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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章 日落星盘,峰回路转(1 / 1)

李青牛死了?

那个只有一面之缘,却在温谅心头印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的瞽目道人竟然死了?

如果说世间谁人不死,李青牛自然也不例外,但温谅本以为,像他那样的人,也许会比世间所有的人都活的更久一些。

可没想到,青山之上,那充满了道法玄机的寥寥数语,竟成了这一生的绝唱!

温谅一阵茫然,重生以来,前后两世所发生的一切都如此清晰的呈现在他的眼前和记忆中,分不清哪一个是虚幻,哪一个是真实,隐藏在心底深处的惊惧和不安,实不足为外人道!

直到那次在回仙观遇到了李青牛,才在冥冥中找到了一条似乎可以问询答案的路,可没想到缘分只尽于当日,青山一别,再也没有机会去追寻那玄妙之后的无上天机!

宁虎臣没有计较他的失态,轻叹道:“原来你不知道……怪不得还有闲情在京城做那点炒股投机的小生意……”

温谅从恍惚中清醒过来,心神为之一凛,这是什么地方,眼前的又是什么人,换了别人哪怕陪上十二分的小心都还怕出点差错,惹来祸事,自己竟然还敢分神,还敢胡思乱想?

不管李青牛是真的羽化仙去,还是像普通人一样寿终正寝,抑或只是尘世一介俗道,有点故弄玄虚的小伎俩,都不是他这个时候该考虑的事,不要忘了,他今天来,可不是为了探讨那些天人感应、玄之又玄的所谓“道”!

一念至此,温谅轻咬舌尖,让精神保持在平时的状态,立刻扑捉到宁虎臣话里透漏出来的讯息,略一斟酌,觉得有必要夺回一点谈话的主动权,不然宁夕不在,没了二人转的缓和期。一直被宁虎臣牵着鼻子走,没几个回合就会一败涂地,故意顺着他的话风,道:“我确实不知道,上次见他的时候还好好的。只说要离开回仙镇去西川颐养天年……宁主席。李道长他……是不是跟您提起过我?”

宁虎臣既然问自己和李青牛什么关系,一定是这次去西川时,李青牛跟他说了什么话,且应该与自己有关!

温谅骤然紧张起来。因为他觉得,这些天来萦绕在心头的那些疑惑,也许即将揭开神秘的面纱,露出真实的一角!

宁虎臣几乎看不到一丝光华的眼睛从温谅脸上淡淡的掠过,也在这一瞬间。温谅突然破开了对面老人身上那厚重的分不开的黑雾,惊瞥到了他内心深处片刻的犹疑和踌躇!

虽然这种犹疑和踌躇只有电光火石的千分之一秒,但温谅却因此看到了另一个不一样的宁虎臣——

他也是人,不是神,是人,就有弱点!

温谅歉然道:“是我多嘴了!”

宁虎臣不置可否,只是从桌边的纸架上抽出一张宣纸,摊平铺开,然后提起笔在上面写了十六个神形稳健的大字:

虎啸山林。因水成囚,

日落星盘,逢京解难。

“看看这四句话,有什么想法?”

温谅被宁虎臣揉搓的没有一点脾气,换了别的任何一个人。在刚才心神不宁的时候都会不由自主的被他引导这场谈话的节奏,哪怕只有短短的数秒钟,至少也有个思考和应对的缓冲。可宁虎臣却完全不按套路出牌,思维跳跃之广。浑不似八十高寿该有的敏捷,不仅轻描淡写的换了个话题。让温谅好不容易鼓起来的斗志为之一泄,还又给他出了个天大的难题。

虎啸山林,因水成囚。日落星盘,逢京解难!

没头没尾的给这样四句话,温谅就是个神仙,也算不出其中的深意。可宁虎臣既然开了口,他不得不想,也不能不答,要不是重生以来大脑习惯了这种高速运转,很可能当下就要死机!

虎啸山林?

顾名而思义,虎,即宁虎臣,山林,是不是特指几十年前那段波澜壮阔的历史时期,爬雪山过草地钻地道住窑洞,高山密林中武装起来的百万军队,而宁虎臣从一个放牛娃成长为共和国的开国功臣,也当得起这个“啸”字!

因水成囚?

如果前一句所猜不错的话,这一句明显是说宁虎臣将因为“水”的缘故成为阶下囚,或者说被困在某种局势之内,囚,既有侠义,也有广义,但终归是不好的征兆!

还待细想,门外突然响起三下敲门声,宁虎臣冷哼一声,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人推开门走了进来,走到近前低声道:“庄主任刚才亲自打了个电话,想要过来跟您汇报下工作,您看是不是……”

宁虎臣猛的拍了下桌子,苍老的身躯迸发出让人难以置信的力量,中年人和温谅同时身子一震。

虎啸之威,地动山摇

“不见,我今天谁也不见!”

中年人张了张嘴,为难的看了温谅一眼,温谅脑袋抽了才会在这种场合里擅自插话,对中年人友善的一笑,低垂下头,好像一尊没来得及刻上嘴巴的雕塑!

“怎么,还要我说几遍?去告诉庄懋勋,他来给我汇报什么工作,他爷爷的我算老几,说话还顶不了他的一个屁,让他滚蛋!”

温谅的眼睛悄悄的眯了起来,庄懋勋这个名字他不是第一次听到,更不是第一次对他产生某种程度的兴趣——因为那个隐在江东、一手缔造了蒲公英的庄少玄,就是他的儿子!

独生子!

中年人跟了宁虎臣几十年,当然最了解他的脾气,一言不发的转身出去,束手静静的候在门外。过了一两分钟,没有听到平常那一声熟悉的“进来”,反而是刚才屋中的少年走了出来,微笑道:“宁主席说他今天身体不舒服,如果不是急事的话,请庄主任明天再来!”

中年人强压下心中的疑惑,他虽然是宁虎臣最信任的人之一,但也不知道发生在西川的那些事,不明白这个少年如何得到这般看重,笑着点了点头,态度不远不近。和善中透着距离,拿捏的恰到好处!

回到房中,宁虎臣似乎已经从刚才的盛怒中平复下来,指了指宣纸上未干的笔墨,笑道:“如何?”

温谅的后背开始渐渐的渗出冷汗。刚才被中年人一打岔。又提到了庄懋勋,结合前后两世的所见所闻,他灵光闪现,确实猜到了“因水成囚”的含义。也猜到这必定是李青牛临死前送给宁虎臣的一道谶言。但就像刚才宁虎臣臭骂庄懋勋那一幕他不该看到听到一样,这道谶言也不该由他来解开!

不过宁虎臣没给他考虑的时间,温谅深吸一口气,道:“仅从字面上看,应该是指某个人会因为“水”的缘故而陷入困境。这个水可以是真的水,也可以是带水旁的字,或者水在五行中属北方,尚黑,都有可能……至于后两句,我看不明白,也想不出……”

宁虎臣听了温谅的话,又一次不置可否,目光投射在宣纸上。慢慢悠悠的看着墨迹由湿变干,渐渐凝固!

这种出招之后放到空处的感觉让温谅十分的难受,一而再,再而三,就是个木头人也快要受不了了。何况从进屋开始短短的十数分钟。温谅一直被宁虎臣牵着鼻子走,看不清他的路数,更看不透他的用意,绷紧的精神已经快到了极限。说不定下一刻就会断弦。

“青牛临去前,跟我说了三件事。一是他的身后事。将骨灰撒在青城山上,这一件我已经替他做了;第二件事,他给我留了这看上去很浅白的四句话,却什么也没说;其三,就是他谈到了你……”

温谅知道重点来了,立刻聚精会神,准备洗耳恭听,不妨宁虎臣却从抽屉里拿出打火机,扔在桌上,又指了指宣纸,道:“烧了它!”

温谅简直要疯掉了,能不能把一件事说完,再进行下一件?这样突然换道,会死人的知道吗?

不过这样的话只敢在心里腹诽罢了,乖乖的走到废纸篓边,点燃了宣纸,看着它变成灰烬,那墨汁淋漓的十六个字,也随之消散在淡蓝色的火焰里。

其实像这种东西,自然有人按照相关规定将之彻底销毁,可宁虎臣还如此小心翼翼,入了四耳,再不让第三人知道!

当最后一点火苗湮灭在空气中,温谅想起那个已经同样化成灰烬的道人,低声问道:“他……他说我什么?”

“青牛说,你是他在这世间最后的一点牵挂……”

青城山脚下那间不为人知的破烂瓦房里,李青牛洗出了道袍上的污渍,重新打理了道髻,破烂的袖口也用粗布修补好了,脸部的轮廓隐约可见当年的俊秀和清朗,面对当今最有权势的人之一,他仍是三十年前初见时的那个李道人,唯一的不同,是身上没有了那股玩世不恭的味道,变得沉静而肃穆。

“能在走之前看到老朋友,真是人间乐事,也正好将身后那些琐事相托……”

“我知你为何来,但你的困惑,我没有答案!不过相识一场,我送你几句话,闲来无事,可以当做解闷的小玩意,不要当真。你且记下,出了我口,入了你耳,除了可解之人,再别让他人知道,明白吗?虎啸山林,因水成囚……”

“说来还有件趣事,前些时日偶遇一个少年,兴许是我孤单久了,竟然相谈之下,颇为相得。狗子,我大限已到,牵挂不多,这少年便是我唯一的牵挂,日后如有机会,还望照拂一二……”

宁虎臣一一应下,李青牛正衣冠,拱手送客,当柴门闭合之时,从屋内听到清越之音,哪里有半分临死之人的衰亡气:

“道者何也?虚无之系,造化之根,神明之本,天地之元。其大无外,其微无内。浩旷无端,杳杳无际。至幽靡察,而大明垂光。至静无心,而品物有方。混漠无形,寂寥无声。万象以之生,五行以之成。生者无极,成者有云,生生成成,今古不移,此之谓道也!”

此之,谓道也!

宁虎臣在房外枯坐一夜,第二天晨起,山间大放光明,李青牛坐化青城山下!

温谅这时才恍然大悟,宁虎臣仿佛猜到了他的想法,微笑道:“不是青牛事先有言,想要见我这个老头子一面,恐怕也没这么容易!”

怪不得宁夕一来禀报,宁虎臣马上就给准了,原来面子不在于宁夕,而在于李青牛。

“你的名字,我从青牛那里听来,之后才知道原来就是跟小夕一起在青州做生意的那个少年,这也算凑了巧……”

这何止是凑巧,简直透着股冥冥中注定的邪性!宁虎臣曾受过李青牛大恩,比救命之恩更重,对他的本事从来深信不疑,所以才放下多少国家大事,不惜千里迢迢远赴青城,没想到他在坐化之际却只谈了三件事,而有关温谅的第三件事,对他来说明显更加的重要。

这是为什么?

李青牛不是俗世中人,为什么会有牵挂,甚至三十年来第一次开口求自己办事,竟是为了一个跟他毫无关系的少年?

宁虎臣毕竟是世间一等一的人物,敏锐的察觉到温谅应该是其中一个关键的节点,但他依然在等,等这个少年自己走进这个院子!

这就要从宁夕的联姻说起,从去年开始,为了应对台海危机,上上下下进行了多次博弈,宁系处于很不利的地位。到了今年年初,眼看铁板一块的军方被打开缺口已成定局,宁虎臣隐隐有了暂退一步以避锋芒的想法,跟雷家的结盟便提到了议程上来。当时的意见不是联姻,而是在明年的十五大里做一些利益交换,但宁承仁,也就是宁虎臣的大儿子,宁家第二代里的领头人物却立排众议提出联姻结盟的想法,宁承义(宁夕的父亲)和宁承礼(宁老三)都强烈反对,认为联姻无疑卖女,根本没有这个必要,何况以宁虎臣的脾气,也绝对不会同意。

可最后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是,宁虎臣最终拍板决定联姻,然后经过筛选,选出了杨纵,还亲自见了他三次。看在任何人眼里,都以为老爷子铁了心,宁夕是不嫁也得嫁。

可谁也没有想到,这其实不是宁虎臣的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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