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3 章(1 / 1)

祂将我掷入这个世界,是为了什么?

即使是前世的我,早已一无所有,被剥夺至再也无法剥夺,这样的我又能为祂提供什么呢?

星夜下,森林扭曲的老树向地面投下可怕的阴影,这里到处是湿滑的青苔,仿佛阳光从未照见到它的内部,山风呼啸着吹过林地内部,沙沙的树叶扭动着对她说话,然而更多奇怪的声音在她耳中滋长,它听起来不像是来自远方的湖泊,或者山林中能够发出的声响,更像是来自她的内在。

她无法理解它们的含义,或者它们试图传递给自己的情绪,它们像是无数合奏在一起的喃喃细语,越来越令她感到着迷。

我曾见过这样的星夜,那时我还在儿时的乡村,当田里的麦子到了收割的时节,每个孩子都要去捡拾收割机遗漏的麦穗,而且必须赶在下雨之前完成,我一直捡到入夜,最后在扎起的麦草堆上休息时,那天的夜晚也如同今天这般……

那不是我。

空气湿度有些大,让我想起在蒙特维多登山的经历,说实话,它的坡度不算什么,但作为有名的云雾森林地形,林地里裸|露在地面的巨大树木根系让人很容易摔跤,尤其上面还布满了比萨饼起司一样的厚苔藓,如果没有带钉子的登山鞋,我少不得要在里面吃苦头。

是谁在说话……

森林……我讨厌森林,小时候我就在一个紧挨着森林的村子长大,统治那里的领主野蛮又残忍,除了索要东西外,从来不出现在我们的村子。为了说服他不提高地租,村里每年都为为他提供一位少女当女仆,但她们进了城堡后就再也没有人见过,后来我和哥哥终于明白,那些女人都被他杀死埋葬在了森林里……

住口!

埃德温听到脚步声蹒跚而迟缓地向自己这边走来,尽管林中的路并不好走,但不至于难到如此程度,沉闷的响声不时响起,像是来人的身体结结实实撞到了树干,然后挣扎着艰难起身,继续拖着脚步跋涉。

村子里的人吗?还是路过的旅行者?

埃德温不动声色地旋转着营地篝火前的转叉,上面的熏肉肠和面包在火焰上发出谷物和肉类的焦香,他原本打算吃了迟来的晚餐,就立刻骑马去镇上。

脚步步步逼近,脑海中那些怪诞的声音击碎了伊薇特的理性,她伸手掩住自己的脸,大口大口地喘气,带着烟火和炙烤食物的气味涌入喉咙和鼻腔,唤醒了她灵魂深处的饥饿。

晚餐她吃了农舍富含油脂和乳制品的晚餐,对于尽力吃下男人分量的她来说,现在胃里胀鼓鼓的有些不舒服,但她仍有一个无形的胃亟待填满,而现在空气中的味道她分外熟悉,让她想起以前的某一次进食。

汗水是体内血液新陈代谢析出的残余,这片森林中有一个人的味道,他血管里流淌的血液似曾相识,她曾经品尝过与其类似的一个。

在穿过一片茂密的树丛后,伊薇特看到了坐在帐篷前摆弄火堆的男人,跳跃的焰光映照着他熟悉的五官,鲜艳的发色刺痛了她的眼睛。

难道是……他?

心脏开始砰砰跳动,口腔里唾液不正常地大量分泌。

在伊薇特出现时,埃德温也将他的目光对向这个不请自来的陌生人,服装像是个普通的大学生,但当他注意到伊薇特身后的阴影时,目光却不由得一缩。

这个人身后漂浮着鲜红的细长卷须,而且看起来像还在不断恶化,被怪物寄生的普通人?还是理性崩溃畸变的超凡者?

末日之钟追求的是真理和升扬,在跃出沉睡之渊的水面、看到自己远不能及的黑暗,就连星辰的光辉与之相比也摇摇欲坠,任何超凡者都会产生一种无力感。而末日之钟的人比绝大多数超凡者看到的还要多,他们终于发现人类世界所看重的、赋予其价值的美德、财富、知识根本一文不值,这个世界和生命本身的存在也没有意义,不具备任何目的性和可以理解的真相。

既然他们拒斥一切价值,也不认为愚昧的沉睡众生是和他们一样的同类,行事作风也就不会被凡俗虚伪的道德价值观影响。所有的末日之钟成员都深受虚无主义影响,表现出反律法和反社会的倾向,他们允许也乐于使用不道德的方式来实现自己的目的。

如果面对一位理性摇摇欲坠的超凡者,只要他活着本身对组织的事业没有帮助,那么末日之钟会加速这个即使没有产生冲突的陌生人堕落的过程,原因仅仅是超凡者彻底畸变后会向眷族那边滑落,而眷族是研究升扬之道绝好的材料,即便是尸体也可以用来制作各种超凡奇物。

怜悯、慈悲、正义不过是弱者的安慰剂,在埃德温心中,这个世界就是虚假腐朽的伪物,就连道德本身都经不起推敲,否则为什么统治他家乡的领主能毫不顾忌地残害平民,而普通农奴即使偷窃一根汤匙也会被绞死呢?

刚遇到慈父那会,他还想着自己那位早已病故的学者父亲告诉他的话,要虔诚地信奉圣灵,不可撒谎、不可偷盗、不可杀人……即使因为出版某些禁忌话题的书刊被剥夺了一切,罚为农奴,那个愚蠢懦弱的男人到死依旧这样想着。

然而慈父带他去了一个小镇偏僻的马戏团,里面充斥着伤痕累累、营养不良的瘦削猛兽,它们柔顺而乖巧,在驯兽师指挥下做出种种滑稽可笑的动作。

【它们都是从小训练的,猎人杀死它们的成年父母,把幼崽卖给这些地方,让它们在鞭子的恐吓下娱乐仇敌。一开始它们也会抵抗不合作、咬人抓人,不过当然是被狠狠责罚殴打,它们的乳牙和小爪子也无法给驯兽师带来任何威胁。慢慢地,它们读懂了鞭子的含义,所以多年后,即使它们已经拥有了成年的体魄,脑海中依旧死死印着幼时的恐惧,再也不会试图摆脱屈辱的囚笼生活。

现在的你就像它们,一直以来,人类都被看不见的鞭子责打着,以至于太多人忘记自己是高贵的灵,反而认为那些看似冠冕堂皇的条条框框、光彩照人的珠宝财富才是真正的自我,渐渐变得认同控制我们的制约,也就成为了制约本身。这是一套精巧复杂、无与伦比的控制系统,它能牢牢绑住人,再将所有牺牲者都同化为自己,它被设计的如此完美,身在其中的人类几乎不可能察觉真相。】

埃德温还记得当时马戏团里面那些动物的眼神,驯服到失神,仿佛只有身体是活着的,没有丝毫野性的活力。

它们确实很像是自己,失去一切,无所适从。

【想要获得解放?】

慈父对死死抓着他衣角的埃德温说。

【我可以吗?】

【如果你希望的话。】

慈父眼中微不可查的光一闪而逝,戏台上的狮子正在驯兽师吆喝下,准备穿过熊熊燃烧的火圈,它随即停下了,金色的瞳孔焕发着异样的饥饿。

一无所知的驯兽师咒骂着,试图用装饰着彩色贴纸的表演用棍子恐吓它,但这东西不过是徒有其表的道具,即使真正的马鞭也不会对成年狮子产生什么威胁,更何况是玩具呢?

下一刻,马戏团里一片惊呼和哭喊,观众纷纷站起来,黑压压一片遮住了埃德温的视线,他不知道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但他永远都记得,在前面的先生挡住他之前,他看到愤怒的雄狮人立而起,一口咬掉了驯兽师的脑袋。

这本是一出惊悚恐怖的惨剧,然而埃德温不知怎么,内心仿佛有一个紧紧闭锁的门被打开,他看到狮子终于成功反抗了它的压迫者,想起森林中自己面对领主的□□和猛犬,终于觉醒超凡能力,惊醒林中被他杀死的少女亡魂,将仇敌撕碎的过去。

他内心欢喜,不仅为了狮子,更为了自己。

只要我想,我可以获得自由,无论权威、律法还是道德,它们已经无法再统治我。

后来的日子,他就按照慈父的要求和期望去做事,教廷认为只有美德才能压制内心的野兽,那不过是谎言,只要看穿这个世界的虚伪本质,那么任何律法和教条都只会成为绊脚石。埃德温和其他末日之钟的成员此刻依旧具备人性,不过他们温情的对象仅限于组织内部,其他人类仅仅是直立行走的家畜罢了。

所以埃德温在看到一个畸变边缘的陌生超凡者时,首先考虑要怎么谋害利用,埃德温转动着烤叉,思考接下来行动的利弊,而且他还有些犹豫。

眼前的年轻人看自己的眼神有些躲闪,似乎他没有察觉身上的异状。

这就是埃德温犹豫的原因,并非他残余的仁慈心作祟,而是他此时在办一件十分要紧的事,不想再多生指节,思考要不要装作没发现,让这个陌生人离开。

但随即他又想起,万一对方终究发现了背后的触须,一定会回想起森林偶遇的陌生人,十有八九将折返回来灭口,自己发完电报后还会在这附近躲一阵子,要是被坏了计划可不太好办。

看来只能想办法先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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