痕迹(1 / 1)

听到是沈瑞宇在外面,谢菱第一反应是想叫婢女关上门,今日不再接受请礼。

可沈瑞宇进来得太快,几乎陆鸣焕前脚刚刚离开,他就已经走进了门槛。

谢菱咬咬牙,眼睁睁看着婢女点了一炷香,只好重新坐回了桌边。

沈瑞宇坐在她对面,满腹心事的样子,看着谢菱发了一会儿的呆。

“谢姑娘。”他出声艰涩,嗓音有些沙哑。

“你还……记得我吗?”

谢菱干笑一声:“沈大人。前不久才见过您,又如何会这么快忘记。”

她尽力以平淡的声调应付着。

沈瑞宇的这个线是已经确定重新激活的,也就是说沈瑞宇现在明明认出了她的马甲。

不知道沈瑞宇现在坐在她对面究竟是何心情,不过,谢菱也不想知道。

沈瑞宇深深地呼吸了一口,好像要把那一口气沉进肺腑深处,否则无法支撑他下一次呼吸。

他双手有些发颤,把它们藏进了袖子中。

过了许久,沈瑞宇才开口,喃喃地说:“我知道,你可能忘记了以前的一些事情,没关系……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希望你能永远忘了那天城门外的事,我希望你能一直是无忧无虑的玉匣……如果,如果有机会的话。”

谢菱听着,认真理解了一会儿。

沈瑞宇虽然确信她就是玉匣,但似乎默认她缺失了一部分记忆。

也不知道沈瑞宇这种观点是从哪里来的,但确实帮了谢菱很大一个忙。

起码她不用绞尽脑汁地去编谎解释,沈瑞宇可不是好糊弄的人。

沈瑞宇闭了闭眼,再睁开,掩过泪光和哽咽。

谢菱看着这一幕,心里有几分古怪。

他这是在向她忏悔?

可玉匣要给沈瑞宇的谅解在那一年早已经给过了他,再也给不出更多了。

他还想要什么呢?

沈瑞宇静静地坐了一会儿,似乎收拾好了情绪,重新对谢菱笑了笑。

“抱歉,对你说了一些奇怪的话,如果你不喜欢,可以当作没听过。”

他眸色很深,看着谢菱的目光带着某种执着。

谢菱“啊”了一声,敷衍应了一句:“没关系,到这里来的人都常常说一些奇怪的话。”

沈瑞宇不愧是成熟稳重的大理寺卿,短短几句话之间,他已经将自己的情绪变得平平整整,好似之前那一幕根本不曾发生过。

他自如地和谢菱说笑起来,接话道:“没错,这里毕竟是祥熠院。来这里的人,当然都有所求,就跟跪在佛前的人一样。有妄念,自然就会胡言乱语。”

谢菱哽了一下。

她差点就脱口而出,沈瑞宇之前不是说信佛只为静心,没有目的的吗?现在他怎么也有所求了。

听说其余的人接受请礼,都是按照陛下旨意,传播佛法,洗涤心灵。

可沈瑞宇平静下来后,却反而地和谢菱论述了几条佛法,生动有趣,听到最后,谢菱甚至都不由自主觉得,挺有道理。

一炷香很快燃尽。

沈瑞宇话语顿住,松开盘着的双腿,站起身。

谢菱下意识地抬眸看着他,目光追了过去。

沈瑞宇弯起唇。

“玉……谢姑娘,好像很想听我把这个故事说完。”

谢菱耸了耸鼻尖。

“我没有。不过,其余瑞人都是负责讲经布道,沈大人却反而教了我许多,岂不是亏了。”

沈瑞宇笑了一声:“不亏。和你待在一起的每时每刻,都是我重新拾回的珍宝。”

这句话显然意有所指,谢菱决定直接厚脸皮地当作没听到。

她把沈瑞宇送出门。

没过多久,祥熠院宫门落下,进入宵禁时间。

谢菱伸了个懒腰,总算可以休息了。

沈瑞宇沿着宫墙慢慢地走远,心里想着。

她一定不知道,她那个故事听到一半的表情,和过去一模一样。

就算她失去了以前的记忆,也不要紧,她对他而言,永远是玉匣。

一个青衣婢女目送着沈瑞宇离开宫门。

然后便从树后的隐蔽处折返,回到皇子的殿中。

岑冥翳正在剪花枝,净选了开的好的,漂亮的,一一剪下来,高高低低地握在手里,时不时举起来看看,确认是否美观。

想了想,又犹豫起来,替换掉几枝开得过艳的,而加进来几枝还缀着花苞的。

这样,也能开得久些。

青衣婢女在一旁低着头,禀报。

“三殿下,今日陆将军和大理寺沈大人都去了祥熠院。”

岑冥翳手上微顿。

下意识开口问:“她怎么说?”

“这。”青衣婢女面露难色,只回答道,“殿下不让我们再监视谢姑娘的住所,我们无从得知谢姑娘的反应。”

岑冥翳神色稍稍收敛。

是,他又差点忘了。

“没关系。”岑冥翳看着手里的花,细细理着它们的茎杆,眸光中有丝缱绻。他温和地开口,语气轻轻慢慢的,好似在诉说一个甜梦,“我可以自己去问她。”

青衣婢女小心翼翼地抬起头。

她知道,殿下露出这种笑容时,若一不小心,大约又得有半个时辰会这样一动不动地发呆。

她连忙将剩下的消息禀报完。

“有两个小太监,将殿下不再惧黑的事情告知了皇帝。皇帝现在很感兴趣,似乎是决心一定要找到殿下痊愈的原因。”

找原因?

找到了之后如何,无非是继续斩断他的倚靠罢了。

岑冥翳脸上的笑容消失,眼眸越来越沉冷。

过了好一会儿,才声音冰凉,带着一丝嘲讽地道:“他找不到的。”

哪儿有那么轻而易举的事?

就连他当初,也找了很久很久,才找到她的踪迹。

一个一无所有的人,突然有了仰慕的神,定然是耗尽心血也要找到她。

岑冥翳曾遇到过玉匣,后来,玉匣消失了。

他也曾遇到过赵绵绵,只不过没过多久,赵绵绵也消失了。

岑冥翳心中渐渐有了一种猜测。

神在世间以不同的身份短暂停留,每一次消失,都会同时抹掉她在信徒心中留下的痕迹,所以从不遗忘的岑冥翳,才会忘记他曾经遇到过赵绵绵的事。

但她不会真正离开。

玉匣消失了,有赵绵绵。

赵绵绵消失了,一定还有别的身份。

这是疯狂的幻想,也是岑冥翳唯一的救命稻草。

他到处寻找,竭尽全力地去搜索每一个跟“玉匣”,跟“赵绵绵”相关联的人,试图找到哪怕一丝痕迹。

可最后得到的结局却是,这两个身份之间,彼此一点关系也没有。她们周围的人,也根本没有谁知道另一个身份的存在。

岑冥翳也曾绝望过,他明白,自己并非被神选中的人。

他既没有将神明从惜春楼中救出,也没能在神明被押送的途中去拯救她。

他害怕是因为自己不够强大,不够聪明,错过了神给他的太多次机会,所以他已经被神抛弃。

可他真的很想、很想,再见神一面。

十一岁那年,原本名义上被岑冥翳执掌的谛听也从他手里被剥夺。

其实岑冥翳对谛听而言,一直就像一颗被利用的棋子。

他对于这个组织、对于皇帝而言,是一颗棋子,是一个公用的头脑,任何人都可以把无法存留的信息塞到他脑海中,需要用的时候,再从他脑海里取出来。

岑冥翳知道自己很无能,他对皇帝来说唯一有用的或许就是这个脑袋,是他唯一的凭仗。

既然翻遍了别的地方都无法找到神,岑冥翳决定挖掘自己。

他把自己的脑袋当成一件不值得珍重的物品,就像别人对待他时一样。

他不顾一切地从自己脑海中挖掘着有用的信息,整日整夜地不睡觉,忙着将从出生开始记忆里的每一幅画面全部都仔仔细细地看一次。

八岁时,他能遇见玉匣。

十一岁时,他能遇见赵绵绵。

他是不是还错过了别的什么信息?

有没有可能,在别的时候,他也曾遇见过神,只是又被抹消了痕迹?

那年岑冥翳十一岁。

他不停地使用自己的头脑,累到冷汗一身接一身地出,大冬天的,宫里的宫人以为他犯了急症,吓得手足无措。

过年时,其余人围着皇帝守岁,岑冥翳蜷缩在棉被里,拼命地往嘴里塞食物维持体力,一次又一次地用脑袋在床板上磕撞,试图想起更多。

终于,上天垂悯。

在大雪纷飞的除夕夜,岑冥翳力竭倒在床上,思绪渐渐飘飞,整个人像是魂魄半离体,浮在半空。

他脑海中又觉醒了一段回忆。

十岁那年,他被谛听送到北境去记录军机。

回来的路上,经过一个平静小镇。

他趁看管他的太监不备,偷偷跑出去躲了起来,饿得栽倒在地,被一个小女孩救济到一个仓房里。

他战战兢兢地躲着,白天,仓房木板上还有一些缝隙,可以透出光来。

可到了晚上,仓房里就黑得瘆人。

老鼠溜进来,都嫌弃这里穷冷,吱吱地用爪子抓挠木板,抓不出东西来,跑窜离去。

他很清楚,他不可能这样躲一辈子。

要么,被抓到,要么,病死在仓房中。

他宁愿选择后者。

第二天,仓房外来了一个新的人。

他以前从没听过这个脚步声,警惕地蜷缩起来,脊背紧紧贴着薄薄的木板。

他听见把他救回来的小姑娘在和那个人说话。

那个人给了小女孩钱,小女孩就引着她来看他。

若岑冥翳是一只瘦鼠,此时也一定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

那人走过来跟他说话。

声调很平,没有什么情绪,听不出怜悯或关切,起码,不像是要诱哄他。

跟宫里那些太监不一样。

她似乎是想给他提供帮助,还提到了平远王世子。

岑冥翳捂住耳朵。

好在,外面的那个小女孩替他拒绝了。

她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弯下腰来,凑在木板上的破洞边,好像想要看他。

木仓里漆黑,她肯定看不见他。

但是岑冥翳却能看见她的脸。

饱满的额头,圆翘的鼻尖,下巴线条流畅,白白的脸很小,眼睛很大很大。

岑冥翳呆呆地看着,忽然不自觉地放松了下来。

她弯着腰,长发有几束落在胸前,有几束搭在背后。

阳光洒在她背上,看起来毛茸茸的,很……暖和。

岑冥翳无意识地伸了伸手,好像想要碰一碰。

但她很快就走了。

后来她再来的时候,珠珠病了,不在家。

他以为她又会很快走掉,可是她没有。

她还说,她是来找他的。

岑冥翳微微睁大了眼。

什么时候,他也被人惦记着了吗。

她送进来饼和水,还跟他说话。

她问他的名字,他没有回答,她就叫他小鸟。

这个名字,很奇怪。但岑冥翳没觉得难听。

和她说话的时候,岑冥翳很轻松地就忘记了自己的处境。

他不记得痛苦,也不记得忧愁,很专心致志地回答她的问题。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就是快乐。

明明他还待在仓房里,他却觉得好像已经摸到了那天落在她背上的阳光。

暖暖的,毛茸茸的。

她离开了,留下一个“小鸟”的名字,还有一只落在阳光里的纸鹤。

十一岁的岑冥翳汲取完这段回忆,浑身冷汗湿透,好像小死一次。

院门外,爆竹声噼啪响起,热闹地庆祝着新年,迎接着喜气。

蜷缩在湿透的冰冷的棉被里,岑冥翳也缓缓地弯起唇。

他也在庆祝。

他迎来了新生。

从那之后,岑冥翳开始建立自己的力量。

“谛听”是皇帝的信息网,用来监听朝臣的阴私,控制他们。

岑冥翳在谛听中待了三年,知道“消息”这个东西有多重要。

他是一本书,皇帝需要时便来读他。

可他知道的,永远比皇帝读去的要多。

招揽自己的人马,岑冥翳并没有费多大劲。他早已从皇帝身上学到了,秘密,是控制一个人的最好武器。

很多时候他甚至没有亲自出面,一开始,他只是考虑着,一个未成年的皇子不足以叫人信服,更不足以叫人背着皇帝对他效忠。

但后来,岑冥翳发现藏在幕后的效果很好。

他伪装出了一个完美的纨绔性格,几乎所有人都把他当成了一个无所事事的脓包废柴,不管是皇帝,还是觊觎着皇位的人。

他喜欢这样。

安静,无声,谁也不要来打扰他。

皇帝只在乎对他有用的人,因此他的“谛听”只监控三宫六院,朝臣住所。

而岑冥翳笃信神迹还会再现,或许会在任何一个意想不到的角落,所以他的力量辐射到了整个金朝领土。

他是真真正正地在找神。

他学会了耐心,一时找不到,他就继续找,终于在十三岁那年,叫他又发现了一点蛛丝马迹。

永昌伯府发生了一件事。

这事不小,不过被永昌伯府瞒住,并没有多少人知道。

恰巧,岑冥翳的信息网最知道的,便是所有“没有多少人知道”的事情。

永昌伯的二子并非亲生,而是昔年生产时抱错的农户家子。

长到十六七岁时,永昌伯将亲子接回府中,将抱错的假少爷退回农庄。

更有趣的是,原本那位真少爷的青梅竹马,不仅没嫁他,反而嫁了那假少爷。

这是大金七十三年的记载,岑冥翳曾经亲眼看过。

可是没过多久,岑冥翳听闻晋府的那个少爷在到处大翻户籍册,还说,户部的人弄错了,全都弄错了。

永昌伯府之子,身份到底不俗,户部的下属陪着小心,可查破了天去,都查不出来,那晋家少爷说的错了,到底错在了哪儿。

岑冥翳听着有趣,闲来无事时重新翻了翻晋府的记载。

却忽然发现,确实不对劲。

记载变了。

只有晋府真假少爷互换的事,而不见那假少爷成婚之事。

这中间,有一个人凭空消失了——晋公子原本的未婚妻子。

晋公子试遍了所有的方法,都找不到那个人。

十三岁的岑冥翳心口收缩,呼吸缓缓地收紧。

他有预感,他又找到了,另一场神迹。

他悄悄跟踪了晋珐很多日,后来,那个晋府的假少爷樊肆也出现了。

岑冥翳将他们问过的问题、查过的信息全都记在脑海中,渐渐拼凑出了一个完整的故事。

她的新名字,叫楼云屏。

被青梅竹马的晋珐背叛,为了躲避麻烦,转头嫁给了樊肆。

不知为何,这倒很像她会做出来的事。

可是,她再次消失了。

晋珐找不到她,樊肆找不到她。

樊肆竖起了亡妻灵牌,对着灵牌呢喃时说,就算所有人都不记得她,他们一起生活过的六年,不可能消失。

岑冥翳躲在樊肆看不见的地方,听着这句话,神魂再次震撼。

六年?

何来六年?

两年之前她分明还是赵绵绵,难道他认错了?

不,不可能。

凡人不可能无缘无故地消失,痕迹不可能完美地抹除。

晋珐和樊肆都说,他们是重活了一世。

重活一世。

不会错的,这分明就是神迹。

可是,神可以同时出现在一个世界的两个地方吗?

赵绵绵和楼云屏的存在,又要怎么解释?

……除非,除非这根本就是不同的世界。

在每个世界里,都有玉匣,有赵绵绵,有阿镜,有岑冥翳。

可是在有的世界里,岑冥翳遇见了玉匣。在另一个世界里,岑冥翳遇见了赵绵绵。

遇见阿镜的岑冥翳,也应当是在不同的世界。

这就能解释,为什么他一开始并没有关于赵绵绵的记忆。

因为这个记忆,是他濒死之时,从另一个世界的自己身上融合来的。

十三岁的岑冥翳震撼,又兴奋,以至于一阵阵地发抖。

他知道,自己不仅仅找到了新的神迹,还很有可能发现了神降世的规律。

回到住处后,他将玉匣、赵绵绵和阿镜的面容画在了纸上。

他本不需要画下来,因为岑冥翳的记忆永不褪色,她们的面容无论是在纸上,还是在脑海中,都是精准鲜活的。

但,将她们全都拓到一处后,岑冥翳发现了另一个规律。

她们的眉眼、神容之间,流淌着几分相似。

这种相似并不明显,它像是融入在骨血之中,很难说清是哪个部位一模一样,但若是亲眼见着这两人,必会觉得她们有些相仿。

她们的面貌,都是神的折影。

若还有新的折影,应当也与此相似。

岑冥翳盯着这三幅画看了许久,然后将她们的眉眼、鼻唇、身形分别组合,画出了十几幅相似而不同的女子像。

他一一地看过去,将这十几幅虚拟出来的模样记在了脑海中,然后将画卷全都销毁。

从那之后,岑冥翳的寻找多了一个标准和方向。

直到遇到谢菱。

按照纨绔的身份,岑冥翳结交了许多狐朋狗友。

在浪荡男子之间,少不了要聊女人。

问及岑冥翳喜好什么类型的女子,他只笑笑,说了两个词。

弱柳扶风,清澈无垢。

其余人会意大笑起来,没过多久,就把一个又一个清秀女子引到他面前。

岑冥翳本没奢望,后来,竟当真在其中发现了一张熟悉的面容。

不,应该说,那面容他当然是没见过的,但是他曾画下过一张与她极其相似的容貌,相似到了,岑冥翳的胸腔瞬间鼓噪,剧烈跳动不止的地步。

他找机会见她。

在朝安寺,他看着她被大姐刁难,被贵女欺负,却不敢上前。

她好柔弱,他不敢以外貌认人,生怕认错了皮相,惹神明失望。

直到看到那谢氏女即便羞恼地红着眼,像兔子一般可怜可爱,仍扬声斥骂不讲理的晋家小少爷,岑冥翳脑中嗡的一响,终于忍不住动作。

他赶走了晋家姐弟,强压着让浑身发颤的躁动,一步步靠近她。

向她走近,就好像走近瞻望了许久的神像,生怕她忽然之间,就像兔子一样吓跑了。

只不过和她说了两句话,岑冥翳已经感觉浑身的血液都要冲到头顶。

因旁边还有外人瞧着,岑冥翳才暗暗用力掐着自己的掌心,克制住。

分开之后,一旁的陈庆炎贼眉鼠眼地问他:“这一回,是你喜欢的型不?”

岑冥翳喉咙烧干,哑得无法出声,只点点头。

是,就是他喜欢的那一个。

神落在世间,像经过花丛的蝶,好在这回终于,被他捉到了。

极盛大的狂喜之后,随之涌来的是达到极点的焦虑。

她会喜欢他吗?

这次他会成为那个被选中的人吗?

她什么时候又要离开呢。

他小心翼翼地隐藏着,不敢让神发现他已经知道了她的秘密。

他是一个卑劣者,是一个偷窃者,他窥探神明,还想……

不行,他不敢想。

他不敢奢想留住她,只能渴盼,如果他可以让她满意,她可不可以告诉他,她下一次要出现的时间地点。

和她相遇之后,岑冥翳的生活里好像就一直只在发生好事,幸福得他都有些惶恐,但这惶恐又被他更大的贪心压制住。

她说,好喜欢他。

可是这世上还有很多个她曾选中过的人。

她可以,只喜欢他吗?

休息了一晚,谢菱又感觉精神充沛。

吃早饭之前,她双手合十默默祈祷了一下。

希望今天三皇子能早点来,还有,不要再出现奇奇怪怪的人。

谢菱不常祈祷,不仅仅是因为她不相信这个世界的神,对这个世界无所求,还因为,她运气也就那样。

买彩票从不中奖,买盲盒永远不回本,她许的愿,什么时候成真过。

谢菱叹了口气,结束祈祷,老老实实开始吃早饭。

差不多刚吃好,窗棂轻轻响了一下。

谢菱精神百倍地抬头,一边露出甜甜的微笑,一边转身。

“三殿下……”

谢菱的声音卡在喉咙里。

从窗户里轻巧翻进来的人,并不是岑冥翳。

陆鸣焕面色古怪地停在窗前,眸光斜睨着她。

“……三殿下?我就知道!”他的语气像被谁踩到了尾巴,跳脚地喊,“你一定是跟他有来往。”

谢菱头皮发麻,怎么会是他?

她走过去,压低声音警告道:“不要胡说。你违背规矩,擅闯我的房间,现在快出去!”

“我就不。”陆鸣焕面色黑得能滴水,阴沉沉地看着她,轻轻咬牙,“你不装了?你倒是继续装啊,昨天像个石像一般,对着我,一句话都没有。”

谢菱深吸一口气,仰起头盯着他,直言道:“所以,陆公子还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我不愿意见到你,我跟你没有话说,你若是知情识趣,早早离开才对。”

陆鸣焕心脏好像被人狠狠攥了一下,忍不住捏住谢菱的下巴,用了些力气。

“也只有你……只有你会这么对我。”

他眸光不停地来回闪烁着,好像在挣扎着什么,昨天他以礼相待,被她嫌弃,今天他就暴露本性。

他本就是个不讲理的人,他讲理,阿镜也不曾看他,他不讲理,阿镜倒会多睨他一眼。

谢菱被他捏得很痛,气得眼神发冷。

她和他无冤无仇,凭什么遭此对待?他不讲理,她也无需讲,伸手拿起桌上的一只茶壶,就要去砸陆鸣焕的脑袋。

“谢姑娘,有访客到。”门外响起唱喏声,“平远王世子前来请礼。”

谁?黎夺锦?

谢菱一身汗毛倒竖。

她转头,盯向陆鸣焕。

“你现在出去,和他说,你方才惊吓了我,我不见客。”

陆鸣焕眯起眼睛,瞄了一眼她左手举起的茶壶,哼笑:“惊吓了你?黎夺锦,他为什么要来见你。”

谢菱哪有时间和他废话,压低声音快速道:“不然呢?那你要怎么出去?平远王世子耳力过人,你再翻窗,一定会被他发现。”

这冠冕堂皇的话是她说出来哄骗陆鸣焕的。

她真正的目的是想让陆鸣焕解决黎夺锦,用魔法打败魔法。

哪知道,陆鸣焕嗤笑一声。

“你想错了,我不出去不就行了。”

说完,他松开谢菱,趴下身子,飞速地钻进床底。

“你!”

身后吱呀一声,婢女久久没听到回应,已经将门扉推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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