荥阳城内,街面上人头攒动,搬运粮草装车的士卒络绎不绝。其中还夹杂了很多洛阳城来的世家大户家的私军家奴。
这些杂鱼们也被整编起来作为辅兵,正陆陆续续搬运物资装车,然后运送这些装满了辎重的平板车,离开荥阳南下到长社城。
荥阳南门前,王伟双手揣袖口里,面有忧色看着眼前的一切,又看了看老神在在,不知道脑子里正想什么的刘益守,实在是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他匆匆忙忙从长社城赶回来,结果就看到这一幕,都没搞明白在他离开荥阳的这段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至于高伶什么的就更别提了,他都懒得去想为什么高欢的嫡女会在刘益守床上。
对方那慵懒娇媚的满足模样,足以说明很多问题了。
“主公,这样下去不行啊,魏军的探马,想打听我们的情况很容易,他们会出奇兵劫掠南下的车队。到时候我们一方面要看着荥阳城,一方面要救援这些车队,兵力肯定捉襟见肘啊!”
王伟苦口婆心的劝说道。
“你说的这种可能性确实是有,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刘益守微笑着继续说道:“那只能说明高欢残暴不仁,对我们来说也没损失啊。洛阳城内的那些大户,又不是我们自己人。战争嘛,总会死人的,看开就好了嘛。”
对哦,那我着急什么啊!
王伟瞬间就澹定下来了。
“我若是高欢,现在就肯定按兵不动,一定会等我们全军都撤离荥阳,然后一路尾随,等快到长社的时候再动手。
只要击败了我们,他们就能利用混乱顺势攻下长社。这些流民就是走得再快再稳,他们推着辎重也是要堆到长社城内然后修整的。
高欢等到他们都集中到长社再开始动手,还免了搬运的步骤,何乐不为呢?”
刘益守满脸不屑的嗤笑道,早已看穿了高欢的图谋。
言之有理!
王伟也是想明白了,刘益守这么大的动作,根本不加掩饰,其实本身就是在引诱高欢出手。要不然的话,想撤退到长社,以刘益守的水平来说,断然不会像现在这样破绽百出。
“主公,于将军(于谨)那边已经准备妥当,粮草辎重都足够守城一年之用,还加固了城防。足以掩护主公撤回南颍川郡。”
王伟这次来荥阳就是为了提醒刘益守,如今可以退兵了。到建康的时候估计正好赶上秋收,国内粮秣也多,方便安置灾民。要是到了冬天,粮价涨起来就不好玩了。
刘益守这次带兵伐魏,搞到了不少金银制品和铜钱,还有大量的绢帛。唯独魏国粮草紧俏,很多还被烧掉了。
回国以后,安置流民的费用,都会从里面抵扣。秋季粮价低,大户人家也有很多存粮,到时候方便兑换采买。若是到冬天,所需银钱会比秋收时多不少。…
如今仗打到这个份上,也确实是该收兵了。能捞到的好处都已经捞到手,没有必要继续在北方耗着。干脆的结束才是明智之举。
等回到梁国以后,面对多出来的人口,会有成堆的民生问题需要刘益守来处理的,因为也只有他会推动这些重要而不紧急的事情。
南朝那些腐朽的世家大族,吃喝玩乐还行,至于其他的,他们不拖后腿就是最大的贡献了。
刘益守现在暂时腾不出手来收拾他们,一旦时机成熟,改革的春风会吹遍神州大地,这些肥猪们迟早会把吃进去的再吐出来。
“主公,高欢之女的事情……”
王伟突然问起这一茬来。
“娄昭君硬是要送,我不过是将计就计罢了。唯有用此激怒高欢,方才能确定高欢会忍不住派兵追击我们。
这是上半身的事情。至于下半身,不提也罢。”
好吧,你倒是挺实诚的。这高欢嫡女花容月貌,要是不搞事情玩一玩倒也不错。
王伟叹息了一声,男人好色乃是人之常情,刘益守带兵出征大几个月了,不仅亲临战阵,而且劳心劳力。
若是不知道女人是什么滋味也就罢了,像他这样妻妾成群的,长期禁欲那是会出问题的。如今刘益守把精力都发泄在高伶身上。作为一个男人,王伟非常理解这种行为。
他要是有刘益守这样的相貌和地位,估计女人还要多些。
“差不多了,我们也该动身了。”
刘益守拍了拍王伟的肩膀说道。
接下来一战,靠蛮力可是不行的,要打政治仗和心理战,派杨忠出马还真搞不定,刘益守决定亲自操刀。
但愿高欢可别出阵索要女儿,高伶这几天说喜欢吃酸的梅子,刘益守怀疑她已经有孕在身。
毕竟,最近一段时间以来,高伶侍寝的次数多到数不过来,很多时候都是她主动求欢。
高伶自己都乐此不疲,刘益守又怎么会跟她客气呢,很多事情都是水到渠成的。高欢最不愿意看到的那一幕,似乎很有可能发生。
要是那一位求自己放高伶回去,可真就是自取其辱了。
……
梁军撤退的消息不是什么秘密,连刘益守自己都不做保密工作,高欢这边得到第一手消息显然不是什么难事。
虽然已经确定要出手,但什么时候动手,还是一个值得商榷的问题,况且高欢麾下诸多将领对此都并不感冒!
其中以段韶为首的“反战派”就认为,梁军要滚就滚,随他们去好了,真犯不着一路追击,再怎么痛打落水狗,也找不回之前的损失了。
稳固河北的基本盘才是当务之急。
但以斛律金和高敖曹为主的“主战派”,却不这么认为。他们的出发点也很简单:梁军说来就来,说走就走,高王威严何在?
尤其是梁军有过饮马漳河,在邺城外耀武扬威的“高光时刻”,要是不找回场子,将来谁还会心悦诚服的听从高王号令?…
两边人马不同的意见,便是各自的需求不同。嘴里喊的都是主义,心里盘算的都是生意。
斛律金等人并未经过之前的战斗,部曲不仅修整完备,而且士气高昂颇有战心。他们希望通过捏软柿子,也就是归心似箭的梁军,来提高自己在高欢势力当中的地位。并保持更大的独立性。
段韶和其他参加与贺拔岳之间鏖战的将领,则多半觉得应该修生养息,再打就把他们的部曲打光了。
高欢不止召集了一次会议,但每次都无法协调好各方的利益。
这天,斥候来报,梁军主力已经脱离荥阳城,并将城内剩余的粮草焚烧,很远就能看到飘荡的浓烟。
此时荥阳城不仅城门大开,而且斥候冒险入城后发现:城内空无一人,所有能带走的东西都被带走。至于带不走的多余粮草辎重,则一把火都烧掉了。
军情紧急,前方斥候连忙回转邺城,向高欢禀告此事。
高欢听说梁军这回是真的在跑路,心中大喜过望。当年桓温第三次北伐,就是在退兵的路上被前燕慕容垂大军围追堵截才导致大败的。如今高欢似乎看到了“梁国桓温”正要重蹈覆辙!
“诸位,都说说吧,刘益守要跑,追还是不追?”
霸府大堂内,高欢大马金刀的坐在主位上,环顾麾下众将。
从前就少了窦泰,如今又少了韩轨与刚刚因伤不治的莫多娄贷文,这次真可谓是损失惨重,高欢不由得一阵阵的唏嘘感慨。
“高王,那刘益守嚣张至极,竟然饮马漳河,威胁帝都。不将此贼子擒拿问罪,如何能平复人心?末将不才,愿为先锋!”
身材魁梧的斛律金站出来拱手请战。
包括段韶在内的众将都看向斛律金,脸上的鄙夷几乎不加掩饰。
首先,斛律金的幼子斛律羡在刘益守麾下混得风生水起,以箭术精湛着称,掌管精锐斥候队“落凋”。
南人称其为“沙凋王”以示尊崇。并有射瞎高欢嫡长子高澄的辉煌战绩,乃是刘益守手中的一张王牌。
其次,这次会战,斛律金故意以“部曲急需修整”为由不出兵,实则是保存实力。等他们把骨头都啃完了,这厮就跳出来要摘桃子。
面目何其可憎!
再怎么样,追击刘益守的提议也不该由斛律金这样的人说出口。高敖曹说还情有可原,毕竟他的部曲那是真的在上一战中被刘益守搞得几乎团灭。
“高王,此番对贺拔岳军我们也是苦战得胜,斩首虽多,然而自身亦是损失颇大。如今当编练新军,重新布防荥阳、枋头等要地。实在是不便轻启战端,望高王明察。”
段韶出列说道。
他几乎是说出了在场大部分人心中所想,然而高欢想听的并不是这些。…
高欢心中有一股郁气,因为娄昭君。
虽然高欢起家是靠的娄昭君,但有偌大基业,却是自己拼出来的,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如今跟娄昭君大吵了一架,彼此间心结未解,高欢也想通过击败刘益守,夺回嫡长女高伶向娄昭君证明:他才是王者,能得胜不是靠的什么刘益守烧粮仓的那三脚猫功夫!
当年高浪那件事,高欢在心里其实已经原谅了娄昭君,并没有纠结于此。高澄都能偷郑大车,儿子玩小妈这种事情都在自己身边发生了,娄昭君那件事实在是算不得什么。
对方也确实情有可原。
但是他不能忍受这次娄昭君背着自己去求刘益守不说,还把女儿送给对方亵玩求饶。
这本身就是对高欢能力的极端不信任!
而且这还意味着娄氏一族在寻找退路,诸如此类不安的苗头让高欢感觉恐惧,必须在第一时间消灭于萌芽当中!
所以无论是报仇也好,出气也罢,还是为了维护统治。高欢此番都必须要追击刘益守撤退的队伍,为自己争一口气,也是证明给其他人看。
他高某还没老,他还能打!他还是六镇与河北的共主!
“梁人侵我国土,掠我子民,无恶不作。
若是不还以颜色,如何服众?
我意已决,无须多言。”
高欢摆了摆手,示意段韶不要再说下去了。
段韶讪讪退回原位,无声叹息。他并不知道高伶的事情,但他却明白,高欢再一次意气用事了。
“这样,斛律金部为中军,高敖曹部为先锋,段韶部垫后,每一部步骑五千,今日便开拔前往荥阳再做计较。”
高欢还算是没有完全失去理智,没有全军出击,只是派出未参战的斛律金部与高敖曹部,外加此前损失最小的段韶部精兵。
要是攻城,这点人手肯定不够,但若是追击梁军,则绰绰有余了。
然而高敖曹有点想不明白,为什么要让自己打前锋呢?斛律金不是自己求战当先锋么?遂了他的意思不好么?
“还有没有问题,没有问题就散帐。”
高欢沉声说道。
“高王,我部都是新募之兵,为先锋恐怕力有不逮啊。请高王收回成命。”
高敖曹忍不住说道。
高欢摇了摇头,皮笑肉不笑答道:“高将军与那刘益守多番交手,经验丰富,足以抵消兵力的差距。请高将军不要推辞,此战先锋非你莫属。”
这个说法好像没问题,又好像大有问题,只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高敖曹也没办法推辞了。
他大哥高乾因为“通敌叛国”还在邺城监牢当中。若是惹恼了高欢,后果不堪设想。
自家大哥能不能脱困,很大程度就看他这个弟弟此番一锤子能不能把刘益守干死了。
所以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高敖曹捏着鼻子也要硬上。形势比人强,多少人能喊出“我命由我不由天”这样的豪言壮语来?…
“谨遵高王号令!”
高敖曹不情不愿的拱手说道,退回原位。
众将纷纷离去之后,段韶依然没走,似乎有话想说。
“孝先啊,我知道你有话说,过来我跟你讲。”
高欢微笑着对着段韶招了招手说道。之前与贺拔岳大军鏖战,段韶当之无愧的首功,众将皆服。所以高欢也给了他更多的耐心。
“主公,我军元气大伤,实在是……”
段韶不知道要怎么说才好。
“正因为元气大伤,所以才要让高敖曹与斛律金在前面,你的部曲在后军啊!”
高欢意味深长的说道。
他怕段韶不信,补充了一句说道:“放心,我与你一同随军,无碍的,你放心便是了。”
段韶好像有点回过味来了。
如果刘益守无心恋战,此番必定要被打成狗头,少不得断尾求生,不掉块肉脱层皮,很难回建康。
如果刘益守狡诈奸猾在路上设伏,倒霉的也是斛律金与高敖曹二人。
借着刘益守的刀子去砍斛律金与高敖曹,把两人的部曲砍残了,自然可以将其收为己用。
要是这两个目的都达到了,那不得不说,简直双喜临门!
段韶万万没想到高欢居然打的如此算盘,他顿时觉得自己虽然历练了这么多年,但是玩套路依然不是高欢的对手。
“末将明白了,这便去准备,今日便开拔。”
段韶拱手行礼说道。
“不必,你可以晚一点嘛,让高敖曹与斛律金先走。”
高欢站起身,拍了拍段韶的肩膀就走出了大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