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重剑出鞘
简淮宁抬眸,扫了一眼这个推着车发道具剑的魁梧青年。
她没有及时地弯腰去捡对方扔到地上的剑,是因为她对杀气,对敌意,都异常的敏感。
这人的态度,当然谈不上杀气,但确确实实是带着恶意的。
不过积极捡剑的李春苗小朋友毫无察觉。
小姑娘毕竟是来面试童星武替的,也没人想要针对她,所以发给她的那柄剑,几乎算得上是整个剧组道具剑里最轻的。
而她又觉得,轮到简淮宁的那柄铁剑太重了,于是投桃报李,投巧克力报剑,主动把自己的轻飘飘塑料剑递了过去,说道:“姐姐,你用我这把剑吧。”
还没等简淮宁回答什么呢,“咣”的一下,响亮的金属撞击声就吓了李春苗一跳。
一直盯着简淮宁这边动静的武替彭瀚,拿了把铁剑,狠狠敲了一下推车的把手,吸引了所有面试者的注意。
他就和巡视考场的监考老师差不多,十分威严地用剑比划了一圈,沉声说道:“分到谁手里是什么剑,就用什么剑!”
“你们面试的是一样的角色吗!就私下里换来换去的!”
“都是来面试替身的,别搁这儿当自己大明星似的耍大牌!挑三拣四!”
“自己的剑自己拿着熟悉!等到主演拍完了,你们得挨个和我套招对打的!现在都抓紧时间练习!”
李春苗顿时好像被抓到作弊的学生一般,羞愧地低下了头,把递出去的塑料剑收了回来。
魁梧汉子的目光从认错的小女孩头顶满意地掠过,落到了简淮宁身上。
遗憾的是,简淮宁面对他意有所指的怒斥,并没有张嘴辩解什么,也完全没有表现出一丝窘迫丢人的意思。
她穿着红衫长裙,顶着棚里好奇围观的目光,沉静地身姿笔挺地站在那儿,只是伸手出去,安慰似的轻轻拍了拍李春苗的头顶。
武替彭瀚心中,顿时大大地啧了一声。
发出了和大巴车上吃瓜群众们同样的感叹。
这小明星,不愧是敢众目睽睽镁光灯下碰瓷大流量的人,面对含沙射影、指桑骂槐,那脸皮不是一般二般的厚,心理素质也不是一般二般的好。
难怪纪珊珊的经纪人担心成那样,又是送烟又是送酒的,叮嘱他务必在面试环节下绊子,把她筛出去。
人手一柄的道具剑发完了,替身的服饰也都换好了,再放一顿晚饭盒饭,场务又嚷嚷着喊棚里的大家上大巴车,去实景拍摄地面试。
最近整个剧组都是傍晚放饭,夜里开工,黎明收工,大夜戏熬得人人双眼通红。
没辙,《昆仑剑》这部武侠片的重头戏,是雪山崖壁夜战。
棚里拍绿幕,特效成本高,也容易看出来假。
实景外拍,难度又大。
真知名的大雪山,也不能放着游客收入不要,留给剧组瞎折腾,最后还落个破坏景区生态的恶名。
据说莫导为了想拍这部武侠电影,光勘景就勘了半年多。
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处不是景区,能被剧组各种布置霍霍,最后还能进行小规模爆破的野雪山。
正好雪山北坡的崖壁有三四十米高,倾斜度完美,崖底又有一处颇为宽广的平台,适合布置机器,停放车辆。
但也面积有限,铺不开太大的摊子。
大多数准备工作都是在山脚下临时搭建、起码能遮风避寒的棚里搞定,再把替身演员们拉上去。
拉上去之后,就是个“等”字。
毕竟是剧组摆好了架势,只等替身到场。
还是替身们等个通宵,等导演主角们什么时候有空,那是明摆着的。
从有暖气的大巴车上下来,阴冷的寒风迎面而来,冷气一下子渗到骨头缝里,人人都恨不得缩进军绿色大棉袄里,把自己给裹起来。
纪珊珊的经纪人,本来正贴着满身的暖宝宝,裹着军大衣,抱着热姜茶保温杯,凑在莫导的监视器旁边献殷勤呢。
但莫导也没工夫理他,这场让主角几近灭门灭派的雪山崖壁夜战,是各大门派混战的群戏。
出镜演员多,调度困难大,打戏难度高,他正拿着大喇叭冲着山壁上使劲嚷嚷着指挥呢。
经纪人给导演预备的驱寒热姜茶没送出去,一回头,看到武替面试的大巴车到了。
他赶紧冲压车的武替彭瀚打招呼,要凑到一块低声嘀咕几句。
嘴里一边问着简淮宁。
眼睛一边盯着简淮宁。
啧!看看!看看!简淮宁她一看到雪山崖壁,那眼睛也亮了!那唇角也弯了!那高兴劲儿!
纪珊珊的经纪人跟着简淮宁的目光一转头,就看到了另一个主演时澈,从崖顶飞身直下的一剑。
他就知道!简淮宁肯定是冲着炒作来的!
正好之前这电影传出来拍摄期间男女主演不和,她就想着当了纪珊珊的武替,顶了纪珊珊的位置,等大导的心血之作电影上映了,出通稿和时澈炒cp是吧?
有他田昊磊在这里压阵,他看简淮宁是想得美!
简淮宁确实是看着雪山拍摄打戏的现场,忍不住笑了。
她觉得很有意思。
来之前,她也听助理说过,这部电影拍的是武侠片,讲的是剑客的故事。
简淮宁本来还想着,那她见过不少江湖客,边塞告急,常有剑客刀客,前来西北投军报国。
唔,她只是没想到,原来这部电影里的剑客,是这个样子的……
寒冬,雪山,深夜。
穿着一袭单薄的轻衣?
难怪每个来面试女主演替身的姑娘,都被发一身红裙子。
虽然眼前这画面是挺美的。
似水的月光泼洒在皑皑白雪上,浑身是伤的清冷少年,宁死不屈,宁折不弯,于悬崖峭壁上,持剑纵身一跃,染血的衣袂翻飞。
但是……冬天作战,最重要的就是御寒吧?
这么穿,没等仗打起来,人先失温冻死了。
还有那主演脸上身上的伤……
这满山对手给他留下的每一道伤口,每一处血痕,好像都不是为了杀死他,而是为了让这个浴血奋战的长发美人显得更好看似的。
简淮宁回忆起那些她亲眼目睹的开膛破肚、砍头断肢的真·打斗现场画面,觉得眼前这号称灭门灭派之仇的敌人,好像还挺善解人意的?
如果莫导要是能听到简淮宁现在心里吐槽的话,肯定要怒而反驳,真是的!不懂战损的美!不懂电影画面的美!
穿个大袄子御寒,那他废了大半年勘景的雪山打戏,还剩个屁的美感!
这一拍,就拍到了后半夜,才好不容易等到莫导一声“主演收工,面试武替”。
纪珊珊的经纪人田昊磊一下子接过话来,他面带笑容,竟然仿佛很是熟络地抬手招呼道:“淮宁第一个来吧?”
“昨天红毯不是就低血糖,还崴脚了吗?”
“怎么跑过来面武替,真是的,你那经纪人太不会做事了。”
“来,先给你面,别给冻坏了,别的人都往后排。”
语气那叫一个亲切。
态度那叫一个体贴。
就连他提前送烟送酒,打好招呼的武替彭瀚,都有些看得牙疼。
虽然彭瀚也看不惯简淮宁这种蹭热度的小明星就是了。
这位身高足有一米九的魁梧汉子,挑起了手中的剑,很不礼貌地指向了简淮宁的脸,说道:“我这可是真功夫,不陪你假打的。”
“我们做武替这行就是这样,受伤破相都是小事。”
“骨折瘫痪,意外身亡也是有的。”
“要是低血糖崴个脚就疼得受不了的话,就别来浪费大家的时间了。”
田昊磊早就在盯着简淮宁了,他瞥了眼还开着的监视器,就等着简淮宁要是想换剑,想换对手,各种找理由,各种找借口,甚至还哭的话,都能有视频证据留下来。
防着对方出通稿,说他们欺负她。
万万没想到,简淮宁不仅没哭,她还扬了扬嘴角。
然后她伸脚轻轻一踢,那柄田昊磊自己都得两手合握才能抬起的重剑,就从地上弹了起来,飞到半空中。
正好被简淮宁单手一把抄在了掌中。
轻巧得好像这剑其实没什么重量似的。
但当简淮宁右手下压,将未开刃的冷铁从剑鞘中缓缓抽出,摩擦出一片令人背脊窜起鸡皮疙瘩的刺耳金属音时,他才能相信,这确实还是那把足足有四十斤的重剑。
简淮宁冲对手微微笑了下。
她知道彭瀚指定给她这柄重剑,是想为难她。
但简家军世代镇守西北戍边,以骑兵为主,轻骑铠甲二十斤,重骑铠甲四十斤,再加上为求破甲威力的骑兵长兵器,攻练刺击,防持重盾。
每年春秋二季,选军中精兵,千里奔袭长途拉练。
他们可能想不到,她的力气到底有多大。
而雪山这种对现代人持续减防的自然环境,对简淮宁而言,就像龙归大海,虎返深山。
她本来就不是生在文明城市的现代人。
她是长在西北边塞的将门之后。
大启承佑九年,父兄战死沙场,连朝廷都以为淮城要守不住了,城内百姓人心惶惶。
时年十六岁的简家幺女,临危出阵,力挽狂澜,带着城内仅剩的八百少年兵,星夜出城,于雪山脚下埋伏了三天两夜。
以冻掉半只耳朵,两根尾指失去知觉为代价,伏击得手,血洗敌军先锋营。
一战惊天下。
雪山再冷,也只能冷得激起简淮宁血液里沸腾的战意。
重剑出鞘,三尺青锋直指面门,简淮宁用彭瀚挑衅她时,一样的动作,一样的话语,回击了他。
“我练的也是真功夫,不会陪你假打的。”
“破相受伤,骨折身亡,都没关系。”
“生死有命。”四十斤的铁剑,稳稳地持在简淮宁的右手中,剑锋直指彭瀚震惊到瞪大的双目,她反问道,“敢立军令状吗?”
简淮宁当然知道,彭瀚并不是想要她的命,而是想要震慑她,让她知难而退。
但是应对下马威,在边塞军营里长大的简淮宁表示,最有效的办法,就是看谁拳头硬。
然后打到服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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