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入云雾,从山上来。
进了云山坊后,先生找了处茶楼润了润口。
许是崎岖的山路让先生也感到有些乏累,便坐下听了听小曲。
云山坊的调子有些古旧,想来也跟此地难出难进有关。
狐九趴在桌上,捂住了耳朵,它听不懂,甚至觉得这调子有些刺耳。
茶楼里喝茶的人不多,许是正午时分都归家用膳去了。
在那一旁的柱子旁站着一个小姑娘,年岁不大,穿的不算太好,但也不至于破烂不堪,应是偷溜进来的。
茶楼的伙计见了,也不赶她,还上去问道:“你又来听戏,要是让你爹知道了,又得打你了。”
小姑娘说道:“我爹才不会打我呢。”
伙计嘿了一声,说道:“上次你才被打。”
小姑娘扬了扬头,说道:“我可不怕。”
伙计笑了笑,只当她是嘴硬,那次不是被她爹爹抓回去一顿打,偷溜出来听曲的时候,又是眼眶红的,还不承认。
伙计瞧了她一眼,说道:“咱们这地方偏僻,调子就这么几个,你都听了半年了,听了个遍,也不知道有什么好听的,我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
“我就爱听,你管的着吗。”小姑娘扬了扬头说道。
“诶,听他们说天顺府的曲子都是一绝,更是层出不穷。”
伙计叹了口气,说道:“我这辈子怕是出不了这儿了,你要是出去了,就帮我听听,那绝对新鲜。”
小姑娘回过头,看向他道:“我可爬不过这么高的山。”
伙计笑道:“我瞧你就不是个老实的主,我没胆干的事你指定是敢,不然咱们就打个赌。”
“不赌不赌。”小姑娘连连摇头。
伙计叹息道:“没意思。”
这云山坊总是这般无趣,虽说修出了山道,但马车依旧难以通行,更别说有商贩什么了。
所以这些年来,云山坊中依旧还是那些人,只会慢慢消失,少有新面孔。
就连时常来这茶楼的人,他都快记清楚了。
陈九坐在桌前,抿了一口茶水。
他一时觉得有趣,也不听曲了,就听着这小姑娘与伙计斗嘴。
小姑娘转头看向了伙计,问道:“山外面都有什么?”
“我哪知道。”伙计摆手道:“他们都说外面什么都好,人也多,茶楼里不管什么时候都坐满了人,热闹的很。”
“哦。”小姑娘努了努嘴说道:“那也没什么意思啊。”
“我就知道这个。”伙计摊手道。
“麻烦添些茶水。”
忽有一道声音传来,伙计看了过去,连忙答应道:“老爷客气了,这就来。”
“不跟你说了,我添茶去了。”
伙计细声跟小姑娘道了一句,便提着茶壶往那桌前跑去。
凑近时,便见那桌上趴着一只红狐,一旁还放着一根狗尾巴草,而那桌前则是一位身着儒衣的先生。
低头一瞧,那先生鞋上无尘,一声儒衣上也无半点污渍。
瞧着面生,伙计可从不知道坊里还有个这样的人。
伙计添了茶水,一边问道:“老爷是从外面来的?”
“如何得知?”陈九笑问道。
伙计骇了一声,笑道:“老爷一身干净,也无风尘,小子打小就在这儿活着,坊里的人都瞧了个遍,可从没见过老爷这样的人。”
陈九点头道:“不错,我确实不是云山人士,方才听你与那小姑娘闲聊,怎么?从这出去很难吗?”
伙计说道:“也不是说难,老爷您猜小子我今年多大了?”
“十六,不算太小。”陈九道。
“老爷好眼力,不多不少,小子上月刚满十六。”
伙计赞叹一声,接着说道:“在这活了十六个年头,极少听人说起外面的事,出去的人挺多,但却极少有人回来,回来的也都是被架回来的,所以外面是什么模样,我们知道的也不多。”
陈九问道:“官家不是修了路吗,应该也不至于这般闭塞啊。”
“山路难行……”伙计叹了一声,说道:“先生是从外面来的,应该也知道那条路是什么模样,只是能给人走,车马都过不来的。”
“所以,许多人都是绕路走,更别说有商队来这儿了。”
陈九倒是知道那条路狭窄,这伙计说的也一点没错。
陈九说道:“可这也只是进来难,陈某问的可是出去。”
“老爷,云山坊这地方都可以说是穷乡僻壤了,从这出去,那得要多少盘缠啊。”
伙计叹了一声,说道:“小子在这茶楼打杂,一年都存不到一两银子,家里还有长辈,又怎敢远行。”
陈九抿了一口茶水,说道:“牵挂在此,也是情有可原。”
“你是外面来的?”
不知何时,那小姑娘站在了伙计的身后,正望着陈九。
伙计回过头去,对那小姑娘说道:“你怎么来这了?去去去,去一边听曲去,莫要打扰了老爷。”
陈九抬手说道:“让她留下吧。”
“这……”伙计低头道:“扰了先生清净,着实不该。”
“没事。”陈九也不在意。
小姑娘没有理会伙计,开口问道:“我听说人说外面什么都好,你是外面来的,能跟我说说外面都有什么吗?”
伙计本想拦她,却听老爷忽然说道。
“好啊。”
闲着也是无聊,倒不如与这小女孩说说。
陈九看向那小姑娘,说道:“不过,你为什么想问这个?”
小姑娘答道:“要是外面真的好,等我再大些,也想出去瞧瞧。”
“原来如此,那便与你说说就是了。”
陈九点头,开口说道:“北有黄沙漫天,镇北十万兵甲铸成墙,天顺上京,天子脚下,繁华苍生,夜夜宵升,南有三江五湖,江水涛涛,江宁有才子出口成诗,温婉美人抚琴湖中,佳人才子……”
小姑娘静静的听着,眼眸中闪着微光,在她脑海之中,已然勾勒出了一副花画卷,尽是憧憬。
“但也有不好的地方。”
陈九说道:“街道可见落魄乞丐,无家可归,江湖侠士不得善终,官官勾结草菅人命,镇北兵甲死无归处……”
小姑娘听完愣了一下。
她抿了抿唇,却是问道:“外面的曲子好听吗?”
陈九点头答道:“好听,一辈子都不一定能听的完。”
小姑娘笑了起来,心中已经有了打算。
“还是想出去瞧瞧?”陈九问道。
小姑娘说道:“为什么不去呢?”
是啊,为什么不去呢。
好与坏对于她而言都不重要。
她只知道,外面的曲子好听,而且不像云山这般三两日就能听个干净,那就值得从这出去。
这本就是不需要太多理由的东西。
陈九笑了一声,说道:“果然啊,只有想的多的人,才会踌躇不定。”
伙计站在一旁,点头答道:“老爷说得是。”
他与小姑娘不同,他如今心有牵挂,迈不开这个步子。
虽是如此,但也从未后悔。
陈九抿了一口茶水,看了一眼桌前的伙计与小姑娘。
一张桌前,便摆着两幅人生。
着实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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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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