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二哥
二哥笑到一半,立马乐极生悲,痛得龇牙咧嘴。
没办法,他带兵逛教坊听小曲儿,亲爹是真生气,下手打得太狠。
他一笑一动弹,就容易牵动全身,伤口疼得直抽抽,十分要命。
但二哥是个趴不住的闹腾人,养伤养到他闲得慌。
亲爹气还没消,自从打过他以后,还没来看过他,只吩咐给他叫大夫,让大夫上药仔细些,别给他落下残疾。
大哥倒是每晚来坐片刻,但是他伤成这样,他带出去的兵就暂时交到大哥手里在练,大哥的闲暇时间便更少了。
而且大哥来看他,也不会安慰他,只会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瞪着他。
瞪完了还训斥他!说他把兵带得不成样子!
至于他救回来的教坊歌伎美人……
他自己被打成这样,亲爹也还在气头上,哪能把歌伎美人放后院里陪他逗闷取乐?他救回来的美人早被亲爹送到将军府外安置,压根见不到面。
也就妹妹来看他的时候,这冷清清的院子里能稍微热闹些,妹妹会给他剥橘子,还能和他聊聊天。
二哥和幺妹叹气,仿佛唱戏般抑扬顿挫地说道:“真是的,看看你的亲兵队伍,再看看我的亲兵队伍,同样都是简家的孩子,怎么就同爹不同命啊——”
简淮宁很清楚二哥手下的亲兵都是些什么人。
他的亲兵队伍,是父亲亲自挑给他的,全是别的军里淘汰下来,送到西北边境来的兵痞子兵油子。
所以妹妹公正地回答道:“二哥,是你爱玩爱逃武课,父亲才想用这些人激你的。”
“这些兵油子你带他们逛教坊有什么用?关系处得越好,你越难带他们。”
边塞军营里就是看谁拳头硬,他要是能把这些人揍到服,才能管得住人。
若是骑射比不赢,拳脚比不赢,刀剑比不赢,什么都耍个稀松二五眼,光顶着将军府二少爷的名头,他根本压不住手底下一窝又一窝的兵痞子兵油子。
二哥趴着哼哼:“你以为我不知道吗?问题是也要我比得赢啊?他们就算是偷奸耍滑,那也是别的军里混了好多年的老兵!”
但妹妹嫌弃的目光落了下来,她把手里最后一瓣橘子塞进二哥嘴里,叹气道:“二哥,去年起,你射箭就再赢不了我了,一次都没有过。”
“你再这么逃武课,明年你就连我的亲兵都赢不了了。”
“他们可是从头练的,人家都一整天待在演武场,练到手指起泡流血都不吭声的,回去挑破了水泡还继续写字。”
二哥皱着眉头叼橘子,妹妹是个习武狂,输给妹妹不丢人。
但……
如果这妹妹还年幼,力气是劣势,却能咬着牙天天用重剑,练臂力,如今开的弓石数比他重,这就有点丢人了。
如果这妹妹从去年起,自己和她比射箭,在她手中就再无一胜,无论比多少次都再无一胜,这就更有点丢人了。
如果这妹妹新收的亲兵,练到明年,就能赢过他这个从小习武的将军府二少爷……他……感觉自己又要挨打了。
二哥勉强咽下橘子,撇撇嘴,嘀咕道:“你也不要说得好像你手下亲兵各个都这样好吧?”
“练到手指起泡流血都不吭声,还挑破水泡继续写字的,不就门外等着你的那一个?”
妹妹手下别的娃娃兵,那都还处于大字不识一个的状态,开蒙读书可是需要家底的,寻常农家哪负担得起。
“时澈可是文官家出身的呢,人家习武都比你能吃苦。”妹妹虽然和二哥关系好,但也觉得二哥贪玩逃课逃得过分了,“你可是将军府出身的。”
从打他的父亲,到训他的大哥,到嘀咕他的妹妹,二哥心里明白,对他们家来说,武艺那是安身立命之本。
可……说真的,习武能有外面的花花世界好玩吗?
他就是爱出去野,爱跳爱玩,静不下心来,耐不住寂寞,他也没办法啊!
听到妹妹拿时澈出来激他,二哥的坏水一茬一茬往外冒,他顺着妹妹的话说:“你也知道他文官家出身的啊!”
“我和你讲,那些清流文官家管得可严呢!”
“讲究什么男女七岁不同席,不共食,亲兄妹都不能在同一个桌上吃饭的!”
“和我们边塞可不一样,不信你逗逗他,肯定有意思的!”
“干什么逗人家。”妹妹谴责地望了二哥一眼,拒绝了二哥的提议,非常护着自己的亲兵侍卫。
而且她表示:“这些我都知道的。以前阿姐在京城备嫁时,母亲找的嬷嬷天天教她规矩礼仪,生怕她嫁到文官家里被人嫌弃。”
简淮宁很讨厌嬷嬷教规矩,她记得那段时间,阿姐其实也郁闷,只是阿姐她不说,她会乖乖听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提起长姐,二哥也消停了,他灰溜溜地摸摸鼻子,叹气,说道:“好啦,我知道了,等我伤好了我就认真练。”
兄妹俩又聊了一阵,简淮宁看看时辰,打算离开。
今天她还有晚课,专门的夜间训练,如何在夜里伪装,潜听,观察,行进,利用月色,利用地形地貌,判断方位,在昏暗中攻击、防御、指挥战斗……
包括守城、林间、大漠、雪山,各种环境的夜间战斗有何区别……
要从老兵老将那里学的东西实在很多,没有一点一滴的经验累积,光凭天赋根本做不到,因为压根没见识过。
简淮宁带着她的娃娃军,每天练得风生水起。
二哥简淮安趴足一个月,伤差不多都愈合了,勉强能走路了,不改其志,仍然惦记着他救回来的美人。
但美人被父亲安置在哪,他不知道,他现在几乎是被软禁在将军府中的,不可能带着亲兵逍遥出府满街找人。
美人的安危,简淮安不担心,他知道自己的父亲肯定不是那种会祸害百姓性命的人。
但他有点担心,父亲会不会把美人远远地给送走了,打发了,甚至嫁给了别人,这他就得着急了。
二儿子不怕打,反正父亲又不会打死他,梗着脖子,还敢来求要他的美人。
又被压进了祠堂里罚跪,还喊来了大哥幺妹围观。
简大将军这次没动手打他,只是痛心疾首地指着各个战死沙场的祖辈问他:“简淮安,你觉得你带兵闯教坊,抢歌伎回府,是你的本事是吗?”
“我们简家祖祖辈辈,马革裹尸,积攒军功,是为了让将军府当你闯祸的后盾的吗?”
“你长这么大,种过一次地吗?你吃的米,骑的马,握的剑,穿的铠甲,领的月银,你想过是哪里来的吗?是朝廷拨的军费?你想过朝廷为什么给简家军拨军费吗?是为了给你抢歌伎壮声势的吗?”
简大将军质问他:“近些年简家军征丁,征来的新兵越来越不像样,你想过为什么吗?”
“边境连年战乱,如今税赋已达三税其二的地步,百姓们地里种出三粒米,就要给朝廷交两粒,还要服力役、兵役,到了农闲时节,为了省粮食,饭能少吃就少吃,一日两餐都吃不到,这样能有几个身强力壮的?”
再想想小女儿如今带着的娃娃军,简大将军问他:“你知道有多少人愿意戍边投军,顾不上什么性命不性命的,就是为了吃口饱饭?甚至他们还只是个孩子而已?”
“你觉得习武苦,但是将军府里时刻有人烧着热水,你流了汗每天能洗澡,回府就有热饭吃,四季有新衣裳穿。”
“百姓纳税赋,服徭役,就是为了供养你这样的少爷吗?你要是不能戍边守护一方百姓平安,百姓凭什么供养你?”
简大将军训完了话,让二儿子以后每日早晚,来祠堂跪一炷香的时间。
就一炷香,不用久,省得他跪废了膝盖。
但让他在这些简家戍边守城、马革裹尸的祖辈面前,好好反省……他到底配不配叫简淮安。
这早晚各一跪,就从盛夏跪到了隆冬。
整整半年的时间,简淮安没能获准独自出府,只要父亲在淮城,还得日日接受考验,从兵法到骑射,从刀剑枪戟到近身拳脚。
中途连半天的休息都没有。
父亲不在家,就是大哥监督他。
直到小女儿的生日前,简大将军正好领兵得胜归来,回府第一件事,招来大儿子问话。
大儿子向来诚实稳重,绝对不会为了遮掩弟弟闯祸,和父亲说谎。
他说弟弟这回表现挺好,即使是父亲离府期间,也没偷过懒,没捣过乱,没逃过课。
简大将军铠甲都没脱,又去祠堂里看了看跪晚上那炷香的二儿子。
简淮安偷偷抬眼,小心翼翼地瞄了瞄大将军的脸色,刚刚打了胜仗,马上又是妹妹的生日,双喜临门,老父亲的心情似乎不错。
他诚恳认了错,认真反省了一通,表示自己以后会好好习武,一定当个好将军,绝对会守好淮城。
他是真心的,没说谎。
但……已经半年过去了,他还是惦记着他救回来的美人。
这回没敢说要娶她,只是小小声地问父亲,自己再不闯祸,再不逃武课,再不忤逆父亲,就……还是想要她,行吗?
简大将军盯了二儿子许久,盯得简淮安冷汗直冒,最后叫他在祠堂对着祖辈牌位发誓,此生定以性命守护淮城,才松口如了他的愿。
说妹妹生日之后,过年之前,可以让他把人纳进来。
简淮安一听,长舒一口气,这半年真是吓死他了,府里谁都不知道大将军到底把他救回来的美人送去了哪里。
他不敢托大哥,偷偷托妹妹帮他探听一下,但妹妹也说,怎么都打听不到。
幸好父亲没有真的把他看中的美人嫁给别人!
虽然打他时,下手狠了点,真的太狠了点,但……果然还是亲爹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