇角却压了压,“路上车多,没事别瞎跑,有事就更不要瞎跑,免得跑着跑着就跑到黄泉路上去了。”
黄单说,“人各有命,马路上发生的事故都很突然,想不到的,有时候你躲着车,车硬要往你身上撞,躲也躲不过去。”
陈时皱眉,没来由的不喜欢听到前几个字,“什么叫人各有命?”
黄单说,“就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盘,早早就写好了的。”
陈时对这个解释的厌恶程度远超想象,他的指尖用力,把烟给掐成两断,“我发现你有时候特找打,想把你打一顿。”
黄单抬了一下眼皮,“你说你想打我?”
陈时把断成两截的烟丢地上踩了踩,斜眼道,“你要是再说一些乱七八糟的话,信不信我能把你打到鼻子下面拖两条鼻涕?”
黄单问道,“我说什么了吗?”
“说什么你不知道?去他妈的人各有命!还说什么命盘早就写好了,谁写的?天王老子?以后少看这种神经兮兮的东西,看多了会变成神经病。”
陈时手插着兜,面部线条冷硬,口气也是,“你惹你哥哥生气了,自己回去吧。”
说完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黄单望着男生离开的背影,无语的摇摇头,走着跟他相反的方向回了住处。
林茂还在睡着,屋子里的炉子没点,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子臭味,不知道是衣服没晒干散发出来的,还是哪儿塞了只袜子。
黄单去把他摇醒,“快两点了。”
林茂没睡够,又趴回被窝里,模糊不清的说,“我下午不去画室了,你跟小唯沈良他们一块儿去吧。”
最后一个音落下,林茂就从被窝里坐起来,眼睛睁大,“小唯死了。”
黄单,“嗯。”
林茂狠狠搓了搓脸,把脸皮搓的发疼才停下来,“这是我第一次看到身边的人离开,我一时半会儿没办法接受,你知道那种感觉吗?就像是在做梦。”
“可以理解。”
黄单也知道那种感觉,第一次穿越,那个男人死了以后,他会以为对方还活着,越那么想,就越觉得对方在自己身边。
林茂抓抓头发,“小唯在哪儿?”
黄单说,“还在停尸房吧,你想去看看她?”
林茂的脸一白,声音都变了,“别,我这人从小到大是什么都不怕,就怕鬼。”
黄单把凌||乱的被子铺整齐,拽了拽床单,“那以后就别提她了。”
“你以为我想啊,我还以为她没死呢。”
林茂苦笑,他打着赤脚在屋里来回走动,满脸的焦躁,“不行,还是去看看吧,不然我还觉得只是个梦。”
几十分钟后,黄单跟林茂出现在停尸房里,还有被他们叫来的沈良跟陈时。
林茂说人多壮胆。
四个人来都来了,谁也没有主动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上前掀个白布打声招呼。
沈良不耐烦的说,“林茂,你不是要看她吗?看去啊。”
林茂正在走神,冷不丁的听见声音,他的身子抖了一下,扭头就瞪沈良,“你突然说话干什么?妈的,老子差点被你吓破胆!”
沈良鄙视的哼了声。
林茂压低了声音,挑衅的扬唇,“哼什么哼,有种你去把白布掀开啊。”
这激将法太垃圾了,谁都听的出来。
沈良轻嗤,在林茂目瞪口呆的注视下走过去,直接就伸手把白布拉了下来。
夏唯的脸暴露在四人的视野里,血手印还在她的脸上,像是长在脸皮上的一块胎记,狰狞丑陋,让人看了就头皮发麻。
不知道是不是白布拉下来,卡的部位不对,只露出夏唯的一个人头,显得很诡异,好像她下一刻就会睁开眼睛,开口说话。
林茂叫沈良把白布再拉下来一些,被对方骂他屁事真多。
白布整个被掀掉了。
视野里多了一片白,黄单眨了一下眼睛,他再看去,没了白布的遮挡,可以看见夏唯的手脚并拢,身上穿的还是那件染血的裙子,她的面容安详,给人一种睡着了的感觉。
等看到她脖子上的几个窟窿时,那种感觉会消失的无影无踪。
亲眼看到同学的尸体,林茂伤心之余,也松口气,他喃喃,“小唯真的死了。”
沈良说,“不然呢?难不成她还会站起来给你来个拥抱?”
林茂往黄单身边蹦,“沈良你有病吧,在小唯面前都敢说这种话,你就不怕她找你?”
沈良摩||挲了一下手指,“有什么好怕的。”
林茂一副没法沟通的样子,“我不跟你废话,你把白布给小唯盖上。”
沈良这时候却说,“我只负责掀开。”
林茂瞪着他,转而又哼笑,“怎么,怕了?你不是有种吗?”
沈良呵呵。
林茂这会儿才知道,沈良乐意,自己那激将法才有效,他身处这地儿,就跟一怂包一样,“舒然,你去吧。”
黄单刚迈开一步,就被一只手从拽开了,陈时越过他走到床边,把床尾的那块白布抖抖,盖住了夏唯的尸体,动作一气呵成,好像面对的不是尸体,是个石膏。
林茂只盯着白布看,生怕里面的同学会走下来。
沈良的视线却从陈时跟黄单身上走了个来回,露出意味不明的表情,转瞬即逝。
停尸房里的温度很低,没待一会儿呼出的气息都是凉的,吸进来的也是,不但裹着消毒水的味儿,还有尸体上面的味道。
陈时把手放进口袋里,“走了。”
黄单看看床上的白布,下意识的说,“再见。”
陈时莫名的听着不舒服,“你跟一个死人说什么再见?给我把那句话收回去!”
黄单乖乖的照做,“收了,刚才我没说话。”
陈时的眉毛挑了挑,心想这小子还是很可爱的,要是没被人骗了走上歪门邪道,那就更可爱了。
后面不远的沈良又一次把视线挪了过去。
林茂的心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压根就没管他们三个。
晚上黄单去了画室,林茂一个人待在房里会很无聊,他也去了。
刘老师在跟大家一起画写生,模特是个男大学生,留了个络腮胡,头发蓬乱,脸上挂两个黑眼圈,颇有一种颓废的气息。
黄单,林茂,沈良三人认出来了,大学生就是跟他们住在同一层的那位,平时有碰到过。
大学生叫齐放,历史系的,今年上大一,他说自己上个月刚过十八岁生日,长了张沧桑脸,没人信他的话,只当他是在开玩笑。
黄单快速削了根铅笔,坐在周娇娇旁边画起来。
周娇娇给他一颗水果硬糖,这次是荔枝味的,“还以为你晚上不来了呢。”
黄单刚要剥开,就被林茂给拿走了,“哟有糖吃啊,我晚饭没吃饱,正好饿着呢。”
周娇娇不高兴,“林茂你干嘛抢舒然的糖啊?”
林茂一双小眼睛眯成一条缝隙,“你给舒然的,就是舒然的了,他都没说什么,你有什么好说的,是吧舒然。”
周娇娇皱皱鼻子,“你真是没皮没脸。”
她又给了一颗糖给黄单,不是荔枝,换成了苹果,“快吃快吃,我爸晚上刚给我买的,很甜。”
黄单剥了放进嘴里,确实很甜,甜的他有点想吐,“谢谢。”
周娇娇笑眯眯的,“待会儿你帮我改改画啊。”
黄单说好。
周娇娇笑的更开心了,她把铅笔竖在前面量齐放的三庭五眼,在纸上画几条线,就开始画眼睛。
这是周娇娇的习惯,每次画人头,她都是先把五官画出来,等画好了人脸,再上下扩散的画,这是不对的,老师说过了,她却改不掉。
有黄单在,周娇娇时不时的就找他说话,头也往他的画前凑。
“舒然,你画的眉毛形状比我画的好,怎么画的啊?我感觉比模特自己长的还要好看。”
“舒然,橡皮擦借我一下,明天我也要让我爸去买你这种的橡皮擦,擦起来很干净,特别好用。”
“……”
另一边的林茂直掉鸡皮疙瘩,“沈良,娇娇不会是看上舒然了吧?”
沈良在勾画模特的轮廓,改了两次了,烦躁的说,“我在画画,别跟我屁话。”
林茂撇嘴,“你真是越来越没劲了。”
沈良的笔芯断了,他把铅笔一扔,换了支接着画。
林茂咂咂嘴,扭过头不跟他说话了。
齐放坐在椅子上,从他的角度能看到每个人的脸,他的身体没动,嘴巴一直在动,跟几个女生聊天,说什么自己会看相啊之类的,活脱脱就是一副欺骗良家少女的神棍姿态。
林茂小声嘀咕,“竟然有比我还能吹的。”
黄单说,“也许他真会看相。”
林茂不信,“我跟你说吧,这就是把妹的一种套路,早就老掉牙了。”
黄单发现齐放看了过来,他直视上去。
齐放对他露出一排牙齿,大概是脸黑,络腮胡也黑,衬的他牙特白,像是刷了炫白似的。
周娇娇,“帅哥,我正在画你的嘴巴,你能把牙齿收起来吗?不然我不好画。”
齐放收了笑容,继续当他的模特,“美女,要我给你看相吗?”
周娇娇说,“不要。”
有人说笑,“娇娇她爸在外面等着呢,你小心她爸进来跟你打招呼。”
齐放正色道,“那正好啊,我可以给叔叔看个相,我很准的,比城隍庙那些老头子要准多了。”
大家哄笑,没想到刘老师竟然凑了个热闹,“你给我看看。”
齐放沉吟着说,“刘老师今年的事业会有一次不小的冲击,破财消灾。”
刘老师问,“还有呢?”
齐放说,“距离有点远,我只能看出来这些。”
刘老师笑着摇摇头。
齐放的视线扫了一圈,一副很无聊,想找个事打发时间的样子,“还有谁想要我给他看相?”
林茂指指沈良,“给他看看。”
沈良的脸一沉,“看个屁啊看!”
他这一声近似是吼的,把画室里轻松的气氛给破坏掉了。
刘老师打了圆场。
有的人不喜欢这种看相算命的东西,反感也是情有可原的,再说了,沈良就不是那种适合随意开玩笑的人。
林茂冷了脸,站起来换了个位置。
黄单见齐放又一次朝自己看过来,他没搭理。
M市的某个私人别墅里面灯火通明。
王琦进门就被盛情招待,他看着椅子上的中年人,五十来岁,穿着体面,可以称得上是大富大贵。
表舅始终都是客客气气的,“王警官,晚饭已经烧好了,我们去前厅吃吧。”
王琦只是来联系一下死者的家属,没想多待的,结果就因为看三层楼上的那些素描画,不知不觉的待了很长时间,都快八点半了还在这里。
前厅宽敞明亮,长桌上摆着精美的西式晚餐。
王琦已经见怪不怪了,死者在同学们眼里就是个有钱人家的公主,她跟着这样的表舅一起生活,物质上面自然不会差。
表舅给王琦倒红酒,“王警官,这次小唯的事,麻烦你们了。”
王琦说没什么麻烦不麻烦的。
表舅唉声叹气,“怨我,要是把花在工作上的时间多分一点给小唯,她也许就不会做出那种傻事了。”
王琦说,“夏唯还有什么亲人吗?”
表舅说她有一个父亲,“小唯的父母是在三年前离异的,没过多久她妈妈就过世了,她爸有了新的家庭,没来看过她。”
王琦不能理解,离异的家庭他接触过,夫妻双方在对待孩子上面都不会弃之不理,“为什么?”
表舅欲言又止,“可能是为了顾忌现在的老婆孩子吧。”
王琦没多问。
夏唯是自己杀的自己,案子已经结了。
那个年纪的孩子会比较敏感,也异常脆弱,会因为旁人的一个眼神,一个笑声而引起激烈的情绪波动,一念之间做出极端的行为也不在少数。
一顿饭草草结束,王琦起身告辞。
夏唯的后事是她表舅操办的,找了个不错的墓园。
葬礼定在13号,前一天黄单跟林茂都很发愁,因为他们发现自己没有这个季节的黑色衣服。
林茂把黄单叫上,俩人一块儿去了沈良那屋。
沈良跟他们完全相反,春夏秋冬这四个季节里面,他几乎都是黑色的衣服。
黄单和林茂的身材都跟他相似,可以借了穿。
沈良嫌弃的说,“借给你们穿可以,必须洗干净了再还给我。”
林茂说,“知道了知道了。”
他拉着黄单站到衣橱前翻翻,“舒然,你要穿哪一件?我觉得这件不错哎,你说呢?”
黄单无所谓,“可以的。”
当天他们三人跟陈时碰头,一起打车去了墓地。
车子刚出发,陈时口袋里的手就握成了拳头,双眼紧闭,薄唇也紧紧抿着,一张脸白的吓人,他在独自承受着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
黄单不能看,一看就心疼,他垂下了眼皮,比陈时还希望车子快点停下来。
结果却不如愿。
抵达墓地的半路上碰见车祸,司机不得不绕路走,等到了目的地,葬礼已经结束了,他们没见到夏唯的表舅,墓碑前一个人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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