弯刀刃光在半空中交叉而过,一只凶兽被缇烟斩杀在地,滚热的血液溅了缇烟一身。南棠已从夜烛背上下来,就着间隙望去,那只凶兽浑身漆黑,似狼似狗,生着密集且尖锐的利齿,齿间流着涎水,倒在血泊间还在不断抽动,仿佛下一刻还会站起来似的。
血腥气很快弥漫,气味吸引来更多的凶兽,外头的动静变大。
“我没事……诶?疼疼……”萧寂已经被扶到墙边坐下,嫣华正撕开他后背伤口外的衣裳,没有灵气无法用法术,就只能上药。
“你不是没事吗?”嫣华可不温柔,拿着整瓶药往他伤口上倒。
幸而药是好药,倒在伤口上就自动沁入血肉,覆盖在伤口上。
“粗鲁。好歹我也救你一回,就不能温柔点?”萧寂抱怨到。
嫣华收起药,拍拍双手:“没功夫与你罗嗦。”
眼下可不是耍嘴皮的时刻,她转头望向南棠,问道:“师……妹,现下如何是好?”
南棠已从赤宁兽背上下来,蜷在了赤宁兽怀里,一双眸子紧紧盯着洞外,她也在想办法。
“你们可真奇怪,为何不问问贾上仙。”萧寂扶墙站起,耸动肩关节动了动,背上的伤似乎已经不痛了。这一路走来,“贾剑”的话都非常少,如非必要几乎不开口,他初时尚不觉得什么,待到危险临头,他才品出一些不对来:她们的主心骨,似乎不是“贾剑”,而是南棠师妹,不论遇到任何问题,出现任何情况,几乎都是南棠师妹在做决定。
尤其现在,人在危机之下的本能反应最为直接,嫣华下意识的询问已经曝露出疑点,如此来看,“贾剑”像个招牌,真正主事人,反而是所有人里面境界最低的南棠。
南棠知道萧寂起疑,但眼下危险临头,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了,她坐直身体道:“外面的凶兽越来越多,缇烟一个人不是对手,你们去帮她,我和师父留在洞里想办法恢复灵气。要么,撑到天亮;要么,我们找到恢复灵气的办法。”
“好,外面交给我们,你想办法。”嫣华无二话,手里翻出一条黑青长鞭。这长鞭内有乾坤,可柔可刚可长可短,柔时可做软鞭攀绳,刚时则为剑棍,长兵短刃可随意变幻,是南山觉当初亲自为其设制的利器。
萧寂虽有怀疑,也知此时亦非寻根究底的时刻,长剑已执在手,跟着嫣华冲出洞去。
一眼扫去,洞外已经被密密麻麻的凶兽彻底围住,夜色中除了隐约的兽影外,只剩一双双暗红的眼睛,噬血般盯着山洞。洞口处已经堆积了不少凶兽尸体,凶兽的数量却只多不少。血腥味越来越浓,再被风吹散,刺激着更多凶兽聚来。这些凶兽并不算难对付,可来势汹汹,现在众人神通尽失,也只能勉强支撑守住石洞。
三道黑影同时跃起飞扑向缇烟,缇烟左手弯刀划过其中两只凶兽咽喉,人却被第三只凶兽扑倒,她右手弯刀离手,在半空先逼退正要扑来的凶兽,回旋时没入扑倒自己的凶兽后背。凶兽气绝而亡,她踢翻兽尸,迅速站起,自凶兽后背拔下弯刀,又是一捧鲜血飞洒而起。她已杀得眼红,却不妨半空中一只飞兽悄无声息地扑下来,只闻“铮”一声,以利爪夺去她左手弯刀,缇烟回身要抢时,这飞兽已然飞高,缇烟急怒非常,却见一道细长鞭影如蛇般窜向半空,猛地缠到飞兽细爪上,狠狠将其扯落,弯刀离爪被甩回缇烟方向。
“接住!”一声轻喝,嫣华赶到。
“多谢。”缇烟跃到半空,接下自己的弯刀。
身边又是一道剑光斩下,两只凶兽身首异处,萧寂也赶到。
————
洞内充斥着洞外传来的厮杀声,南棠在二人离开后,再度萎顿回赤宁兽怀里。刚才他们在,她不能露怯,只能撑着。体内灵气被不断抽离,她觉得冷极,这冷贯穿四肢百骸,仿佛要将她冻到失去知觉。
“阿渊,你不必在此陪我,出去帮他们。”南棠喘了两口重气,将自己推离赤宁。
赤宁兽的爪子一拨,肉垫按着她的腰肢又把她搂回怀里,这种时刻,只恨自己半魂之体无法任她汲取温暖,亦不能供她倚靠。
“我不会有事,你让我想想办法。”南棠握住赤宁兽的大掌,“相信我,给我一点时间。”
兽目与她对望片刻,粗长的尾巴缓缓扫过她脸颊,赤宁兽起身,毫不犹豫地向洞口走去。南棠只闻一声怒吼,赤宁兽已经跃出洞外。
洞里只剩她与“贾剑”,南棠靠着墙壁让自己盘膝坐定。
体内的灵气还在源源不断地流失,这地下似乎藏着什么能够抽取灵气的东西,她一定要将这东西找出来。
如此想罢,她趁着自己丹田内的春种蕴蓄的灵气还没被彻底抽空之时,迅速释放出手腕上的虚土,再将自己的神识附着于虚土之上,随之探入地底。
虚土钻入土里,再化作丝线般细小的银须全部张开,宛如巨树之根飞快向地下蔓延,地下是另一幅光景,有别于外界的漆黑,这里异常明亮,砂石的间隙间填满点点青光,而这些青光又宛如陷入流沙一般,正争先恐后地往底下沉去。虚土再往下探,蔓延到三丈左右深度里,虚土撞上一层浅金色的软柔物,此物宛如人皮亦或兽皮,覆盖住更深的地下。
南棠尝试以虚土戳戳此物,此物却仿佛活了一般缩了缩,却没有抗拒南棠的试探。南棠这才缓缓以虚土注入这层软物,神识跟着进入。
才刚刚触及软物之下的世界,南棠就大受震憾。
白天的时候她以神识查探过地下,地下与外界并无不同,但现在呈现于南棠神识中的画面,却已超出她的想像。
软物之下,是个如同深渊般的巨大空洞,地面上所有的灵气似乎都被抽入这个深渊之内,南棠对五灵本就敏锐,此时感受到浓郁的灵气,神识仿佛被灵气彻底埋没般,这深渊便如同一个巨大灵气田,这四周灵气成海成土,既是水亦做壤,若是此刻能够将春种埋入,也不知能化多少灵源滋养春种,她的境界怕是又要更上一层楼。
可如今这地下也不知藏着何物,不仅能抽空地面上所有灵气,甚至连句芒春种所蓄之气也能抽动,这不应该呀。春种乃是上古神物,天生便拥有吸纳灵源,再化灵气生气,为生生不息之力,就如同一个循环,若是被抽空……抽空……生生不息……
南棠心中忽然一动。
如果她的灵气被抽空,以句芒春种生生不息之力,又会怎样?
心随意动,这个念头刚出现,春种仿佛应和她的感召般,陡然间放弃抵抗,任由这里古怪的力量抽去她的灵气。南棠只觉得愈发寒冷,连神识都被这股寒意侵蚀,陷入锥心刺骨的冰意中……
————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外界的厮杀越发残酷,洞门口兽尸遍地,血流得到处都是,腥味浓得叫人作呕,可四野的凶兽依旧源源不断地来袭,甚至于在这血腥味的刺激下更加疯狂。
三个人加一只赤宁兽苦苦守住洞门,弯刀、长鞭、寒剑之上都已血迹斑斑,缇烟、嫣华与萧寂均已狼狈万分,身上脸上与发上都是血,也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凶兽的。
没有灵气,便不能施属术法,也无法动用法宝与符箓,只能靠招式搏杀,时间一久,三人都吃不消。缇烟散修多年,经生历死练的都是绝杀之术,在凶兽围攻下尚能支撑,可嫣华与萧寂却已告急,他二人一个埋头钻研,一个未经磨练,体术远逊缇烟,此时已是气喘如牛,二人背靠背站在一起,勉力对付前仆后继的凶兽。
“你师父……为何不出来?”斩落一只凶兽,萧寂断断续续道。
外头局势已经紧张到这般田地,可修为最高的“贾剑”却迟迟没有出现。
“师父……和师叔……不对,师妹在里面想办法……”嫣华已经杀得迷迷糊糊,全凭一股意志在支撑着。
“你们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看在我和你们都……都快交代在这里……和我说说?”萧寂转个身,索性把嫣华挡到身后,替她挡下一只扑来的凶兽。
另一厢,缇烟单挑三只凶兽,双眸泛红,唇抿成线,牙关紧咬,弯刃所到之处必见血,天空时不时有猛禽飞下,黑夜之中也辨不清到底是何兽,钢爪尖利铁喙尖锐,撞在弯刀上发出铮铮响音,一个不留神,就将缇烟抓得皮开肉绽,如今她也已多处负伤,鲜血如注。
吼——
赤宁兽跃扑而落,尖爪撕裂凶兽。原本英武不凡的赤宁兽已成骇人模样,漂亮的毛发上染满鲜血,爪上是撕扯留下的碎肉与血液,身上绽起淡淡黑雾,宛如可怕恶兽。
然而纵是他们使出所有力量,也仍不敌这源源不绝的凶兽,一步步败退,及至山洞洞口。洞内幽光未灭,照着洞口处一片地狱景象。数只凶兽齐扑而来,先是嫣华与萧寂不敌,露了个破绽,两只凶兽窜入洞中,直奔南棠。
“师叔!”情急之下,嫣华再顾不上掩藏身份,惊叫出声。
淡淡华光下,南棠依旧盘膝靠壁,半点未受四周影响,她身畔的“贾剑”也一动不动,宛如木人。凶兽一左一右朝着南棠扑过去,眼里露出贪婪凶光,仿佛下一刻就能将她撕成碎肉吞吃入腹。
吼——
又一声怒吼,赤宁兽的兽影从天而降,将其中一只凶兽压在爪下,再以身躯挡下朝着南棠扑去的凶兽。
利爪对上赤宁兽身上的链甲,发出一连串刺耳的铮响。赤宁兽转头毫不留情咬中那只凶兽咽喉咬下,鲜血自他的兽齿之间流下,他甩开那只凶兽,挡在南棠身前狠狠盯着洞口处。
洞口已然失守。
嫣华已被扑倒在地,萧寂手中长剑斩向她身上的凶兽,可身后、身侧又有数只凶兽厮咬而来……
缇烟的弯刀脱手,左肩被凶兽利爪洞穿,只靠右手弯刀苦苦支撑……
四只凶兽冲入狭窄石洞,赤宁兽怒吼震彻山野,兽吼中夹杂着金铁交鸣之间,不断有利爪划过他身上链甲,次数一多,凶兽亦发现伤不到赤宁,其中一只凶兽忽然低头,趁着赤宁被两只凶兽夹缠之际,猛地朝他腹部撞去。
只闻一声闷响,赤宁兽被撞到南棠身前,眼见要撞上南棠,忽然之间,一片银光从南棠与赤宁兽间闪起。虚土先接下赤宁兽,再成甲覆盖赤宁兽,盘膝而坐的南棠已然睁眼。
洞外力竭的三个人已心生绝望,却在刹那间,感受到地底一束灵气直冲体内,缇烟、嫣华与萧寂三人同时觉得身体一轻。
法力因这束灵气而归来。
三人心头大喜,只又见四只凶兽从洞里被人击飞而出,一道人影紧随其后飞出。
“贾上仙?!”萧寂惊喜道。
“贾剑”掠到众人身前,长剑在手,一剑挥下,化作无数剑光向四面八方散开,刹时间照亮前方整片树林,一阵哀嚎响起,凶兽不及避退,被剑光扫中。
嫣华却回望洞里。
“南棠!”缇烟亦喜道。
南棠自洞中缓缓走出,身畔跟着赤宁兽,身后是三个修士,一人握刀,一人执戟,一人掌斧,她的脚下,是无数道没入地底无人可见的庞大细光,如同苍天大树之根须,深植入地。
句芒春种在短暂的抽空之后,果然以无法抵抗的力量迅速回抽这地下所有灵气。
如今这外界绝灵之地,只有她一人拥有这深如浩海的灵气。这些灵气由她掌控,再化无数根须,注入缇烟等人体内。
仿如巨树生成,抽枝生叶,每一个人,都能成为她的枝叶。
看着众人狼狈不堪的模样与满身伤痕,南棠眸色微沉,只淡淡道:“莫怕,只要我在,谁都死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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