尧山乡在顺义县西北部,土地肥沃,气候适宜,小麦种植面积为全市之冠,历来有青州金粮仓的美誉。民间俚语有云:“春雨贵,冬雪瑞,尧有备,食有味”,也就是说,无论灾年还是好年,粮食丰收与否,青州看顺义,顺义看尧山,只要尧山有粮,老百姓吃饭才有味道,尧山粮库之重要,由此可见一斑。
长长的车队沿着屯上村崎岖的村路驶进了尧山乡的地界,路的两边是一排排低矮的农房,时不时有三两成群的村民对着车队指指点点,更有穿着厚厚棉袄的孩童们,扬起手里的木杆,嬉戏着跟在车后。过了十来分钟,车队拐进一条略显繁华的小街道,正赶上逢五逢十村民赶集的日子,熙熙攘攘的人群看到车身上那醒目的公安字样,自动分成了两边,仿佛一瞬间空气都凝固了一般,寂静的能听到数百人心跳的声音。
顺义粮案最近闹的沸沸扬扬,几乎每个人都听的耳朵生出了茧子,突然看到这么多挂着市里牌照的车子出现,哪还不知出了大事?
车队从街道中间的乡政府门前驶过,早就闻讯等在门口的一众乡干部顿时傻了眼,领头的桑塔纳根本没有停留的迹象,碾着灰尘呼啸而过,直奔尧山粮库而去。乡党委书记郑平愣了愣,冷汗唰的流满了额头,忙叫过身边的人密语几句,带着一干下属上了车,紧追着车队去了。
群众们登时炸开了锅,从不缺乏八卦精神的老少爷们开始了交头接耳,不过片刻功夫,就有乡领导某某被粮案牵扯,即将下台的谣言传出,说的有鼻子有眼,信不信由你,反正很多人都信了。
等尧山乡政府的车跟了上来,唐叶才从后视镜里收回目光,偷偷看了眼温怀明。他面色沉稳,不见喜怒,根本猜不透究竟是刻意给尧山乡一个下马威,还是别有他意。
刘天来和温怀明对了一下眼神,都明白专案组那边还是泄露了消息,不然乡里不可能在门口迎接。
“温秘书长,你是不是认为粮库的事跟乡政府脱不了干系,怕他们故意延误时间,这才……”
唐叶白嫩的脸蛋吹弹可破,眉目间的清秀遮不住眼眸内的妩媚和风情,由于身子半侧,臀部微微离开点座位,风衣的下摆便从两腿交叠处敞开一个小小的口子,更显出腿部绷紧的曲线。
温怀明转头看了眼唐叶,这个女人究竟打着什么样的注意还未可知,不过看似不经意的小问题,却已经开始埋下陷阱,对这样的人,还是慎重为妙。
“怎么这样问?”
“官场上不是得讲究迎来送往吗?当面给人家这样的难堪,算是撕破脸了吧?”
温怀明微微一笑:“看来唐主任不该去当记者,来官场的话绝对步步高升。”
省报是党报,归属事业编制,唐叶是新闻部副主任,温怀明称之唐主任,隐有疏远提醒之意。
唐叶却仿佛听不懂,白了他一眼,巧妙的挺挺胸口,风衣包裹下的浑圆曼妙无比,放眼过去,一片峰岚叠翠,道:“我才不上你的当呢,真要去当官,还不被你们这些人吃的连块骨头都不剩下……”
虽然说的是“你们”,但她的表情和语气,无不清楚的表达出单单一个“你”字。
这种程度的调笑话对任何一个党政干部都是毛毛雨了,温怀明以前在政研室最常混的就是各个单位的饭局,什么样的场面没有经历过?有些看似端庄秀美的女同志活跃起气氛来很能放的下身段,荤素不忌,有进有退,虽然嘴上功夫都是一流,却也不会真的让人占了便宜,算是国内官场一个不成文的潜规则。
这个唐叶,一听就是个中老手。
温怀明哈哈大笑,却没有接唐叶的话头。刘天来看似粗犷,心思细腻之处却不下于人,扭过头接了这一记绣球,笑道:“唐记者你这话可错了,温秘书长不吃人,不过俺老刘胃口好,吃人从不吐骨头。”
唐叶咯咯一笑,道:“刘局最爱开玩笑了。”说罢正襟危坐,脸上透出几分清冷。
温怀明暗暗好笑,恶人还需恶人磨,不得不说,刘天来这个人做脏活很拿手啊。这副心事要是让温谅听了,肯定要大喊一声:父子连心,英雄所见略同。
车队在尧山粮库大门口停下,粮库主任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早早侯在一旁,不等桑塔纳停稳,忙小跑着过来拉开了车门。温怀明等人前后下了车,才发现粮库周围不知何时已经聚集了许多群众,里里外外人头攒动,但凡树梢、土堆、碾石等能踮脚的高处全都是人,甚至连粮站的围墙上都骑有一些年轻人。
虽然此来不可能完全保密,国人又多有围观的习惯,但在这么段的时间内来了这么多人,怎么看都觉得不正常。温怀明对刘天来使个眼色,刘天来会意,分了一半人手建了一个隔离带。他今天之所以带了这么多人,就是防止出现某些不可控的群体**件,这也表明了专案组的决心:无论怎样,今天,这个粮库非验不可。
尧山粮库一共有14人,其中在编6人,除了一人在外,其他一个不拉全都在岗。六个大型储备粮仓一字排开,厚重的铁门隔断了风雨和潮湿,却也隔断了阳光和清明。温怀明没搭理一边擦汗一边凑过来套近乎的乡书记,只盯着粮库主任,道:“开门!”
粮库主任连连称是,却并不移动脚步,一个劲的看书记的脸色。书记汗落的更多,陪笑道:“温秘书长,要不先让下面人查一查账,这个粮库太大,一时半会怕也搞不清楚。您大老远跑过来,不如到办公室休息会,听听我们的工作汇报……”
温怀明冷着脸,看都不看他一眼,还是那两个字,道:“开门!”
郑平吃了个憋,见温怀明态度强硬至此,侥幸之心彻底破灭,脸色苍白不敢再说话。粮库主任手都在发颤,道:“仓管员今天请假,没……没在……”
温怀明心中大定,单看这人表现,就知道蔡红秀没有说假话,今天不会白走一趟,扭头对刘天来大喝道:“派几个人,把门锁砸了!”
“明白!”
刘天来精神一振,他没想到温怀明做事如此雷厉风行,干脆利落,根本看不到一点机关老油条的风采。不过想一想温谅,他释然了,有其子,必有其父啊!
粮库里最不缺的就是工具,几名公安拿了铁锤正准备砸锁,十几个粮库的工作人员挡在了前面,一个三十多岁的肥胖女人扑在门上,尖叫道:“这是国家储备粮库,我看你们谁敢砸?”
几名公安犹豫的回望过来,刘天来狞笑一声,恶狠狠的道:“砸!”
围观的群众中不知谁喊了一句“你们凭什么砸粮库?”,立刻有散落在不同角落的人附和道:
“就是,公安了不起啊,说砸门就砸门?”
“这粮库是咱老百姓的依仗,让你们搞坏了可怎么活!”
“土坷垃长出的粮食,你们也想炸出点金油花,真不要脸!”
“查查查,整天就会欺负老实人,真正贪污的大官你们敢管吗,我日你八辈祖宗。”
……
舆论成功的从粮库问题转移到贪官问题上来,又有一些人加入进来,什么“生儿子没屁眼”“单位骨干,老婆偷汉;单位领导,没儿养老”等等俚语脏话满天飞,一些本来只是看热闹的群众也被挑起了火,人多势众,就跟着骂了起来。
刘天来见势不妙,往温怀明身边靠了靠,打定主意一旦有意外,无论如何也得保住这位副秘书长的人身安全。
不为他这个职务,只为他有温谅这个儿子。
温怀明事先曾想过可能会有这种局面,兔子急了还咬人,何况一帮即将走向绝路的硕鼠?所以一接到任务就马不停蹄的往这边赶,连乡政府门前也一刻不停,为的就是防止对方有了准备。可看这局面,还是没能避免一场风波。
不过,他也明白,这番伎俩只是对方最后的顽抗,只要扛过去,一切都会顺利起来。刚要布置应对,突然有人大喊:“公安打人了,公安打人了!”
肥胖女人跟着哎哟一声,捂着脸躺到了地上,站她跟前的年轻公安顿时无语,我双手握着锤子,哪还有地方打你脸?
不等那公安反驳,又有人喊:“大家一起上,今天谁敢查粮库,叫他竖着进去横着出来。”
数十人突然从人群中呼啦涌出,直接冲开了十几名公安构成的隔离线,将温怀明等人团团围住。刘天来眼看局面即将失控,伸手就要去腰间摸枪,这样的事他见的太多,对天放一下空枪,比说一百句话都管用。
温怀明抬手阻止了他,一旦动枪性质就变了,哪怕有功也是过。先让刘天来调动同来的四十多名警力将这些人挡在外围,然后对一边的郑平道:“郑书记,躲过了今天躲不过明天,不管你涉不涉案,今天这一闹帽子是肯定保不住了。是一条路走到黑,还是将功折罪,你自己看着办!”
说完也不理脸色阴晴不定的郑平,踩着车前盖上了桑塔纳的车顶,一眼望去,黑压压的人头蔓延远处。
亮光一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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