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7章威严不可亵渎
深夜,吴王府的书房里,刘益守还在来回踱步,思虑如何处置王琳这些人。
按道理说,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王琳之前不知道部下的事,当然不必追究他的责任,要不然下次有什么事情,谁还来自首呢?
只是,就这么将那些人送去敢死营,也就比罚酒三杯稍微严重点,算是罚酒十杯吧。
如此看,表面上是“皆大欢喜”,也能得王琳及他麾下部众归心,然而此风却是断不可长!
今日王琳的手下可以泄愤杀人,他日刘益守麾下其他亲信,也可以有类似的心思,反正事后也不过是挨顿打而已。
长此以往,国家会变成什么样子?
法律的威严如果已经不在,那么它就会形同虚设。将来岂不人人皆能被杀?
但是,作为一个政治动物,还是顶尖水平的那种老硬币,刘益守显然不可能直接将王琳麾下亲信全都秉公执法处理了。
这笔账很好算,死去的徐昭佩和萧方等,不可能给刘益守带来任何利益,然而活着的王琳等人却不同,如果能妥善处理此事,那么王琳和麾下部曲,就可以死心塌地的为自己效力。
不仅如此,如何处断此事,还会影响到很多希望投靠到刘益守这边的中立派!
正如没有哪个女神喜欢“中央空调”一样,也没有哪个臣子,喜欢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的主公。
既然你要“秉公执法”,对我跟对外人没什么不一样,那我干嘛投靠你?有时间伺候你,还不如我自己在家遛狗逗猫,多睡觉摸鱼不好么?
大家觉得你处事很公正,是个好人,可是好人能够给我带来我想要的荣华富贵,功名利禄么?我投靠你是因为你遵纪守法么?
刘益守拍了拍斛律羡的肩膀,殷切说道。
然而能给他撑腰的人并不多!北魏乱的一塌糊涂,还被陈庆之给打穿了。
于是北魏开始下重注!
刘益守忽然想到这一茬,随意问了一句。
刘益守长叹一声,作出这个选择,可比要不要去篡位难多了!
“进来吧,门没有锁。”
自己这边的探子,估计很快也会送信过来,但终究是没有斛律金第一手消息快。
从前是将柔然当做边疆大敌看待,而现在则是利用柔然来巩固边防,将柔然当做攻略高车、契丹的盾牌与长矛。
没有南面魏国掣肘牵制的柔然势力再度复兴,不过此时的柔然,经济政策也跟百年前大不相同了!
在这种情况下,再根据王琳和他麾下其他人在前线的表现,来操作此事,便可以驱使王琳部为我所用。
可是中国古典的思想里面,死刑,在不被赦免的情况下,那就必须得死!无论杀多少次都是一样的,只看最终效果!
玩这种文字游戏糊弄世人是不行的!
“那你觉得,应该如何处置比较好呢?”
但也不能把事情做绝了!
刘益守沉声说道,心中暗暗好奇,斛律羡这么晚来找自己究竟是有什么大事。
刘益守感慨说道。
斛律羡一脸肃然的说道,他这封信是斛律金命人写的,通报了一下高欢的情况。斛律光已经带着本部骑兵,跟着高欢一起往北面去了。
然而这并不意味着他们一直控制着草原。北魏前期中期还好说,柔然被打得一退再退,北魏设“六镇”于北境,防备草原民族死灰复燃。
抽签死,还是王琳自己做的签,这个不是罚酒三杯,而是执行家法自断一指!斛律羡自我感觉很妥帖!
阿那瓌借力打力,把中原人对付草原人的套路用到高车身上,效果奇佳!
“依属下之见,杀是不能全杀的,若是全杀了,只怕主公麾下亲信都会离心离德,再也不会有人真心实意的投靠主公。
当然,此时的柔然,同样也没有跟北魏叫板的实力!各家有各家的难处,没有谁能一家独大。
他把王琳带部下来自首的事情,完完整整的告诉了斛律羡。
在北魏的扶持下,得到北魏那边提供的大量种子、牛羊、骆驼、兵器,阿那瓌部曲实力大振,重新夺回柔然大权,成为新一代柔然可汗。
520年前后,柔然内乱,高车雄起,军事实力到达顶峰,让北魏也忌惮不已。
不过,柔然的日子,其实并不好过。阿那瓌的柔然王庭,明面上号称是草原霸主,但实力跟北部的高车相比,没有压倒性优势。
如今,王琳等人的问题其实不在杀人与否,而是损害了主公的权威。不惩戒难以重铸主公之威严。让那些人真正敬畏了,也便是让世人都跟着敬畏了,如此便可以从容处理了。”
他满脑子浆糊回到所住别院,也没心情跟妾室们玩耍,一个人躲在书房里,揣摩刘益守今夜的话,越想越是感觉不明所以。
北魏末年,草原上风云变幻,柔然内乱不说,柔然北部的高车族崛起,打得柔然几乎亡国!
之前,北魏在柔然与高车之间玩“卞庄刺虎”的游戏,高车强,则援助柔然。反之,柔然强,则援助高车。
但他就是这么想的,不杀人见血,怎么能让那些刀口舔血之辈敬畏呢,杀人是一定要杀的。只是都杀肯定不行,那样把王琳和他麾下部众得罪死了。
其他的人关进监牢做做样子,将来大赦天下放出来。把抽中签的那个倒霉鬼斩首以谢天下,便可以给萧方等和徐昭佩一个交代了,也是向世人展示主公大公无私。”
“萧方等的命是命,陆纳等人的命也是命,我刘某人的妻妾子嗣的命还是命,孰轻孰重,孰是孰非?”
“主公……”斛律羡要跪下拜谢,被刘益守扶了起来。
北魏虽然起于鲜卑拓跋氏,地道的草原民族。
之前已经问过王伟和陈元康,那两人的意见都非常一致:除了王琳外,其他人集体下狱,准备秋后问斩。允许王琳戴罪立功,也就是说,王琳同样要被追究连带责任。
“主公,斛律羡求见。”
斛律羡似乎欲言又止的样子。
刘益守若有所思的询问道。他觉得沙雕王还是有点想法的。
但是不惩罚也是不行,如此一来国法沦为儿戏,大家罚酒三杯就算过去了,将来主公登基之后,要如何约束那些,因为这件事越发无法无天的骄兵悍将们呢?”
那时候,所谓的“正义”,就跟过眼云烟一般,不值一提了。
“得了吧,你也跟阳休之学了这一套,直接说,你有什么主意。”
而且六镇之乱以后,北魏无力再执行从前的草原政策,对柔然的态度与处理方式,也发生了根本性转变。
控制其他草原部落很是吃力,其位置也在不断南迁东迁,而且还局部的农耕化了。
“对了,王琳的事情,你怎么看?”
很快,没有带任何兵器,穿着麻布衣的斛律羡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封信对刘益守说道:“主公,高欢领兵三万,出现在了幽州地界,似乎是想出征塞外!”
“说吧,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我的脾气你是知道的。”
如今高欢接盘了北魏的大部分领土,实际上也是接盘了北魏末年的种种问题,包括边患。
阿那瓌便有了其他的心思,比如说,当魏国的“爸爸国”!
但他首先要解除后顾之忧。于是柔然趁着高欢还没回过劲来,开始专心攻略北面的高车人,再加上这些年高车分裂成很多个独立的部落,战斗中屡次落于下风。
这件事要处理得主公舒服了,那才是最好的处理办法。
哪怕说穿了依旧是以夷制夷的老套路而已。
一边是严重冲击现有的秩序,另一边则是会极力冲淡自己对人才的吸引力,二者如何选择,让刘益守很是矛盾。
复兴的日子没几年,北部的高车族又在缓慢恢复元气,对于柔然提出的很多要求,也开始阳奉阴违的不给面子。
门外传来源士康的声音。
刘益守没好气的一拳打在斛律羡的肩膀上。
其实此事说简单倒也简单。无论杀徐昭佩他们的有几人,其实都可以算做是一人在动手,将这个人斩首,以示主公威严即可。
小善还是大善,小恶还是大恶,刘益守脑子里浮现出很多的想法。
“主公啊,其实吧,王长史,陈尚书他们肯定都有好办法。但属下觉得,主公现在应该还是心气不顺。
所以阿那瓌对于联合魏国,巩固自身,一直都有着非常现实的需求,绝不仅仅是因为他们对魏国的土地也有觊觎。
当初元诩下重注,给阿那瓌的条件非常优厚,那可不止是一纸诏书而已,阿那瓌那时候拿到的物资与兵器可是不计其数的!
“王琳?”
斛律羡一愣,不太明白自家主公在说什么。
“是这样的,之前不是徐昭佩和萧方等被杀嘛,然后……”
“今日记你一功,回去歇着吧。”
刘益守微笑点头送客。斛律羡一头雾水,搞不明白是老爹斛律金通风报信算一功,还是他“建言献策”算一功。
当日的厚赠,直到今日还在使用!那一次也完全改变了柔然的国策,使其飞速朝着汉化靠拢。
斛律羡小心翼翼的说道。
……
“王琳麾下的部曲,该不该杀呢?”
中国人自古以来的法,就是“效果法”而不是“程序法”。比如说执行死刑,要是程序正义,那么捅一刀不死,就算是执行过了死刑,马上就必须无罪释放!
他能爬到今日这个位置,真的很不容易。自古权臣除了造反,几乎都是全家死光。每一个不利因素,都要被扼杀在摇篮状态。因为一旦失败,所付出的代价会是极为惨痛的。
斛律羡沉思片刻说道。
柔然的短暂复兴,其实都是在北魏的帮助下达成的。没了北魏的加注,柔然这些年都是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
柔然的虚胖别人不知道,阿那瓌自己还是知道的。甚至高欢高洋他们也知道!
十年过去了,柔然都没有发生什么大的战事,只是如今柔然北部高车族的实力正在飞速增长中,眼看就要压制不住,让柔然王庭感觉压力山大。
刘益守微微点头,斛律羡有一点说得很好:不惩罚是不行的。
毕竟,跟高车斗了好几十年,此时的柔然跟拓跋焘那时候的柔然早已不可同日而语!北部的高车已然崛起,哪怕高车国已经灭亡,但部族的实力仍在,每一刻都在蠢蠢欲动。
简单来说,就是捏着把柄,恩威并施!将来一个“大赦天下”就能解决问题。
刘益守会意解释道:
“高欢者,怀朔看门士卒起家,竟然可以有今日之成就,果然时势造英雄啊。”
这个办法不能说不好,但刘益守还是觉得差了点意思。
斛律羡一口气说完,后背都被汗水打湿了,感觉自己说了一番极为大胆的话。
不过柔然王庭始终离北魏更近,北魏给高车的支持,还是远远少于柔然。从拓跋焘到元宏,高车与柔然之间反复拉锯,血战不断。
“高欢的保密工作,做得很好啊。”
如今中原大地风云变幻,摆在阿那瓌面前的选择也很多,面临的问题也很多。
于是阿那瓌开始在魏国寻找代言人,他要巩固好柔然王庭的南面。
接着,利用北魏六镇起义的关键时机,阿那瓌带兵南下平叛,借机大肆搜刮北魏边镇的人口财帛,吃得可谓是脑满肠肥。
那么谁才是动手的那个呢,属下觉得主公之前对江州豪酋那个三抽一杀,就很有震慑力。让王琳自己做签,给王琳属下的亲信们来抽,生死由命富贵在天!谁命不好下辈子再搏吧!这何尝不是一种公正呢?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笔账,这笔账也不难算,刘益守心里很明白。
“嘿嘿,主公目光如炬,属下想什么果然是瞒不过主公。
他们迁徙的位置已经相当靠近北魏边镇,而且开始执行半游牧半农耕的国策,任用汉官,仿照内地官制,设侍中、黄门郎等。留给了高车人广袤的草原。
换句话说,阿那瓌也需要靠山!
柔然的实力与自身“草原霸主”定位的不匹配,决定了柔然的国策不能四面树敌。
唐邕此次提出的出击库莫奚与契丹,非常有远见。与阿那瓌不谋而合,说服对方的可能性很大!
毕竟,再不出手,柔然有可能真的要撑不住了!比起听话不找事的阿那瓌,谁知道柔然北面是个什么怪物啊!
高洋和他的亲信们都觉得,还是柔然比较好控制一些。
刘益守叹息道。
然后案件压在大理寺不复核。按现在朝廷的律法,如果要走流程,很多漏洞可以钻,王琳的那些手下在监牢里住几年也很平常。
“主公……”
“以后,不能再把你当少年看了。”
他一点都不比高欢要轻松。
刘益守看着斛律羡那已然变得“成熟”的面庞询问道,没有丝毫开玩笑的意思。
果然,他也是考虑到了人心的复杂。
柔然王庭的巨大白色穹庐内,一个衣着华丽,穿金戴银的中年男子幽幽叹息道。
他就是阿那瓌,柔然之主。
“淳于覃,你以为高欢陈兵幽州,意欲何为?真的只是为了迎娶公主么?”
阿那瓌用河北那边地道的汉话询问身边的汉人大臣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