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句古话叫“世事无常”,说的是世间万物都是在不断变化的,没有什么东西是亘古不变的。
比如说广州自古气候湿热,冬天无雪是正常现象。然而这年冬天,刘益守在大庾岭修的路还没完工,就已经天降大雪。
连带广州地区也跟着一起下雪,着实惊呆了所有人。
自古以来,大庾岭便有一道奇景:冬日时山道以北白雪皑皑,好似北国;山道以南郁郁葱葱,正如南国。
雪不过韶关,乃是人们的常识,大庾岭南面现在还活着的老人,在有生之年都没有见过下雪是什么场景。
今年冬天算是开眼界了。
下雪不算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然而因为下雪引出的流言,就不能等闲视之了。
与往年不一样的雪景,很容易让本地人觉得今年冬天会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发生!
给人以极大的心理暗示。
随着广州各地都被白雪覆盖,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流言,自北向南,如同瘟疫一般在扩散,弄得广州地区人心惶惶。
不知道是谁说的,广州下雪,必有大事发生。传着传着,变成了朝廷的兵马要越过韶关,如同这白雪一般,覆盖整个广州地区!
广州地区各族群之间那错综复杂的关系,以及不同的起源,让他们在没有外力加持的情况下,绝无可能拧成一股绳。刘益守就是看中了这一点,才利用其中的矛盾拉偏架。
甚至同一大族之内,大族欺压小族,大房欺压小房,强枝欺压弱枝之事屡见不鲜,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杀鸡儆猴这一套,在这里根本不管用。
王伟发现刘益守对广州地区的治理思路跟自己完全不一样,于是索性就不提自己是怎么想的了。
然而,广州本地的各族群,彼此之间,也不算是“自己人”,他们彼此之间也非常排外,其中的原因非常复杂,而且年代久远。
很多时候,疲惫的骆驼,只缺最后一根稻草,就会不堪重负的倒下。冬日的大雪,成为压垮陈霸先的最后一根稻草。
不过那边多半是不毛之地,人口也少,此番根本没有参与到广州的叛乱之中,之前都是宇文泰在跟那些人打交道,陈霸先也控制不了他们。
陈霸先来的时候,有多么踌躇满志,如今他的亲信被人驱赶就有多么狼狈!
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刘益守才不会对广州地区采取刚才对王伟说的策略。贸易线路因为动乱而中断,损失可就大了去了。
刘益守继续低头看手里的账册,他从里面看出了很多不同寻常的东西。此时的番禺地区,农业发展情况很一般,但税收却多得吓人。很多都是从港口那边收商税收到的。
下雪后不久,距离大庾岭最近的韶关,最先反水!
侯安都赤膊上阵,背后捆上了一叠柳条,在亲兵的护送下,徒步穿过已经修葺得差不多,就要竣工的大庾岭古道,来到吴王城下“负荆请罪”,代表全体韶关守军向吴王刘益守请降,以求得朝廷宽恕,从轻发落。
王伟双手拢袖深深一拜问道。
别处也要让一些地盘出来给那些人安置,这算是各打五十大板,作为对于他们从贼的惩罚!
这些不得不迁徙到新地方的豪强,一定会跟新地方的原住民发生矛盾,到时候朝廷拉一边打一边,谁弱就扶持谁,互相制衡就可以了。想要用常规手法对付这些人,比如说杀人立威什么的,会让广州这里的豪强们人人自危。
“我把处理广州这边事务的要点写下来,你在番禺城坐镇,让杨忠配合你镇压不服,到时候脏活累活让侯安都去干。
番禺及临近州郡,又要换主人了!
五日之后,刘益守亲率朝廷平叛大军入主番禺城,广州的叛乱就这样出人意料的被平息了下去。
番禺城头的签押房里,刘益守一边查看府库里的账册,一边头也不抬的对王伟说道。
……
陈霸先并非广州本地人,之前能在广州落户生根,全靠笼络本地豪强,出让了许多利益。再加上他自己很会打仗,又懂得笼络人心,因此才能恩威并施,收服广州本地人为其所用。
“主公,您也是头一回来广州,如何对此地民情如此了解,乃至如数家珍呢?”
“两晋战乱,永嘉南渡,很多中原大姓从大庾岭古道来到广州,被朝廷编为客户,也叫客家人,多半聚居在韶关附近。
不患寡而患不均,如果朝廷对广州本地所有的豪强都“稍加惩戒”,那么为了应对即将到来的械斗与冲突,他们也不得不跟朝廷妥协,以换取更多的支持。都打板子,也是一种“另类公平”。
这里进口了许多珍珠、象牙、犀角、贝类等物,再通过其他渠道转手到建康,换取了不菲的财货!
当然,若是能把陈霸先抓到,拿他祭旗警示本地豪强大族,那或许还有点效果。
听到这话,王伟大为叹服。
最后这个所谓的潮汕族群,乃是战国时期,越国被灭,越族大规模南迁。越王勾践的子孙后代的一部分来到九龙江与广州以东地区,和当地闽人、蛮人融合后,建立的新族群。
这里的乡土气息非常浓厚,跟建康周边隔几十年就换一波权贵,根本不在意你是不是本地人的情况完全不同。
“主公,你说的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前世历史上陈霸先或许是个牌面人物,但这一世他只是个小角色,至少在广州这里,他的分量并不重,也影响不了什么。刘益守的关注点,在更深远的层次。
永嘉南渡,不知道多少中原人南下,而广州地区相比中原,要安定许多。晋朝的老黄历,已经严重与现在广州地区的情况脱节。
“主公,属下有个问题不是很明白,还请主公解惑。”
毕竟,谁想炸毛,另外的人却可以跟朝廷合作,到时候谁倒霉一目了然。
王伟有些疑惑的问道。
时代虽然不一样,但人心变化的规律是一样的。这些事情刘益守没法去跟王伟解释,更没法告诉王伟,其实陈霸先也是个经略广东毫无章法的失败管理者!
……
广州地区前两年群魔乱舞,陈霸先、萧氏宗室、萧衍时代册封的刺史(如李迁仕)等等,在这里胡搞乱搞。本地豪强,也是采取墙头草的策略,四处站队,连横合纵,沆瀣一气。
他望着门外隐约可见的雪花,说来也奇怪,广州长年湿热,今年居然会下雪下个没完没了,实在是有些不可思议。
“广州的族群,可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以韶关与始兴郡为核心的客家族群,以番禺为核心的广府族群,以义安、潮阳为核心的潮汕族群,根本就不是一拨人。
随着他的离开,番禺城内群龙无首乱作一团!
那些被他抛弃的本地官员,连忙紧赶慢赶的派人联络刘益守,告知了这个突发情况,向朝廷请降。
刘益守叹息说道。
如今在广州地区,把各族群都算上,别说是五千户,只怕五十万户都是往少了说!一个冼夫人旗下都有超过二十万户的俚人!
难怪陈霸先会落荒而逃,没有朝廷在背后力挺,他手里的那点实力,根本摆不平本地族群!一有风吹草动,就很容易翻船。
陈霸先在这里算什么人呢,他算是外人!包括刘益守在内,朝廷指派的各级大小官员,都是异地为官,都是“外人”。
就在所有人都预测陈霸先会被怎么困死在番禺城,最后惨淡收场的时候,正值正月初一,陈霸先带着数百家乡子弟兵,出人意料的乘坐几艘海船朝东面而去,不知所踪,再也没有返回番禺。
刘益守如数家珍的说道。
王伟拱手行礼道。
很显然,大庾岭古道的重新修葺,将会极大影响广州本地各族群的构成,未来可能的影响之大,完全无法预测。
王伟听得一头雾水,完全不明所以。刘益守的信息来自前世,比较超前,上述三个族群目前虽然已经自成一派,但却都在形成当中,只是初见雏形。
“说实话,并不能拿他们怎么样,但是朝廷可以强化对番禺、北江流域及东江中下游的控制。朝廷不处置这些豪酋,但是要将那里的豪强重新划分居住区域,将他们安置在别的地方。
王伟一脸郁闷的说道。
刘益守随口打哈哈说道,他总不能跟王伟说清末时期广府与客家人械斗伤亡百万的历史吧?这场旷日持久长达十三年的斗争,因为晚清政府的腐败与不作为,而异常惨烈。
大庾岭古道修复后,建康南下到广州的贸易线路以及人口迁徙的线路已经打通。优先保证这条通道被我们掌控在手里,再来谈其他的事情。将来有的是时间经营广州,不必现在一口气把所有的事情都做了。”
如果说他们之中谁是蛮夷,那么只能说他们都不是蛮夷,都是我汉家子民。但是处置他们,也不能胡子眉毛一把抓。”
就先委屈你一下当个广州刺史吧。”
这样比单纯的杀人立威要好!
此时广州地区无论是正在形成之中的广府族群,又或者是客家乃至潮汕族群,全都是好勇斗狠之辈,却又不乏有奶便是娘的狡黠市侩。
而对于那些反叛他的本地豪强,只要不来惹他,陈霸先全部采取了无视的态度。但对于那些敢于前来番禺城门前挑衅的队伍,他的反应都是出奇一致:带兵快速出击,并且直接打死打残!
“主公,如今要怎么处理广州这里的豪酋呢?”
广东这块地方,只要是在封建社会,民间族群的基本面没有本质改观,那就必然会有一些“因地制宜”的风土民情。
他也想一劳永逸,但前世的经验教训告诉他,那样处理,只会什么都抓不到。
一时间,坐镇番禺城的陈霸先陷入四面楚歌之中,所能管辖的领地,被极大缩减,已经只能控制番禺城以及东北面的绥宁等地,兵力收缩到了极致。
如今这一切的基础已经不复存在,以侯安都转投刘益守为信号,广州本地豪强纷纷易帜,驱赶了陈霸先派来管理地方的官吏,一个接一个的宣布与其划清界限!
“主公请放心,这点小事,属下还是可以做好的。”
刘益守拍了拍王伟的肩膀说道。
待我们有实力来经营广州的时候,再来精耕细作布局也不迟。
记住一点,只抓主干即可,不问那些细枝末节。乡间械斗什么的,规模不大就随他们去。只要大庾岭到番禺之间的线路通畅,海路也通畅,那就行了,其余的你斟酌着来。
然而,陈霸先虽然走了,但朝廷对广州本地豪强的清算与处置,却才刚刚开始。
如今朝廷的平叛大军来了,难道这些人说一句“与我无关”,刘益守就会把高高举起的板子放下来么?
平叛可不是为了请客吃饭,如何处置广州本地的豪强,成了摆在刘益守面前的首要问题,也是本地人最关注的问题。
“这些都是些没用的,不必在意,哈哈哈哈!”
“主公,广州这边的情况,和属下之前想的不同。属下以为这里应该是人丁稀少的蛮荒之地,晋朝的丁口账册显示,这里应该只有五千户左右……”
这里的情况,跟中原的情况完全是两回事,所以处置手段,也不能学我们在建康与两淮那边的手法,粗暴处理。”
刘益守接受了侯安都的请降,并命其带领韶关守军为先锋,在前方开路,一路向南进攻广州!
刘益守本人则是催促从南康郡征发来的民夫们,尽快修葺好大庾岭古道,同时命杨忠接管韶关,虎踞广州北面门户!以观后效!
说白了,就是让侯安都去前面探路,试一下广州本地豪强的态度如何!
“说吧,我听着呢。”
而广府人,很多则是当年随着大秦南下的楚人,与本地俚人杂居后形成的岭南族群。
义安郡(汕头)以东的海面上,几艘海船顶着狂风在行进。但他们的船不够大,今年冬天的海风又特别大,他们已经严重偏离航线,甚至西边已经能够看到陆地了!
而原本的航线,是应该要远离大陆,朝东北而去的。
陈霸先站在海船的船头,一个大浪打来,他全身都被冰冷刺骨的海水浸透。然而还不等他回过神来,陈霸先就惊恐的发现,他右侧的那艘船,已经消失在海浪中,似乎是倾覆沉没了!
“陈将军!我们靠岸吧,再这样下去,船会翻的!”
控制风帆的水手对着离他不远的陈霸先大喊道。
此时的广州指的是大广州,地盘比现在的广东省还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