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成了友人,有些事情就不如从前一样拘谨了,沈醇原本木制的榻上也多了条褥子,只是谷中与世隔绝,一应东西都是不足,白竺翻找着,愣是没翻出另外一条像样的被子。
他的手停留在被子的孔洞上试图遮掩,再试图若无其事的放回去,沈醇笑道:“这谷中可有老鼠?”
“有。”白竺说道。
只是他这里苦寒,老鼠即便在外面找果子吃都不愿意进他的家门。
“看来这老鼠牙齿颇为锋利。”沈醇看着那东剪了一块,西抽了一块的被子,又看着他衣服上的补丁,明白那些布都去何处了。
“确实如此。”白竺说道。
沈醇走到他的身后,抱过了那个有些破烂的被子道:“我修补一下还能用。”
“你会?”白竺转头问道。
“会一点儿,能用就行,至于好不好看无所谓了。”沈醇笑道,“你还发着烧呢,先休息。”
“好。”白竺转身回到了床上。
或许是之前睡的太多,现在反而睡不着了,他抱着竹简摸着,听着旁边的人在一边撕扯着布料,一会儿又安静了下来。
“从前那些竹简都是谁帮你刻的?”沈醇将那些布拼接在一起缝好道。
白竺精神不是太好,也没有看的太认真,闻言说道:“误入谷中的人。”
“他们倒是听话。”沈醇说道。
白竺虽眼睛不好,可他生的极好的容颜,这世间虽好女色者更多一些,但有些美是足以突破性别的。
“我擅用毒。”白竺的手指在竹简上轻轻划过,“若不听话,直接毒死就是。”
沈醇笑了一声:“看来是我担忧太过了。”
“什么?”白竺询问道。
“我还想你一人住在这里,若是碰上身强体健的被欺负了怎么办,看来是我多虑了。”沈醇说道。
白竺微微攥紧了手指道:“多谢关怀。”
房中一时有些寂静无声,白竺放下了竹简躺下道:“我睡一会儿。”
“好。”沈醇说道。
他躺下面向了里面,虽说是休息,可是明显呼吸和心跳都还属于清醒的状态。
沈醇低头缝着那些布料,将内里重新塞好后晾了出去。
他动作极轻,即便开关门的声音也放到了最小,白竺抱紧了被子,听到了厨房添水的声音。
有饭菜翻炒的声音传了过来,还有隐隐约约的药味。
白竺起身,下床摸索穿上了鞋子,走到厨房的时候道:“你不必如此辛苦。”
“我那几日病着,你不也是这样照顾我的,既然是朋友,这种事不用计较。”沈醇说道。
白竺沉默了一下道:“好。”
饭菜用过,沈醇估算着时间将药汁放在了他的面前道:“小心烫。”
“多谢。”白竺摸着有些微烫的碗沿,心中有种莫名的情绪在发酵着。
从前谷中不是没有人来过,只是大多都是求药,一般他治愈好对方后便会让其离去,鲜少有交集,有一二不规矩或是动心思的,沾了他的毒药,已经埋骨在了这幽谷之中,藏匿于花海之间。
彼此之间的举动总是存在着利益,不是没有人积极主动过,只是面前的这个人总是有几分不一样,他是友人。
“说谢就见外了。”沈醇说道,“你这谷中还有其他什么果子,我去摘来给你尝尝。”
“西行三百步,上面似乎有一棵桃树。”白竺说道。
“等着。”沈醇出去了。
“好。”白竺说道。
桃子白竺是没吃到,因为桃花刚谢,那果子还没有拇指大,沈醇摘了其他果子回来。
白竺病了三日见好,这三日沈醇忙里忙外,先是将屋檐上的漏洞修补了,地板上同样,然后刷上了防蛀的桐油,桌椅上也有修补,干柴劈了不少,整整齐齐的堆在了厨房中,连那尘封的纺车也被他找出来了,敲敲打打的竟是修好了。
“你在谷中不便,若需要布,可以自己闲暇时纺上一些,缝补衣服或是包扎伤口也能够用得上。”沈醇说道。
“我不会。”白竺摸着那擦干净的纺车道。
“我教你。”沈醇说道。
这谷中东西不少,还真让他找到了一些棉麻的作物,或许是被什么鸟从远方带来的种子落在了这里,倒生出了一片,只是无人采摘就落在了那里。
从收集材料开始,沈醇都是一步步带着白竺来的,麻要浸泡,棉要梳理,先是纺线,再是织布。
白竺明显没有接触过这些,一步步都是摸索着来的。
他在摸的时候沈醇并不制止,与明目的人不同,眼盲之人的手就是眼睛,只是会“看”的慢一些,“看”过之后反而会记得更牢。
“手要放在这里,然后慢慢的纺。”沈醇握住了他的手肘,将其放在了对应的位置上,“注意线。”
“好。”白竺轻轻摇动,在摸到线时神色略有喜悦,“真的能做成。”
“当然,我还能骗你不成。”沈醇说道。
“你怎会这些东西?”白竺一边慢慢的纺着线,一边询问道。
“天南地北的走过,什么都见识了,就会想学一学。”沈醇握住了他的手道,“偏了。”
白竺用手摸着轴上的线道:“确实,差点儿。”
“我学这个可是学了很久,初学时怎么都理不清线头。”沈醇说道,“你学的倒快。”
白竺慢摇着把道:“或许是有一些天赋。”
若是不能一遍记住,谁又能两遍三遍的教他呢?
线纺成了一团,白竺用手摸索着,神色间有一种极其温柔的感觉。
纺完了线,还要将其做成布,线一根根的要架上,沈醇先任由他摸过纺车,然后由他捏着线,握住了他的手一根根的教他固定在其应在的位置上。
白竺感觉着那极为有力的手指,在某一个瞬间觉得自己的手指有些僵硬。
“这一步一定不能乱。”沈醇看着他握梭的动作道,“若是穿错了,这布也就废了。”
“好。”白竺说道。
他学的很快,沈醇只用教一遍,他就能够做的很好,纺车推拉,细细的布慢慢的拉长,从无任何的差错。
那些线不是太多,纺出来的布也不过只有一米,可从纺车上取下来的时候,白竺却颇有些爱不释手。
除了纺布,还有种植,白竺辨认药材的种子毫无障碍,对于日用的东西却还需要慢慢的摸索,种子被收拢了起来,只等着合适的时机种下。
棉被纺成了布,收集的麻却被搓成了绳,被沈醇编成了渔网。
“这谷中兔子不好抓,鱼还是可以的,渔网拦在溪流里,你每晚去收上一次,若有了就当加餐,若是没有,就只能吃清粥小菜了。”沈醇教他编制着渔网道,“你摸清网格,若是哪里破损了,自己也能够修补。”
“好。”白竺耐心记着。
“只是吃鱼的时候要小心鱼刺。”沈醇笑道,“千万不可贪食。”
“我知晓。”白竺将渔网小心的收好。
从棉到棉布,从麻到渔网,屋前的坑洼被抹平了,房梁上挂上了数条风干的肉,有兔子,有鱼,还有一只不知从何处误入此地的羊。
兔皮和羊皮被沈醇扒了下来,一件做成了护手,另外一件则做成了毛绒绒的枕头,白竺即便坐在那处也能靠着,极其的舒服。
屋内屋外堆了不少的干柴,房屋曾经漏风的地方被修补的极好,松动的窗户重新做了一扇,本来塞的满满当当的架子又多了一个,其上摆满了刻好的竹简。
因为沈醇的存在,白竺足以在这谷中走的更远,崖下的莓果树下放着一根极长的竹竿,恰好能打到树上,只用轻戳,就能够落下不少的果子。
曾经够不到的桃树被沈醇直接连根挖出来,挪到了屋前,屋里多了一抹阴凉和桃香。
洗好的桃子放在了编好的小竹篮里,谷中淅淅沥沥下着小雨,让一切都变得朦胧起来的时候,距离沈醇来到谷中已经过了三个月。
三个月的时间足以让彼此变得格外的熟悉,白竺摸索了一颗桃子,放在唇边慢慢的啃着,另外一只手则在竹简上摸索着,两手分的极远,小心翼翼的不让汁水滴落上去。
他周身都透着平和,沈醇站在窗口处看着外面连绵不绝的雨道:“白兄,我近日可能要离谷一趟。”
白竺蓦然抬头,手上的桃子掉落在了地上,滚了几圈,沾了不少尘土,他下意识低头想要摸索,沈醇已经弯腰将那颗桃捡了起来道:“怎么这么不小心,我去帮你洗洗。”
“好,多谢。”白竺坐了回去,手指拢在一处,才发现上面有些粘腻。
他知道沈醇早晚有一天会离开的,那些准备的很多的东西,那些手把手教会的技能,那些带着他辨认和确定地方的食材,都代表着他有一天会离开。
他们只是友人,会分开很正常。
他是一只困顿在这谷底的青蛙,而沈醇是翱翔于九天之上的鹰,即便生命短暂,但也照样的灿烂。
孤寂的不是对方,而是他。
沈醇洗过了桃子,重新递到了他的手上道:“这次小心一些。”
“好。”白竺握着那有些湿漉漉的桃子,放到唇边时觉得原本甘甜的滋味好像被水冲的有些淡了,甚至泛着些许苦涩的滋味,“你打算何时离开?”
“雨停的时候。”沈醇撩起衣摆在一旁坐了下来道,“你这谷中缺的东西不少,我到时候都给你带回来。”
“好。”白竺知道阻拦无益,他也没有任何阻拦对方离开的理由,“一路注意安全。”
“好。”沈醇说道。
外面的雨下的颇有些大,打在树叶上淅淅沥沥的,原本白竺觉得极其的清静,此时去却觉得有些烦心,可私心里又希望这雨能够下的再久一些。
夜晚降临,白竺在床上躺着有些睡不着,雨水滴滴答答,似乎近期都不会停歇,他翻转了一下身体,却听到了旁边榻上传来的问询声:“睡不着?”
谷中寂静,此时的声音听起来空旷寂静极了,对方的声音传到了耳中,带着些许极为清醒的意味,似乎也一直未曾入睡。
“你也睡不着?”白竺问道。
“在这里待了三个月,离开感觉会有点儿舍不得。”沈醇轻笑道。
白竺拉紧了被子,挽留的话差点儿说了出来:“你从来没有在一个地方待的这么久过么?”
“还是留过的,不过大多就是完成了任务就走,很少像现在这样闲下心来,什么都不做就停留在一个地方。”沈醇枕着双臂道,“不过这里倒是极适合养老,日后我若是金盆洗手了,就一直待在这里可行?”
“好。”白竺说道。
话头似乎到此中止,白竺压住了心里的想法,没有去问对方离谷到底去做什么事情,此一别,再见又不知是何年何月。
他既说还要回来,他就在此处等他回来就是了。
清晨的时候屋檐上还在落着雨滴,但雨停了。
草丛树叶上的水偶尔承载不住的滑落下去,空气中一片湿漉清新,沈醇整理着衣领道:“我这出谷第一件事就是换衣服。”
“下次若来,多带几身衣服。”白竺说道。
“好,带上几捆,让大夫撕着玩儿。”沈醇笑道。
“路上小心。”白竺扶着门面向他的方向说道。
“嗯,就送到此处吧,别出来了。”沈醇看着泥泞的地面道,“雨后路滑,过两天就实了。”
“好。”白竺说道。
“若真要雨天出来,记得带好伞。”沈醇说道。
“嗯。”白竺应声道。
对方叮嘱的越多,他心里越是不舍,这世间的分离竟让他如此的舍不得。
“走了。”沈醇踏上了草丛,走了数步,直接飞身而去。
些许风声传来,白竺在门口处等了半晌,张了数次口,叫了一声:“沈醇。”
风中只有鸟雀雨后初鸣的声音,再不听那个人的声音。
白竺在这谷中十八载,从未觉得哪一刻比此时更加寂静。
沈醇并未离开幽谷,而是离开了一段距离后隐去了身形。
【宿主,您这是干什么?】521问道。
【他的命盘里牵上的红线快到了。】沈醇说道。
红线虽为正,结果却未必好。
他要是在此处,会阻碍了这一段相遇,安排好的一切也同样会被扰乱。
【宿主,您要让他们成就良缘么?!】521惊恐问道。
沈醇笑道:【小可爱,你想进小黑屋么?】
521:【……不想的。】
看来是别想成就什么良缘的。
谷中寂静,沈醇只是旁观却不再参与,他看着白竺静立门边许久,然后回了屋。
烧好饭,吃完,读医书,然后就是在屋内纺布和处理晾干的药材。
他说了雨后别出门,对方就真的没有出门。
天气阴晴不定,今日下了雨停了下来,艳阳高照了,到了傍晚又淅淅沥沥的下个不停。
白竺听见雨声时走到了门口,伸手时感觉到了些许的濡湿:“也不知他路上可好,应该带上斗笠的。”
他喃喃自语了两下,又返回了屋中,手指碰着纺车,却似乎因为什么而分了一下心,轻嘶了一下,手指上冒出了鲜血。
他将手指送入了口中,含了片刻,在确定不再出血的时候摸着刚才的线,小心的将梭子分离出来,只是这一次已经没了心情。
不想纺布,不想看医书,不想整理药材……
这谷中清幽,这些事本也无人勉强他,白竺索性搬了凳子坐在了门口的位置,虽看不见雨水,却能够听到。
他就那么静坐着,什么也不做,仿佛化成了一座雕像一般。
雨天是最难辨别白天黑夜的,白竺也不知自己坐了多久,不知不觉打了个哈欠,懒得挪动,头枕在一侧就慢慢睡了过去。
外面的天已经进了午夜,正是凉的时候,沈醇待在他的旁边看着他,看向被子时迟疑了一下,他抽出折扇,轻轻扇动,那屋外本来飘落的雨丝被风席卷,直接落在了白竺的脸上身上。
本来有些昏昏沉沉的人蓦然惊醒,摸索着凳子站了起来,下意识叫着:“沈醇,门没关。”
话出口,他整个人直愣愣的站在了原地,抿了一下唇,将凳子默默搬了回去,关上了门,在一片漆黑中自如的躺上了床。
身体蜷缩,紧紧的抱着的被子,屋里已经没有了另外一个人呼吸的声音,安静的像是一座坟墓。
白竺试图抱紧自己,却发现毫无作用,他本应该习惯的地方却变得前所未有的陌生,本来清闲的时光变得前所未有的难熬,他甚至在想他到底是如何在这里度过那十八年的。
那人将他从冰冷的水中捞了出来,现在又将他重新放了回去。
白竺勉强平复着呼吸,在一片难过的思绪中睡了过去。
沈醇坐在他的床边,看着他有些发红的眼角,轻轻摸了摸他的脸颊。
【宿主……】521觉得有点儿心疼。
【这是他的劫。】沈醇说道。
凡人的寿数太短,至少对于仙人而言寿数太短,短到甚至比不一次调息,一次闭关,如果只是简单的亲情爱情和友情,在回到仙界时,那些感情在漫长的生命中甚至激不起丝毫的涟漪。
若想体会,唯有刻骨铭心,才能够在其中留下些许记忆。
他不可能让他去跟别人有任何牵扯,那么这个劫只能他来给。
白竺在第二日醒来时似乎恢复了正常,他又开始研读医书,趁着雨天打着伞去了崖下,拿过了那处的竹竿打着树上的果子。
果子带水落下,白竺在地上草丛里摸索着,捡起了一枚又一枚,正摸索到一处时,闻到了些许血腥味,摸到了对方的体温。
白竺微怔,却听到了对方的声音
“救…救我……”那人说道。
不是沈醇。
白竺轻松了一口气,心里又沉了一些,他举着伞遮着那人,手指摸到了鼻端,在感受到些许温热的气息时道:“伤在何处?”
“腰腹……”男人在伞的遮挡下,勉强睁开了眼睛。
眼睛被雨水弄的有些朦胧,却足以让他看清正撑着伞的人。
水墨的发,极漂亮的唇与眸,清净的像是仙人。
男人想到此处,已然因为伤势而晕了过去。
白竺摸到了腰腹处,轻轻按压着伤口,确定了是剑伤后起身,从一旁摸索到了止血的药草,随意捏碎后覆在了伤口处,从怀中取出了布条将那处包扎好,摸索着对方的手臂将人勉强搀扶了起来。
一手举着伞,另外一只手还要搀扶着人,白竺不过挪动了一步,身上的人就有掉下去的迹象。
可若是放在这里,雨水冲刷后一定会没了性命。
那一日让沈醇在艳阳下暴晒,实属不该。
白竺想到此处,将手上的伞放在了一旁,两手撑住了男人朝着房子所在的地方挪了过去,雨水冲刷,那长发与衣衫全部贴在了身上,在雨中深一脚,浅一脚的踩着,又沾了不少的泥泞。
白竺费力挪动着,支撑着另外一个男人全部的体重,才知道当初沈醇压根没将重量放在他的身上,也才知道当初的对方有多体贴。
即使从未看见过那人,多日相处,他也知那人的温柔是浸透在骨子里的。
脚底似乎踩到了一处泥泞,白竺蓦然慌乱了一下,可仍然止不住那一处的打滑,连人一起跌落在了泥泞之中。
白竺从地上爬起,一道道的雨痕顺着他的面颊划下,他摸着地面,未曾去管那躺在地上的人,而是摸着地上的草叶辨别着方向,在确定方向以后,他才去寻对方的身体,在泥泞之中将对方重新扶了起来,跌跌撞撞的走向了自己的屋子,满身的狼狈。
人被放在了椅子上,白竺已经冷的浑身颤抖不已了。
他想要去拿布擦过身上的雨水,却碰到了满身的泥泞。
这是他雨后出行他最怕的一件事情,衣衫难洗难干,一旦跌倒在其中伤了何处,能爬起来还好,若是爬不起来,就只能在其中等死。
白竺洗干净了手,勉强换下了衣衫,擦拭着浑身的水渍,浑身忽冷忽热的时候觉得恐怕又要生上一场病。
他摸索着擦拭着那被他带回来的人头上的湿发,摸到伤口位置时剪碎了之间扎住的,重新捣了药帮他包扎,然后取过了药罐开始煎药。
药味泛滥,白竺在灶上给自己煮着葱姜水勉强驱了寒,药汁倒出,试探着温度摸索着给那人灌着。
呛的咳嗽的声音不断传来,可药汁到底灌了下去。
沈醇能够看到他们二人之间隐隐牵着的红线,非是正红,而是隐隐发黑。
给那人喂过了药,白竺裹着被子蜷缩在了床上。
夜雨纷飞,谷中再度恢复了安静。
男人是被屋外的鸟雀叫声吵醒的,他睁开眼睛抬头看去,脖颈处却蓦然扭了一下,酸痛异常。
他嘶了一声看向了此时自己的状况,发现自己就坐在一个椅子上待了一夜,身上的衣服潮湿寒凉,明显未被换过,腰腹上的伤口倒是被包扎了,只是轻动便觉得疼痛不已,身上有些滚烫。
他轻轻挪动着,打量着这简陋的木屋开口道:“来人,有没有人?”
对面的床上被子轻动,男人才发现那处是躺了一人的。
白竺闻声起身,即便昨夜喝了祛寒的,头脑仍然有些许昏沉的感觉,蓦然被吵醒,情绪不怎么好,直接开口道:“吵什么?”
男人闻声抬头,在看到那墨发散落,脸颊微红的人时微怔,想到了昏迷前看到的景象,本以为只是病到了迷糊,却不想竟是真人,他再开口时已然变得有礼了许多:“你是这里的主人?”
白竺摸索着鞋子下床,披上了外衣,深吸了一口气道:“你伤势如何?”
他态度颇冷,男人开口道:“脖颈不适,伤口颇痛。”
“脖子可能是滚落悬崖时砸的。”白竺走到了他的跟前,取出了药枕道,“手。”
男人将手搭了上去,白竺的手指搭了上去探着他的脉:“还需服药,伤口处的药也需更换。”
男人看着他的眼睛,从其中没有察觉出什么焦距的时候问道:“你看不见么?”
如此美人竟是盲眼之人,真是白璧微瑕,着实可惜。
“与你何关?”白竺收回了手道。
他将药罐取来,将药材一一放入了其中,若非行动略有滞涩,很难看出是眼盲之人。
“不知阁下如何称呼?”男人问道。
白竺捏着药材的手一顿:“我是这幽谷的谷主。”
“在下名魏舒。”男人说道,“谷主擅药?”
“你若不信,可以不用。”白竺将药罐推到了他的面前道,“三碗水煎成一碗,火不要太大。”
魏舒见他的举动有些诧异:“在下来煎?”
“你想直接吞也可,药效未必能发挥出来。”白竺将木柴搬到了他的面前,略有无力的躺回了床上。
身上有些发冷,也格外想念那些沈醇在的日子。
可他不能总是依赖对方,他从不觉得自己眼盲就比他人差到哪里,那人也如对待常人一样对待他的,他是友人,而不是累赘。
魏舒勉强燃着火焰,可他到底不精于此,引得这屋中阵阵的浓烟,白竺咳嗽了两声道:“你在点房子么?”
“抱歉,在下很少做这样的事情,谷主可是身体不适?”魏舒问道。
“没有。”白竺起身,摸索着点燃了药炉中的火,丢开手道,“往里添柴便是。”
“昨夜大雨,多谢谷主相救。”魏舒对他这冷淡的性子倒不如何的生气。
对方是眼盲之人,又冒着大雨将他带回来,能够做到此种地步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他连早上初醒的气也一并消了。
“不必。”白竺冷声说道。
药汁煎好,魏舒默默喝下,看了看那床铺,觉得自己应该是没可能躺在那处的,又看了看屋内的榻道:“谷主,在下可能借这榻休息一二?”
白竺本是神思昏沉,闻言蹙眉而起道:“不能。”
魏舒微怔,看着那榻上放着的被褥,以为怕自己弄脏,开口道:“在下可脱去脏掉的衣服,不会弄脏谷主的东西。”
“那里有人住,不能给他人住。”白竺拒绝道。
“这谷中还有他人?”魏舒微微拧起了眉头。
这屋子虽简陋,可陈设颇多,不说那些竹简书架,便说窗外挂着的风干肉,便不是眼盲之人能做的。
他掉落此处,眼盲之人看不见还算安全,若是还有旁人,身份一旦暴露,后果不堪设想。
“不管有无,榻都不能住,你若想休息,桌椅板凳随意。”白竺说道。
魏舒听闻此言,即便再好的脾气也有些按捺不住那种烦躁:“这谷中可有他人?”
白竺的手指探入了袖中,触碰到了些许的粉末:“你是何人?”
魏舒看向了他戒备的举动,提起了心神道:“在下是被仇人追杀至此的,如此问只是怕身份暴露。”
“你的衣服并非棉麻,而是绸缎。”白竺闭了一下眼睛深呼吸道,“非王公贵族不能着绸缎,你到底是何人?”
魏舒想要握住腰间的佩剑,却发现在掉落悬崖时早已遗失,若是在此种情况下身份暴露,眼前的人也不能留了。
“罢了,你不愿意说便不说。”白竺重新躺下道,“我不管你是谁,伤好后便离开,若敢多留一日,我必让你葬身幽谷,你要休息,桌椅板凳皆可,若不想用,躺在外面地上也与我无关。”
魏舒从未遇上过对他这样冷漠的人,一时心气颇有些不顺,可冷静下来以后想想自己如今的遭遇,暂且忍了下来。
不管对方如何冷淡,这也是救命之恩。
沈醇看着屋内场景,白竺仍是一身的素淡,只是脸颊微红,明显是在病中,脾气不如何的好,而另外一个男人,身穿上等的云罗,其上以金线勾勒,又有蟒纹加身,生的剑眉星目,即便衣衫被剪的有些破碎,也是贵气十足。
皇族中人,说是魏舒,不如叫魏舒白更合适一些。
凡间的孽缘就是从白竺救下魏舒白开始的,魏舒白一出生便被立为太子,是太子,也是靶子。
皇帝虽宠爱有加,可三宫六院所生庶子也不少。
魏舒白是嫡子,是太子,却不是长子,小小婴儿刚刚出生便被立为太子,自然会成为众矢之的。
从小到大身边的刺杀便未少过,他跌落谷中,那些刺客在随后也追至谷中,刀剑无眼,险些要了白竺的命。
但也只是险些,有小花妖挡了那一次,也拉开了三人之间的争斗。
魏舒白算不得什么,他自一开始就是孽缘,阴谋算计利用加害,不过是让白竺尝情伤的存在,可他的存在也会将白竺带往那个风云变化的京城。
沈醇当然也能够带他去,但谁带去的效果是不一样的,命盘运算的结果也会不一样。
【宿主,他刚才想杀人灭口。】521说道,【就这么对待救命恩人,真坏。】
【帝位争夺,险象环生,他踏错一步就有可能死,冷血自私乃君王常态。】沈醇笑道,【无甚可惊讶的,不过你好像在挑拨离间。】
【我没有呀。】521说道。
【好好拍照,不要踏足未知的领域。】沈醇说道。
521哑口无言:【……好嘛。】
它在宿主的爱情上除了记录黑历史,就是没啥用。
可是白白好可怜,魏舒白好讨厌,宿主什么时候才能够把那个人丢出去呀?
魏舒白最后也没有出去,而是选择了那张长桌,在其上躺了下来。
他自己养伤,白竺除了煎药和换药的时候并不理会他,只兀自做着自己的事情。
魏舒白虽在休息,睡的却不实,醒来时无事,就是在打量着那素衣的谷主。
他虽穿的简陋,可粗制的衣衫却遮不住出色的样貌。
尤其他还在病中,略有病容,更添几分颜色。
白竺服过药并不久睡,那药效不错,到了午后便已经退了烧。
外面又下了雨,白竺不欲再出去,只从攒了水的木桶里取了水,清洗着昨日弄脏的衣服,看不见具体哪里脏了,便全部清洗一遍,然后挂起来晾干。
魏舒白看着自己脱下的外袍上的泥泞,觉得这泥估计是得自己伤好以后亲自洗了。
白竺洗过衣衫,放下了干爽的袖子坐在了纺车前继续纺着自己的布。
他动作并无滞涩,与常人看起来毫无差别,魏舒白看的稀奇,却没有再贸然开口,只是在一旁静静看着。
此处简陋,不及皇宫华丽,却有一种格外安宁清净的感觉。
传闻空谷生幽兰,魏舒白从前是信的,现在更坚定了,唯有这样的山水之景,才养的出这样清净雅致的美人。
“谷主在此处生活多久了?”魏舒白问道。
“我们之间不需了解。”白竺直接拒绝了他的问话,“若非要事不要说话。”
他的态度冷漠至极,魏舒白叹了一口气道:“在下只是好奇,并无恶意。”
“好奇容易引祸上身。”白竺说道,“阁下既然身份特殊,便不要有无谓的好奇。”
魏舒白的话头被堵了回去,只是这次未曾生气,反而生出了些许愈挫愈勇的心气出来。
他更加留意白竺平日的生活起居,却发现对方除了每日餐饮,日常所需外,每每研读医书时总是容易出神,魏舒白一开始只以为他是在走神,直到那日大雨再度降落,白竺并未再翻医书,而是搬着一个凳子坐在门口处默默出神时,他才后知后觉的觉得对方的心里很有可能住着一个极其重要的人。
不悦的感觉再度在心中生起,空谷本无人,他本应该算是第一个发现此处美景的人,可却发现已然有人捷足先登,怎能不懊恼。
“谷主在想谁么?”魏舒白试探问道。
“友人。”白竺这次没有拒绝回答他的问题。
他记得对方是在上一个雨天离开的,如今不知过了几日,也不知道他好不好,什么时候才会再来。
可是遇上了什么事绊了足,又或是遇上了什么志趣相投的人,举杯共饮,畅意江湖。
沈醇半蹲在他的身侧,虚虚的摸了摸他的头。
魏舒白心中不知为何有气:“若真是在意,又怎会让谷主久等?”
“你又知道什么。”白竺反驳时耳朵动了动,“谁在外面!”
他的眼睛不好,因而听觉格外的灵敏,雨声虽然淅淅沥沥,可是其中脚步声却很难隐藏。
魏舒白蓦然看向了屋外,急道:“谷主可有武器?”
“只有柴刀。”白竺起身,已闻屋外拔剑破空之声。
果然麻烦。
魏舒白强撑起身,腰腹处伤口崩裂,让他痛呼出声:“柴刀……”
白竺未曾理他,匆匆行至了油灯前面,将其点燃后洒入了不少的粉末进去。
一股异香散发了出来,魏舒白本来还有力气,此时初闻,却觉得浑身的力气都像是被抽走了一样:“这是什么?!”
他的话刚刚问出,便已经有剑光破门而入,那黑衣人直接朝着白竺刺了过来,可还未刺到人,便已经跌落在了地上。
魏舒白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白竺蹙眉道:“药效不该这么快。”
正沉吟时,屋外传来了刀剑交错的声音,有剑没入肉中的声音响起,白竺仔细聆听:“两波人。”
魏舒白心中有些喜悦,两波人,若是有一方阻拦,另外一方很有可能是他的人,他们这次竟找来的这么快。
两人言谈间,屋外传来数声落地声,一切恢复了宁静。
魏舒白微微蹙起了眉,对方那日追杀的实力很强,按理来说不该这么好解决才对。
白竺细细聆听着,在听到仅剩一人的脚步声时朝着屋外走了两步,心中有着一种极不可能的想法。
沈醇举伞提剑踏入了门内,正对白竺略带紧张期待的神色,他唇角勾起笑容,正要说话,却是脚下踉跄了一下,以剑撑地半跪在了地上:“大夫,你这什么药?”
白竺听见他的声音时匆匆行了过去,到了近前试探摸索,被沈醇握住了手腕时脸上激动之意已经难掩:“是你!”
“是我。”沈醇笑道。
白竺唇边露出笑意,他蹲身下来试探的摸上了沈醇的脸:“你回来了。”
“嗯,大夫,解药。”沈醇手中的伞已经落地,握着剑的手微微颤抖,“你这药真厉害,我还怕你出什么事,结果中招的是我自己。”
白竺的手指划过了他的鼻端,些许香味入了鼻,那药已经解了。
沈醇恢复力气起身,顺手揽住他的腰将他扶了起来,目光转向了一旁趴在地上直勾勾盯着他的魏舒白道:“他是谁?”
白竺疑惑道:“谁?”
“既然不认识,那还是宰了吧。”沈醇提起了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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