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主夫人为常瑶准备了不少吃的便离开,但她一份都没吃,躺在床上忽然间还有些不习惯。
三年来大多时候都在昆仑,无时无刻不在吸取浩浩灵息,滋养的同时也是修复。
作为半妖失去作为人的灵脉到底还是有点损失的。
她当初为什么要这么做?
常瑶伸出手,微眯着眼看向掌心。
母亲曾说过,做妖不必忌讳动情,需要时时警惕的是那些心有大道的修者。
那晚母亲站在水车结界前,陪她一起看里面背对二人独自生火的白衣剑修,一手轻抚她发顶笑着说:“做妖也不必惧怕情爱,相反你应当学会如何利用这样的存在。凡间对妖的误解很大,认为妖只知杀戮,虽然却有一部分如此,但我族天生灵智,道行高深的大妖心思更难捉摸。”
“父母,亲朋,恋人,情意无论是人间还是另外三界,这种东西在哪都是一样的。”她看着结界里的白衣剑修,收敛了平日的张扬肆意,在这瞬间变得恬静,“有的人会为之付出一切,也有的人会弃如敝履。无情无欲者反倒是与天而逆。可惜你是只半妖,混了他的血脉,也继承了同样的弱点。”
母亲低头看回她,目光中带着少见的怜惜与柔和。
幼时母亲说过的每一句话她都记得,可有的话哪怕多年过去依旧是一知半解。
如母亲教诲,常瑶并不怕动情,甚至学会如何利用情之一字得到自己想要的,她对宋霁雪或许有怜惜,欣赏,抑或是崇拜,但却不是爱意。
偶尔常瑶看着宋霁雪会纳闷地想,这样的人她都不爱,眼光是否有些太高了?又或是仍然觉得境界不够,情爱会影响修炼?
可母亲说的弱点又是什么呢?
往事入梦,常瑶醒时发现宋霁雪没回来,便起来吃了点东西。
来往西海的修者越来越多,昆仑,中州,上庭等地的各大仙门都来了,封印地鬼之门的决心非常强烈,以符纪仙首牵头发出号令,天下散修们也陆续前往西海玄天。
热闹得很。
常瑶左右逛了逛,来到了之前杨夫人所住的小院。
看守的侍女不知为何不在,这让她有些意外,没有多想便迈步进去,发现杨夫人竟坐在院中樱花树下,摇椅咯吱轻响,杨夫人只着外衣,黑发散下垂落地面,原本秀丽的面容苍白消瘦,目光怔怔地看向走来的常瑶。
她现在是清醒的。
杨夫人抓着摇椅扶手要起身,被常瑶虚按回去,“侍女为何不在?”
“让她们去吧。”杨夫人轻摇着头,眉眼郁郁,声色低哑,“我愧对玄天,哪还有脸让她们照顾。”
常瑶宽慰道:“那是非离真君的错,不是你的错。”
杨夫人惨淡一笑,眼中郁色更浓。
“以前他总是忙着外出斩妖除魔,连一点陪我的时间都没有,就算在玄天时也把心思花在他的弟子身上,扩写心法经书,寻灵石造剑,熬制丹药等等,我让他陪我听听曲一同游园时他却总说下一次。”
常瑶耐心安静地听着,或许是宋霁雪没来找她所以无聊,在这听人唠叨抱怨也算打发时间。
“次数多了我也会恼,吵来吵去无非就是想问他是否还在意我,难道我就比不上他的弟子和苍生吗?但我当年就是被他的认真负责吸引,决心与他共度一生白头到老,尽管我吵他闹他,最后还是会给我满意的答复,让我知道他是在乎我的。”杨夫人笑容讥讽,苍白的面容衬得眼珠浓黑,泛着强烈的情绪光芒,爱恨交织着,“如今才知都是假的。”
她清醒时吐字清晰,尤其最后一句话几乎是咬着牙说出,带着满满的恨意。
常瑶神色微怔。
杨夫人紧紧抓着扶手,指尖泛白:“他骗我,他骗了我数十年!一切都只是为了妖皇铺路,都是为了他的野心任务,他对我根本没有半点情意,娶我只是为了能顺利进入玄天!他让我活得像个笑话!”
常瑶低垂眉眼,盈盈黑眸中倒映着咬牙切齿目光痛苦面容憎恨的杨夫人。
最后一句话让常瑶心头颤跳,恍惚间像是抓住了什么又咻然溜走,太过短暂,因而再难想起。
杨夫人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双手掩面发出呜咽声,凄凄切切。
“云山夫人?”迟来的侍女见到院里的常瑶惊讶道,“原来你在这,快随我来,教主夫人正到处找你呢。”
常瑶看了眼掩面哭泣沉浸自己世界的杨夫人,未语,转身离去。
宋霁雪一到西海就忙起来了。
他修为已到化命劫,是半飞升的境界,心剑第一人的名声注定有许多事需要他去做。
先是去往海上金銮台查看地鬼之门状况,再修补封印,勉强压制,随后与各方掌门真君商讨妖兽作乱瘟疫四散的事。
常瑶待在玄天教的主教司,百无聊赖地看一帮医修药修反复煎药试炼。
玄天教主夫人也是一名医修,她怕常瑶无聊才带着她一起,哪知道忙起来后就顾不得这位尊客了。
药厅里一股苦味,常瑶悄悄溜了出去,到外厅长廊闻到淡雅花香才松了口气,睁眼就见远处湛蓝海域。此处在高高山石上,长廊蜿蜒回转一直到海平面,层层叠叠间还有大片空地区域。
她站在栅栏后看海上赤日,赤日之下便是金銮台,本身只一座小岛屿,但却是藏在汹涌海域中难以寻找,直到被妖族用计破开封印使它从迷雾中展露全貌。
众人才知晓,原来玄天祭祀的金銮台下便是地鬼之门。
常瑶屈指在栅栏上轻敲,生长在外边岩石上的绿藤轻轻摇晃,从嫩绿的枝桠中开出一朵红色的妖花看向她。
“山蜚在哪?”她问。
妖花转了个方向指路。
常瑶顺着它指的方向看去,片刻后说:“把消息传给修界的人,让他们过去。”
妖花瞬间凋谢。
午时刚过,西海收到消息发现蜚兽踪迹,就在独狎湾。
还在药厅外边看台下玄天弟子练剑的常瑶收到宋霁雪的玉简传音,告知她自己要去往独狎湾,让她在主教司别出去。
常瑶懒洋洋地依靠在栅栏边嗯声点头。
一会后,宋霁雪又道:“算了,我还是带你一起去。”
“没事的,我也想留在主教司。”常瑶耐心道,“如今各路修者齐聚西海玄天,这里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倒是你去见蜚兽要小心,那可是名副其实的大凶兽。”
宋霁雪这才作罢。
常瑶收起玉简后,回头发现教主夫人不知何时从药厅到长廊,正朝她笑道:“云山君对你爱护有加,旁人看了都羡慕。”
常瑶眨眼笑了笑,故作矫情地说:“可惜我如今身子病弱,再难帮他什么。”
“只要你平平安安,云山君就心满意足了。”教主夫人目光怜惜地看她,“术法并非人生的全部,莫要过于苛责自己,若是不知道该做什么,不妨找点别的事转移注意,或许养个孩子也不错。”
孩子?
常瑶从未想过,宋霁雪也从未提过。
教主夫人见她愣然,带点戏谑道:“你与云山君成亲三年之多,难道就从没想过这事吗?”
哪怕西海与昆仑相隔甚远,但云山君宠妻的事却是两界皆知。
常瑶有点懵:“这倒是……”
瞧她磕磕绊绊似害羞脸红的模样,教主夫人心头好感又生,笑道:“若是有此想法倒也不必羞怯表达,不过你二人都还年轻,有的是时间。感情正浓时是容不得他人打扰的,哪怕是自己的孩子。”
是吗?
常瑶很遗憾自己并未有此觉悟和想法。
不过教主夫人这番话倒是让她明白原来自己对宋霁雪伪装的爱意是有瑕疵的。
果然假的就是假的。
常瑶听话的就在主教司没出去,期限直到黄昏时分,赤日下坠,云山夫人回房歇息。夜幕降临,侍女悄悄进屋点燃灯火照亮晚间,防止云山夫人醒后屋内一片漆黑难以视物。
窗前烛影摇曳,门前侍女静心守着,屋内人却已非人。
前往独狎湾的修者各个实力不凡,不是一门尊主就是德高望重的真君们,所有人来此只有一个目的,杀蜚妖。
蜚兽是瘟疫的源头,只要它死,困扰人间的恐怖瘟疫才会结束。
但蜚兽可是几百年才出一次的大凶妖兽,并非是说杀就能杀的,搞不好有很大可能死的会是自己,迄今为止也没有见几个修者杀过蜚兽。
这只从无咎山入世的蜚兽活了近三千年,每一次入世都带来了灭国之灾。瘟疫横行,战争与死亡随之而来,到处都是尸山血海,人间炼狱终归平静,等待下一次动荡。
此山蜚运气很好,从未遇见能手刃它、踏着它的尸体飞升成神的存在。
至于那只从地鬼之门封印里出来的蜚兽有关消息太少,常瑶也没心思去关注,她利用山蜚引来修者们,只为了在此杀宋霁雪。
宋霁雪对她毫无防备,这很没意思。
常瑶不乐意在这种情况下动手,思来想去,最终决定引宋霁雪与蜚兽一战,就算她要动手,也该在云山君用尽全力的时候。
不然也太侮辱修得心剑的人间尊者了。
入夜后海上山岛起了薄雾,修者们还在寻找蜚的踪迹。
最开始发现蜚兽的初辰杏跟在符纪身旁边走边说:“我不会看错的,就是它,独目,白首,蛇尾,只是一瞬间就不见了。”
话说到最后有几分懊恼。
符纪说:“阿杏,你别着急,我们一定能找到的。”
他看向亮着灯火的村寨道:“目前最需要你的是那些中疫的村民,找蜚兽这事交给我们就好。”
初辰杏咬着下唇,半晌才不甘点头。
符纪笑了笑,温声道:“去吧。”
他目送初辰杏回了村寨,眼中柔意渐渐淡去。
“宗主?”剑侍轻声问道,“可有不适?”
符纪摇头,叹息道:“只是感觉很不好,似乎有什么事要发生。”
他回首看了眼,问:“云山君呢?”
宋霁雪刚从踏入林中就察觉到不对劲。
脚边草木随夜风摇晃,却似被掐住脖颈般瑟瑟发抖,翠绿正逐渐染上枯黄。
海雾蒙蒙,月明星疏,在朦胧光线中,他瞧见一只眼睛在混沌中睁开,暗金色的竖瞳眨也不眨地盯着他。
形如牛,独目,长蛇尾,是曰蜚。
身旁草木大片枯死,宋霁雪轻挑下眉,不见慌乱,他迎着山蜚无悲无喜的注视握住腰后剑柄,低低笑道:“巧了。”
细长的黑蛇尾轻甩,山蜚颔首,牛蹄轻踏地面转过身去,枯死的草木顷刻间沾染黑气升腾,将海雾染上黑色流转间发出悉悉索索的声响。
剑刃反光出月色的那瞬间也斩出耀眼的金色剑光,原本要转身的山蜚又回过头来,独目盯着被黑雾包围的云山君,带着几分打量。
常瑶就站在树后,人影与黑雾融为一体,与山蜚同息,因此云山君并不知还有第二人在场。
她的脸隐在兜帽中,抬首时只露出一小半下巴,目光幽幽地看向与山蜚对峙的宋霁雪。
此时云山君的所有注意力都在山蜚,是偷袭他的绝佳时机。
常瑶抬手时指尖凝聚黑光微闪,稚鬼斩出的厉风掀翻众多林木,木屑飞溅,枯草碎散,她欲要使出的杀招却在察觉到另一道冲往宋霁雪的杀气时偏了方向。
那是一支灵力化作的黑色长羽箭,目标明确从背部直射云山君心脏,却被速度更快的黑光斩断。
同时间掐诀唤出结界的宋霁雪蹙眉回首。他虽已察觉到危险也做出了应对,但那灵力长箭是十足的杀招,目的就是为了在他对付山蜚时给予致命一击,若是没被黑光斩断,不死也得重伤。
常瑶看向射出长羽箭的方位目光微冷。
不等二人再做反应,第二支长羽箭又来了,目标仍然是宋霁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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