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护(1 / 1)

时间过了那么久,浑厚苍老的嗓音,似乎依旧留在耳边。

琉双依旧记得树爷爷说:“琉双!大事不好!苍蓝湖外面不知谁用神器布置了结界,许进不许出,我有预感,孽火会提前到来,你千万别回来知道吗?若有可能,求妖君陛下帮忙,只有他,才能救所有苍蓝湖的生灵。”

有人故意趁着孽火来临之前,把苍蓝湖所有生灵困住。

彼时她才与晏潮生解灵,为了苍蓝的生灵,她回去求晏潮生,就差跪下来求他,却被伏珩拦在鬼域外面。

怪不得妖君陛下不愿意帮她,哪怕她用宝物来换,也无法打动他分毫。

因为他要的,从来就是苍蓝所有生灵的命。他要徽灵之力。

原来一开始娶她,就是为了剜她的心。他一次次骗她喝下淬炼心脏的药物,冷眼看她痛不欲生。

后来为什么没有动手?是因为她解灵忤逆了他,让他没等到她捱过最后一次天雷?他等不及,这才屠尽苍蓝。

不过,都不重要了。她重来一次,不是看着昔日绝望一遍遍上演,今日他杀白追旭,明日呢,白羽嚣赤水翀吗?

不,谁都不该死,该死的人,只有他。

晏潮生答应把白追旭的残魂给琉双,他做事并不拖泥带水,下一刻,心念一动,生生从太初镜里,抽出那半缕纯白的残魂。

琉双看见,他额上全是冷汗。他神色倒是很平静,看不出什么,说:“我还有事出去一趟,你好好休息。”

他走出寝殿,不知道做什么去了。

琉双小心拢着那半缕残魂,人活着,需要三魂七魄,仙也如此,白追旭已经死了,仅剩半丝魂魄,本该无法复活。

他的残魂并不像他的人温暖,它在她掌心,冷冰冰的。

琉双低声道:“别怕。”就像小时候,他总是陪在自己身边那样。

她手指结印,把它送入自己心脏中,以徽灵之力温养着。

没多久,那个叫做丛夏的蝴蝶精走进来,不甘不愿对琉双道:“喝药。”

琉双接过来,一饮而尽。

她喝得这么干脆,丛夏故意道:“还仙子呢,躺在一个妖族床上,也不害臊,我告诉你,药里面,被我下了毒。”

琉双躺好,给自己盖好了被子,说:“你给我下毒,我不会死,你会死,晏潮生也会,你这样做,吃亏的是你。”

丛夏没听懂,为什么自己给她下毒,晏潮生也会死?

床上的仙子,偏头看她,祸水般的眼睛看着她:“他会心疼死。”

丛夏脸都快绿了,这还是那个第一次来,与山主水火不容,坚韧闯弱水的仙子吗?

她脸皮怎么变得这么厚。

琉双却十分淡定,她做小仙草时,脸皮不厚,就不会把自己嫁给晏潮生,大胆地恋慕他,如今脸皮不厚,也要不回白追旭残魂。

她至少得装作,在意晏潮生,不许别人觊觎他,他才会陷得更深。

果然,丛夏被她气跑了,换了个人来照顾她。或许,也是监视她。

晏潮生一直没有回来,不知道做什么去了,第二天的傍晚,他才回到妖宫。丛夏连忙告状,把她的话,添油加醋告诉了刚从外面回来的晏潮生。

“山主,那个女人不知天高地厚,擅自揣摩您心意,还说总有一日,会让您为她要死要活。”您能忍?

晏潮生沉默良久,也不知道信没信,什么话都没说,走入殿内。

丛夏望着他背影,很是得意。那个女人铁定完了。

晏潮生回来时,琉双才沐浴过,散着头发,盘着腿,在看晏潮生的书。

是一本游记,里面记载了一名散仙游历不周山所见之景。

文字并不晦涩,相反,趣味横生,琉双注意到,晏潮生在一些地方做了标记,全是风氏地貌。

他在为日后开战做准备,然而能利用到的资源并不多。

晏潮生妖族出生,会自己修炼,还识字,其实已经很了不起。妖族很多小妖都不识字。

“你没走?”晏潮生出声道,“我以为拿了白追旭的魂魄,你会离开。”

琉双认真说:“我答应了留下陪着你,不会食言。”

“白追旭魂魄,你放哪里了?”晏潮生在她周身看了一圈,也没感受到白追旭残魂的气息。

琉双说:“秘密,你呢,你这几日去哪里了?”

他没有说话。

他总是这样,如果不太想提起的话题,或者又不愿意骗她,就沉默不语,视线会很冷,防止她再问下去。

琉双果然也不问了,见他这么高,突兀立在寝殿里,阴影几乎把她笼罩住,她得仰头和他说话,她往里面挪了挪,问他:“要上来吗?”

窗外风吹着,沙沙作响。

若是日后的晏潮生,桀骜残酷的妖君,必定会躺上来。但眼前的晏潮生不会,少年心性,令他把第一次喜欢上的人,看得弥足珍惜。

果然,他说:“不必,我去别的宫殿住。”

琉双没有拆穿他,妖宫早已经住满,这几日来为她送药的小宫婢,絮絮叨叨嘟囔,妖宫早就住不下,新投靠来的妖族,晚上甚至只能睡在屋檐下,另一部分小妖,则开始忙着建立新的宫殿。

连丛夏和伏珩,都是和别人挤着住,整座妖山,最精致最宽敞的,当属晏潮生的住所。怪不得丛夏做梦都想爬上晏潮生的床。

如今这寝宫给了琉双,晏潮生若离开,今晚应该就只有去和伏珩他们挤着住。

琉双悄悄看一眼他,绷住不笑出声。

她确实难以想象那个画面,堂堂未来妖君,和属下睡着大通铺,不说面子,连威严也没了。

她说:“你介意我看你的书吗?”

“随你。”他还在打量她,很想从她脸上看出仇恨的破绽。她真的因为自己把白追旭的残魂给了她,就能重新开始,回到还在空桑的时候,镇妖塔之前?

那个时候赤水翀还没有要杀他,也没有逼他化出元身,她在努力对他好。

她眼里并没有仇恨,清清亮亮的,抬眸疑惑道:“你想和我一起看?”

“不用,你睡吧。”他转身出去。

琉双听见他的脚步声走远,影子却没有消失,那影子在门外徘徊了一会儿,渐渐离开。

晏潮生没有去伏珩那里。

他出来吹着冷风,好半晌,也不清楚怎么变成了这样,身后是属于他的宫殿,这里是他的领地,他是一座山的山主。

他忙碌完回来,却莫名无处可去。

琉双给他在床边让了个位子,他下意识说了不用。妖族没有妖会像他这样选择。

他不可能去找伏珩,若他真的去了,明日关于山主的传言,会传得风风雨雨,他以后很难服众。

晏潮生干脆拎了自己的长戟,去林子里打坐,这里幽静,也不会有人看见他。这是妖鸟栖息的地方,小妖鸟走过来,歪着头看他,似乎没明白,主人怎么沦落到和它一起住了?

晏潮生修炼了好一会儿,捂住自己的内丹,脸色有些难看。

他唇角溢出血来,小妖鸟很紧张:“啾啾啾!”

“没事。”晏潮生说,“还不太习惯。”

不太习惯用半枚妖丹修炼,他从太初镜里,抽出白追旭的半缕残魂,白追旭殉了法器,已经成为太初镜的一部分。

上古法器,哪能有一丝损伤,晏潮生用半枚自己的元丹,把太初镜上的碎纹补好,让它布下的结界,坚不可摧。

他妖身本来已经刀枪不入,没了半枚元丹,万年灵力去了大半。

晏潮生十分疲倦,更深露重,他肩膀已经湿透,妖鸟围着他,急得团团转。

“别晃了,我眼晕,你走远些,我睡一会儿。”

他本来不需要睡觉,可是剜去半枚元丹,身体实在困乏。妖鸟听话地走远了。

第二日,他按时如常起来,指挥妖兵练兵。

他手下的妖兵,最初是一盘散沙,可是妖族天性好战,他们学起来很快,只是不太守纪律,若晏潮生镇压着,他们就会听话许多。

白追旭的死,已经彻底让妖宫变成众矢之的,晏潮生知道,天族已经开始琢磨着对付他们,若不能一搏,唯有一死。

不过也有好处,近来投奔的妖族,越来越多,渐渐的,晏潮生手下,竟然也有了不少人才。

妖兵里面,有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嚷嚷道:“山主,可否陪我练练!”

他是一只力大无穷的牤牛妖,性格耿直,身上幸运地带着上古妖族血脉,比其他妖怪都厉害,以前也是一座小山的山主,后来投靠晏潮生,心里却诸多不服想要篡位,晏潮生把他打趴下好几次,他依旧锲而不舍请战。

妖族请战,没有退缩的道理。

晏潮生握了长戟在手,下了场与他比试。

琉双就是这个时候来的,两位大妖比试,自然精彩无比,怕损毁妖宫,他们都没用灵力。

这时候就显出体能的重要性,那牤牛显然用了全力,一招一式,含着千钧之力。

妖宫开辟出来的演武场,都被他砸出一个窟窿。

琉双看着晏潮生的长戟,没想到兜兜转转,他连武器,都和上辈子一样。

牤牛自诩力大无穷,晏潮生没投巧,也和他比试力气。

晏潮生生得高挑,一双腿修长有力,眸色冰冷,长戟压下去,牤牛用流星锤来接,竟然生生被他压弯了膝盖。

妖族们纷纷起哄叫好。

晏潮生也看见了琉双,他眸光一顿,又收了回去。场面很热闹,琉双干脆什么也不想,跟着他们鼓掌,笑得开怀。晏潮生略微苍白的唇,倒是鲜少有人注意到。

一旁的丛夏手腕一动。

几只赤炎蜂飞了出去。

这玩意是古时有的妖物,元身很小,可吸了血,会长得越来越大,甚至比房子还大。

赤炎蜂飞出去,落在牤牛身上。赤炎蜂对于别人来说,什么都不是,可对于牤牛,就是致命天敌。

他“嗷”地叫了一声,乱了分寸,灵力都控不住,流星锤飞出,朝着琉双砸过来,大妖的法器,没几个人敢接,连牤牛都拽不回来。

最后“咚”的一声,砸在琉双面前的少年背上。

晏潮生问她:“没事?”

她愣住,点了点头,视线落在他脸上。

牤牛妖还在全场乱窜,晏潮生指尖玄色黑雾飞出,灭了那几只赤炎蜂,牤牛这才心惊肉跳地停下来。

这回牤牛妖不敢生事了,委委屈屈表示臣服。

晏潮生转身离开,伏珩也看出不对劲,要跟,琉双小跑跟上去,冲伏珩摆摆手。

伏珩犹豫片刻,停下脚步。

两人顺着小路走,妖怪们还挺有情调的,最近移来不少植物,一株海棠在头顶开得热烈。

“晏潮生!”

他没有回头:“怎么了。”

她追上去,转到他身前,晏潮生脸色有点苍白,皱眉看着她:“缺什么和伏珩说。”

琉双摇摇头,抬手一摸他脊背,他身体一僵,捉住琉双的手,然而已经来不及,琉双摸到一手的血。

他的妖身出了问题,怪不得方才有血腥气。

“你发生什么事了?”

他说:“没事。”

琉双轻轻叹了口气:“你别闷头走了,我给你治伤,不会杀了你的。”

她拉着他,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晏潮生抬眸看她,自镇妖塔出来后,她得知自己喜欢她,永远都是保持着距离,再也没有这样亲昵,晏潮生一时有些恍惚,没有甩开她,随着她的力道坐下。

琉双手指结印,为他治伤。

少女专心致志,他握住她的手:“别用灵力,不痛,一会儿就好了。”

他看出来,这是徽灵之力,徽灵之力一旦使用太多,她不得不渡血脉劫。

“真的不痛?”

“不痛。”他说。

“你不必为我挡的。”琉双说,“我是仙体,被砸一下不会疼。反而是你,你的元身好像出了问题。”

她抿了抿唇:“抱歉,这是第二次了,上一次你为我挡住镇妖塔坍塌,我却眼睁睁看着你负伤离开,是我不好。”

他看着她,真的能相信她吗?就像以前一样,她为了让他恢复修为,宁可自己去镇妖塔。

若不发生那么多事,她对他,是不是并非全无感情,也会这样关心他?他们之间,本来也没有生死之仇,他愿意忘记她父亲杀他的事,也用半枚元丹,换了白追旭一缕残魂。

是否隔在他们之间的,其实只是他的妖族身份还有疑心。

他未来会努力变得很厉害,不会输给即墨少幽和白追旭。她如今甚至会故意气丛夏了,他是不是可以再试一次?

少年妖君,像试探着伸出触角、一疼就会缩回去的蜗牛,他语调沙哑,不再说反话,第一次艰涩地说:“我从来没有怪你,我只是……想对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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