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当正午,五六个鲜衣怒马的公子哥儿出现在新昌酒家门前,随行的仆从就有数十人之多。
正站在门前挠弄姿招揽生意的两个美貌胡姬一见这一行人的衣装打扮,现其中几位公子仅是腰间佩玉就价值千金,知道是些贵介公子,当下不敢怠慢。急忙迎上前去,同时向店里招呼。
这一行人都是韦杜柳苏等关中世家子弟,被簇拥在中间的那位就是杜文天。杜文天作为关陇大族杜氏家族的长公子,自然有自己的一班朋友,他最近倒了大霉,这些朋友知道他心情不好,今日是特意邀他出来散心的。
这些朋友只知道杜文天在兴教寺调戏过一个美貌女子,不巧那女子却是上官待制身边的使女,杜文天因此被张昌宗和上官待制教训了两次,之后他帮武崇训夫妇在碧游宫大摆筵宴,结果又因大火受到牵累,害得杜家要赔偿一大笔钱,所以心情很不好。
可杜文天心中真正的苦,却是无法对人说的。那日离开隆庆坊后,安乐公主对他的态度与往昔相比便大相径庭了,杜文天受了这么多罪,安乐公主不但没有片言只语安慰,而且开始疏远他了。
倒是不明就里的武驸马,觉得杜家借出府邸给他居住,又替他包揽了碧游宫饮宴的全部费用,是在帮他撑场面,结果却受了株连,要承担复建碧游宫的一半花销,这可是一笔惊人的巨款。心中有点过意不去,对他的态度大为改观。
杜文天色心不死,总觉得自己为安乐公主付出那么多,安乐应该对他投桃报李,可是结果却是安乐公主从此对他再也不假辞色。杜文天这些天就像患了相思病,直到被人拥上高楼,还神思恍惚的。
这个时辰二楼酒客不多,只有临窗的几桌,中间位置全被杜文天等人包下了。杜文天借酒浇愁。酒入愁肠愁上加愁,他的酒量本就一般,今日又恣情放纵,不一会儿便喝的酩酊大醉。
众公子今日聚在一起本来是为了陪他散心,不想还没多久,他就醉的东倒西歪。朱家公子朱洪君便道:“给文天喝点醒酒汤,不要让他喝了。”
朱家在关陇贵族中不是有实力的人家,不过在这些朋友当中,朱洪君年纪最长,而且性情沉稳、做事周全,久而久之。众公子有什么架鹰牵狗、遛马饮宴一类的事情,都由他张罗。大家也愿意听他安排。
朱洪君这么一说,侍奉杜文天的胡姬便赶紧叫人上了一碗醒酒汤,喂杜文天吃了一半,叫他斜斜枕在自己腿上散酒力。
众公子坐在那儿东拉西扯,扯了一阵荤腔,忽然便有人说到了坊间关于张昌宗和上官婉儿的流言。这个流言经过一阵子的散播,终于从坊间市井传进了高门大户。
朱洪君一听这个话题。马上忙对那人道:“小混啊,这等坊间流言。千万不要乱传,小心祸由口出,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他所说的小混姓武,名武晓珲,虽也家境殷实,还有个叔叔在外地做官,但是比起这些底蕴深厚的世家子来却只算是第三流的人家,不过豪门公子时常厮混的朋友也不是个个都讲究门当户对的。
这其中总要有几个有眼色、会说话的帮闲人物哄大家开心,武晓珲扮演的就是这样的一个角色,他每每跟着这些贵介公子们混吃混喝,众公子开他玩笑,才把他的名字叫成了谐音:小混。
韦家公子韦德睿年纪虽轻,却是个极明事理的少年,马上接着朱洪君的话头,正色道:“朱兄说的是,那日武驸马在碧游宫设宴,小弟也随父亲赴宴了。之后因失火缘由难以分辨,安乐公主还曾邀我等到隆庆坊面见上官待制。
小弟亲眼所见,当时上官待制正与宫娥策马击鞠,一个身怀六甲的妇人能骑马击鞠么?何况小弟看的清楚,上官待制纤腰一握,绝非有孕妇人,这等子乌虚有的谣言,切勿人云亦云。”
朱洪君虽被众人敬为大哥,但他家世地位并不算高,所以对人说话倒还委婉,韦德睿年纪虽轻,身份地位却高的很。关陇世家的领军人物是樊川韦杜两家,他韦家地位还在杜家之上,对武小混说话就没那么客气了。
武小混被他说的脸色一红,赧然道:“呃……我也就是随口一说,逗大家一乐。”
韦德睿认真地道:“这种事也能拿来说笑么?这可是败人名节的大事,再严重些,没准就给人惹来天大的祸事。你我家中多有在朝为官的,更该格外谨慎。何况,上官待制也属我关陇一脉,大家休戚与共,不是更该维护么?”
一番话说的武小混面红耳赤,讪然不语。
不想正枕着美人大腿,朦朦胧胧半醉半醒的杜文天却听清了他们的对话。杜文天一直觉得他的女神不再理他,是因为他提供了不实的消息,可他当日亲眼所见,迄今也不相信自己是看走了眼。
人还是那个人,要说没有怀孕,难道以上官婉儿的身份,当时会闲极无聊在肚子里塞个枕头玩么?这个消息就是他散播的,韦德睿却说这是无稽之谈,杜文天可不爱听了,他呼地一下坐起来,往案上“啪”地一拍,大声道:“小混说的没错!上官婉儿……呃!她……她就是与人私通,身怀有孕。”
韦德睿眉头一皱,道:“文天兄,你醉了。”
“我没醉,我才没醉!”
杜文天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像踩在云宵里似的迈着步子,拍着自己的胸脯儿道:“我……我这里头清醒着呢。那车,那辆车一定有鬼!先前是有人跌落马上。可那人就一定是上官婉儿么?
嘿嘿,我……我看不……不见得。我反复琢磨,越想……越不对劲儿,你说她们骑马击鞠,还要乘车去鞠场么?那鞠场边上,为啥恰好……有辆车子?张昌宗和上官婉儿一个青春年少,一个百媚千娇,俱都长住宫中,日久生情太……太正常了。嘿嘿……”
杜文天冷笑着转了半圈儿,笑声忽地戛然而止,脸色也刷地一下变了。
楼梯口正站着一男一女,男的是张昌宗,女的是上官婉儿。
婉儿今日是去碧游宫察看损失的,以前她不好在人前露面。现在却不怕了,正好借着碧游宫失火一事,重新出现在世人面前。回来路上,应张昌宗之邀,到新昌酒楼来吃杯水酒,谁想恰好就遇到了杜文天。还听到了他的混帐话。
杜文天见张昌宗气的面孔有些扭曲,不禁打了个哆嗦。酒意吓醒了几分,暗暗叫苦道:“坏了!我怎么……怎么偏就遇上了他们?”
“呵呵呵呵……”张昌宗突然出一阵瘆人的笑声,笑得杜文天双腿软,若不是因为在场有太多朋友,面子实在难以放下,只怕他就要双腿一软,直接跪到地上了。
张昌宗笑吟吟地看着杜文天。眸中却是冰一般寒冷:“杜公子,张某人和上官待制如今就站在你的面前。请你当面说个清楚,你说我张某人与上官待制有私情,上官待制还身怀六甲?”
杜文天嗫嚅,一言不。
上官婉儿俏靥苍白,她一言不,拂袖便走。楼梯下还站着杨帆呢,因那楼梯宽度有限,只宜两人并行,杨帆论身份论地位不及张昌宗和上官婉儿,所以他落在后面。
杨帆没有跟着婉儿一起走,他与婉儿错肩而过,走到张昌宗身边,对杜文天摇头一叹,道:“杜公子,当日杨某邀张奉宸和上官待制同游兴教寺,为了避免声势太大影响游兴,所以俱都穿了便装。你不知道我们的真正身份,仗着你杜家的势力,想要调戏上官待制身边侍婢,被张奉宸教训了一顿。想不到你竟为此怀恨在心。
兴教寺在樊川,你杜家也在樊川,我还奇怪呢,在你杜家的地盘上,让你这位杜家长公子吃了大亏,你怎么会忍气吞声。现在我终于明白了,你当时吃了亏,未必就没有招呼爪牙试图报复,只是看破了我们的真正身份,不敢出面了吧?
呵呵,我想,市井间这样的谣言,应该也是你使唤人散播出去的了?你对张奉宸怀恨在心,却又无法报复,所以就用这样的谣言来中伤张奉宸和上官待制!杜公子,枉你出身名门,真是无耻之尤!”
谎话的最高境界,就是真中有假、假中有真,叫人真假难辨。张昌宗看了杨帆一眼,心中好不崇拜:“没看出来啊,杨将军不只拳脚厉害,这张嘴巴更是厉害,这一来连谣言一并解决了,正好为我洗刷清白。”
杨帆从张昌宗的眼神中知道他已明白自己的意思,便道:“上官待制气愤不已,可别出点什么差迟才好,杨某追去安抚一番,这里就拜托给六郎了!”
说到这里,杨帆淡淡地瞟了杜文天一眼,无愠无怒,仿佛在看一个死人。如果有人执意寻死,他也不会滥施慈悲,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杨帆不是活菩萨。
“二郎只管去!”
张昌宗大包大揽,经过杨帆这么一说,他也觉得这个谣言很可能就是杜文天散播出去的。不过,究竟是不是杜文天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对他而言这是个机会,他可以利用这个机会洗刷清白。
有这个谣言在,对他而言早晚是个隐患。所以,他今天必须要大闹一场,闹的动静越大越好,如此才能洗刷冤屈清白。洗刷冤屈的关键就是杜文天,因此就算散布谣言的不是他,今天也要证明是他!
两排大内侍卫雁翎般散开,恰如正印官升堂问案。张昌宗向前一走,坐在席的韦德睿、朱洪君两人便慌忙退到一边,张昌宗在席后坐下,抓起一只锡壶往案上重重一顿,厉声咆哮道:“姓杜的,你可知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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