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达菲尔德岛的第一眼,伊薇特就仿佛来到一个被遗忘的世界,从没有哪个地方如此把“衰败”和“生机”结合得如此紧密。岛上几乎没人任何人为的痕迹,仅有一座颓然的石头建筑,自遥远的圣子诞生时代起,它就已经在岛上的最高处屹立了近两千年——曾经森然的防御工事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孤独地在山顶荒弃、腐烂,灰白色的墙壁上爬满蔓生植物,枝叶掩映下露出部分粗粝厚重的石块和狭长的箭孔,成了罗马人曾经辉煌的证明,也昭示着那个庞大的帝国如今的结局。
孤岛脚下有着一处天然港湾,陈旧的木头栈桥沉默地从宁静的碎石滩和浅海延伸,伊薇特乘坐的商船在栈桥边落下了锚,船上之前还无所事事的水手们纷纷忙碌起来,清点货物、搬运沉重的粮食。
“我们会尽可能在日落之前离开,如果您游览的时候感到失望,想要达成我们的船返航,务必要在那之前返回这里。”船长对伊薇特说。
“卸货需要这么久吗?我雇佣你们的人带我游览会不会给你们带来麻烦?”
“那倒没有,只是这里的隐士都奉行严格的苦修戒律,他们自己耕种、纺织、修缮,夏天只吃一餐饭,冬天则是两餐,也没有个人财产,我们只能与他们以物易物,所以要的时间稍微长了些。但您四处走走的时候,记得遵守岛上的规定……”船长郑重提醒。
这时,一位穿着棕褐色粗布、系着普通麻绳腰带的瘦削隐士沿着一条隐没在蔓生植物和杂草中的小岛走了下来,来到船长面前,也不说话。
“这里的隐士藉着缄默倾听圣灵的声音,并且获得美德。他们并不是在生气,只是出于虔诚信仰的一种坚持。”船长中止了刚才的话题,“其他事情杰弗里应该会告诉你,我去看看酒窖里这次产出的啤酒品质,就先失陪了。”
“抱歉,冒昧来访,我有一位朋友在岛上接受治疗,可不可以让我见她一面?待会我登上这个岛需要获得许可吗?应该找谁申请?”伊薇特向褐衣修士询问。
“费雪先生,隐士们白天通常会保持沉默……”
船长还没说完,那位褐衣修士竟然开口了,但答案却拒人于千里之外:“这里是圣灵的土地,我们无权阻拦任何访客。”
说完,他静静闭上了嘴,如果在其他地方听来,话语中表达的意思显然是委婉谢绝,但熟悉这里的船长耸耸肩:“隐士们不反对也不鼓励外人到来,但白天他们需要劳作和祈祷,通常不说话也不接待,入夜后你可以和他们进行简短的对话,如果您想在岛上留宿,他们也会为您准备一份蔬果、鱼肉和面包。”
伊薇特愕然,此时杰弗里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轻轻扯了扯她的袖口:“费雪先生,那我们就先上岸参观吧,这里待会人来人往,可别让货舱里窜出来的臭气和老鼠形象了您的兴致。”
她愣了愣,跟着年轻水手轻快的脚步从连接船舷和栈桥的木板走了下来,穿过碎石海滩,踏上了这片仿佛在时光中凝滞的土地。
脚踩在地面上沙沙作响,轻薄无感的雾弥漫在草甸上,带着露珠的匍匐植物和杂草向她的脚伸出充满爱意的拥抱,由于植被过于茂密,走过的时候几乎不会染上泥土,不受拘束的树林与灌木在岛上肆意生长,春季早晨苍白的阳光平静透过林荫,洒下投下轮廓不清的光斑,就像月光一样清冷,微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像是有人在旁边轻轻耳语。
“请小心一些,我从未见过任何一个地方的植物有这样浓密,这里的草都是些阴险的坏家伙,一不留神就要被绊一跤。”杰弗里谄媚地提醒她。
过于旺盛的生机。
伊薇特想,地面被植物以及植物的残骸铺了厚厚一层,去年的落叶枯枝就隐藏在今年新长出来的浓绿叶片之下,每一步都伴随着轻微的破裂声,像是其下干燥蓬松的树枝承受不住压力纷纷断裂。
她不由得产生一种荒谬的联想:她踩着碎裂的骨殖前进,死去植物的骨骼。
“你要带我去哪?”
“就在前面,穿过这片树林就到了,岛上被圣灵祝福过的泉水!在那里洗涤您的随身物件,就算出自普通工匠之手,也将成为一件护身符,可以给您带来好运的。相信我,您一定不会失望!”杰弗里极力推荐。
树林后?就算在那行凶也不会有人看到吧?难道那里就是这个小水手选定作案的地方?
伊薇特不动声色,只是跟着他往前走。
这是一片古老的橡树林,到处都是合抱粗细、枝干弯曲遒劲的高大橡树,仿佛自原初之始就无人踏足,未经光阴变换,不谙岁月更替,树林本身就是凝固的永恒。
在树林的尽头,伊薇特听到淙淙的水声,杰弗里兴奋地叫了一声,向水脉的方向跑去。
“费雪先生,就是这里!”
伊薇特不紧不慢地跟了过去,却看到杰弗里正在脱自己的衣裤。
见自己雇主到了,他不好意思地嘿嘿笑着:“啊,我太激动了,忘了应该走远一些,怎么能赤身裸|体污染了您的眼睛?这里的泉水真的很有效,我在海上讨生活就需要好运,打算把整个人都扔进去泡一泡。我马上离开这里,你面前就是最干净的泉眼,大可以放心用,我去那边的水潭洗就好了。”
说完,他抱着自己没脱完的外衣向被橡树掩映的密林中走去。
竟然不是想要杀人劫财吗?
伊薇特的判断似乎出现了失误,直到刚才,她都打定主意要为民除害的,没想到年轻水手竟然自己走开了。
但她总觉得杰弗里似乎另有打算,只是那个目的未必是她自己罢了。
莫非和这里的泉水有关?
伊薇特转头凝视从石缝里涌出的清泉,阳光在细碎的水波中闪耀,鳞片般的光彩吸引着她的目光,当她仔细看去,却从扭曲的倒影中分辨出并不熟悉的怪异天空,以及如蔓生触须般的贪婪树林。
变得陌生的是我吗?还是这个世界本身?
她闭上眼深呼吸几口,再度睁开,一切都消失了,只剩下了淙淙的清水,仿佛那个不可思议世界从未存在一样。
透明的东西总有种神秘感,正如吉卜赛人使用的水晶球,此处泉水是如此清冽,阳光穿透水面,水底的鹅卵石就像珠宝一样闪闪发亮,水里没有鱼和水鸟,她又仔细看了看,只见石块的缝隙间有少量的金属光泽。
这是?
她拨开鹅卵石,却见下面藏着一个被压扁的、长满锈蚀的铜杯,杯子上原本装饰的绿松石等从镶嵌的包边里脱落,与寻常石子混杂在一起,而且粗略看来,数量竟然和孔位对的上。
杯子是在泉水边被故意压扁的?
否则包边因为杯体变形而扭曲,掉落的装饰物不会遗留得如此完整,
伊薇特又拨开另一处轮廓特别的卵石堆,又发现了一只同样装饰着宝石的折断号角、一个被砸碎的缟玛瑙护身符、一只被凝成麻花的银手镯。
这下她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就算其他东西有可能是意外损坏的,银手镯也决计不可能。
也许,它们是被献给自然的供物,毁掉它们只是为了防止有人把它偷走。
【不可以捡拾水泽中的任何财宝。】
之前在船上,莫尼斯博士曾告诉她群岛附近的禁忌。
就算他不这么说,尊重当地风俗也是应该的,她又不缺钱,明显是供物的东西怎么可能去动。
难道真的像是年轻水手说的,这里的确是用来洗涤物品、祈求神灵祝福的地方?
这时,灌木丛中传来一阵淅淅索索的声音,杰弗里满面笑容地回到泉眼处。
“费雪先生,久等了~我这边好了,您要继续呆一阵子吗?”
“不用了,去别的地方看看吧。”
看样子,杰弗里的目的也许只是去泉水那里开个光,伊薇特明显感到接下来的行程他态度有了微妙的变化,不像刚才那样极力催促她去某个地方,而是老老实实随意带她到处游览,一边介绍他所知岛上的生活。
“您真的要留在这里到晚上吗?我们的船日落前就会离开,虽然隐士们愿意为来访者提供饮食,但也只是简单的面包蔬菜和鱼肉,您这样的人可不一定住得惯。”
“没办法,听说他们白天只会工作和祈祷,只有到了晚上才有时间带我去见我的朋友。好在这里的风景看起来不错,留下来住一周也不会无聊。”
“也是这里的隐士们死脑筋,明明这么美的地方,要不是他们固执得给所有访客吃他们的贫乏饮食,住同样的寒酸旧屋,再寒冷的冬天也都只能在圣诞节那一天生火取暖,我想这里早就被度假的绅士小姐们挤满了,也幸亏您是春天来,要是冬天可有的受。”
“我听说……这附近的岛屿有一些风俗习惯,比如,‘不可以捡拾水泽中的任何财宝’、‘不可以追逐圣域的野兽’什么的,是这样吗?”
杰弗里表情稍微有一瞬间不自然,但立刻就被他爽快的笑容占据了:“嗨,那种啊……听也行,不听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都是些老掉牙的故事……啊!快看,那些应该就是病人,岛上的隐士还有些本事,竟然可以让他们乖乖地去放牛挤奶。”
此时伊薇特和杰弗里在一处较高的山坡,从上往下看去,下面一片草甸被篱笆分割成几块,一些奶牛正被从一块草地领向另一片。也许是岛上的草长得特别好,伊薇特总觉得这里的放牧密度比见过的所有地方都大,可草地依旧绿油油地,没有丝毫被啃秃的迹象。
那些病人穿着与隐士相同的褐色粗布衣服,只是没有兜帽,有的挤奶,有的赶牛,虽然动作有些笨拙迟钝,可总归在缓慢完成。
索蕾小姐也在这里吗?
看起来比伦敦的很多精神病院环境更优越,如果不是有冰锥手术的话,这里倒是不错的疗养地。
而此时,山坡下方草地上的一位精神病人似乎感受到异样的目光,从农活中抬起头,呆呆看向伊薇特。
“嘿嘿……”
“嘿嘿……”另一个病人不明就里,模仿他的笑声。
“鳞片……有长尾巴的鳞~片……啦啦啦……”他指着伊薇特的方向,手舞足蹈起来。
“是拥鳞者……她来了。”
伊薇特见下方的病人对着她发出痴痴的笑,嘴巴一开一合,做出许多滑稽的动作,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于是也向他们挥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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