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三章忍无可忍,无须再忍
青州公安局今天异常的安静,平时人来人往车进车出的忙碌景象不复存在,要不是大门口那块光鲜的门匾和大楼顶端威风凛凛的警徽,简直让人以为到了市地志办。
警笛声从楼外传来,以桑塔纳为首,长长的车队缓缓驶进大院。每间办公室的窗户边都聚拢了不少人,偷偷的往外边窥探,不时交换一下眼神,整个公安局都透着一股诡异的味道。
这世上,蠢人毕竟还是少数!
刚才林震兴师动众,亲自带队赶往一中,局里的其他人还以为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案子,相互一打听,才知道是一帮学生打架,不仅动了刀子,伤了人,还砸烂了两辆奥迪。单按情节来看已经算比较严重,可话说回来,这种程度的案子还不值当让林震亲自出面。
被好奇心催动的人们是可怕的,没过多久,更详细的情报传了回来,大家才恍然大悟:原来涉案双方,一个是江东首富顾时同的儿子,一个是青州新贵温怀明的儿子,一个声名显赫,一个势头正盛,都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
可问题又来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一个两头都不讨好的脏活,按照国内惯例,这样的案子交给副局长处理就可以了,办好办砸自负盈亏——要不每个单位都设那么多副职呢,可不是为了让你们吃干饭……
所以林局长不辞劳苦的抢了本属副职们的工作,更加激起众人八卦到底的心思。能在公安局里混,头脑都不会太简单,立刻就有人想到了前不久的那件害得连自忠身败名裂,刘天来被分权夺势的事件始末,林震是什么意思,还不是明摆着吗?
几个副局长的屁股有点坐不住了,以林震对温怀明的怨恨,真说不好会做出什么事来。等左雨溪开车拦路,校园讲话的消息传来,除了郑云中,其他几位副局长全都找借口溜了。连左局长都出头作保了,但凡想在青州混下去的,谁也没勇气跟着林震走到底了。
郑云中何尝不想跑啊,可他实在是没有办法。公安局人尽皆知,以他跟林震的关系最好,在扳倒刘天来的办公会上,也是他明确表态支持林震的一切决议。那边的路已经堵死了,除了抱紧林震的大腿,一条道走到黑,他别无选择。
林震刚一下车,郑云中就迎了过来,听闻其他几个副局溜了号,他脸色青了几分,却也无可奈何。两人又低语几句,郑云中命令几个干警将温谅一行带到二楼去做笔录。左雨溪刚要跟着上楼,却被林震挡了下来,道:“左局长,这些事交给下面人做好了,你我先到办公室喝杯茶。等做好笔录,事情有了进展,自然会请你过目。”
左雨溪淡淡的道:“许书记让我全程参与此事,什么是全程,想必用不着我为林局长解释。”
林震烦透了她动不动就拿许复延来做挡箭牌,冷笑道:“左局长,你也不用拿许书记的指示吓唬我。到了公安局,审什么人,该怎么审,我们有规章有制度,别说你一个教育局的副局长,就算许书记亲自来,也不能违章办事。”
“好一个不能违章办事,”左雨溪面带讥笑,脚下踏前一步,凌冽的眼神简直可以冰冷了人心,道:“你当自己是周亚夫,可惜,这里不是细柳营!”
左雨溪俏脸含霜,既冷且艳,一字字道:“这里,是青州!”
言外之意,凭你一个无根无据的外来户,想在青州作威作福,说什么照章办事,根本就是自欺欺人,徒增笑料。
林震自到青州以来,凭借家世背景和空降镀金两层光环,身在局外,与人无争,所到之处无不笑脸相迎,说话办事从没有不算的时候。不想许周政斗之后,他偶然跳入局中,竟是寸步难行,先是欲救连自忠而不可得,后又被左雨溪当面如此嘲讽,实在是奇耻大辱。
郑云中见势不妙,刚要开口和下稀泥,却被左雨溪冷冷的目光扫过,顿时吓得呆在一边噤若寒蝉。林震强压住怒火,冷哼一声,道:“左局长,就是青州又如何?也许过不了多久,许书记就会来新的指示,结果嘛,未必如你所愿!”
“是吗?”左雨溪拾阶而上,一众干警自动的分站两边,等走到温谅身旁,她转过身,居高临下的看着林震:“我等着!”
青州市委,书记办公室。
温怀明得到消息后,固然有些头疼温谅怎么会搞出这么大的乱子,但事情既然已经发生,埋怨也是无用,唯有想办法积极应对。他在办公室想了想,拿着有关老城区改造事宜的文件去了书记办公室,先汇报了近期的工作进展,然后看许复延心情还好,趁机说了温谅跟顾文远的冲突。
许复延听完后大为惊讶,在他心目中早已不把温谅当成十几岁的少年,何况以温家小子的聪明机智,怎么会跟同校的同学,尤其是顾时同的儿子闹到这样的地步?
温怀明脸带愧色,道:“都怪我管教无方,让书记你为难了……”
许复延摆摆手,笑道:“这不管你的事!以温谅的性子,要不是别人太过分,也不至于闹的如此不可开交。当然,砸人家的车确实不应该,顾时同要是找你赔钱,秘书长同志,你那点工资得赔多少年啊?”
温怀明陪着笑了笑,尽量保持脸上的平静。虽然许复延的话里已有了倾向性,但他的心里还是有点焦虑。他首先担心的自然是温谅有没有受伤,听到儿子被一帮二世祖拿刀去捅,还能安坐于此,全靠多年宦海沉浮养成的静气功夫。其次,他担心的是如何善后。以他此时的地位,放眼青州,得罪任何人都还有周旋的余地,但偏偏顾时同除外。
所以,一切的一切,都要看许复延是否愿意为了温谅,而去得罪顾时同!温怀明老于世故,自然不会幼稚到自认是许复延的心腹,他就会一挺到底,归根结底,还要看利益天平上的砝码,是哪一方的重!
温怀明刚要说话,秘书张放走了进来,道:“许书记,明华的穆总和齐总来了,就在外面候着,您见还是不见?”
许复延眉头微皱,看了温怀明一眼,道:“请他们进来吧。”
穆泽臣在事发后不是第一时间赶去公安局,而是径自来找许复延,咄咄逼人之态毕露,也可见没有分毫息事宁人的心思。所以许复延才会略皱眉头,温怀明瞬间想透了此间种种,似乎有点明白温谅的依仗所在,心中顿时有了计较。
“既然穆泽臣来了,我还是先出去吧,也避避嫌嘛。”
温怀明说笑了一句,许复延往老板椅上一躺,示意他坐下,道:“一起听听他说什么!小孩子打架,打的再厉害,也都是小孩子,有什么嫌可避的?”
话音刚落,穆泽臣推开门,大踏步的走了进来,瘦弱的身躯看上去仿佛没有一点力量,可又有谁知,这个外号穆老黑的男人,是怎样一个心狠手辣的人物。
齐舒跟在身后,一身ol套装显得端庄大方,但一举手,一投足,顾盼之间依旧是那副遮掩不住的烟视媚行,颠倒众生的模样。
“许书记,今天不得不冒昧来访,还请你书记肚里能撑船,海涵海涵!”穆泽臣满脸是笑,可一转头看着温怀明,却变得淡薄许多:“哦,温主任也在,那最好不过,打官司的正主有了,事情就好办了。”
许复延没有起身,双手平放在办公桌上,微笑道:“什么风把穆总给吹来了,听口气还跟温主任有什么误会?这个先不急,正好刚才还说起老城改建的事,听温主任说,明华集团有意向投入巨资总揽整个改建工程?这是好事啊,政府早想改变老城那片的落后面貌,可资金调度上困难重重,你们明华肯担下这个担子,替政府分忧,我代表市委市政府向你们表示感谢。”
温怀明静坐一旁,心里早笑出了声,脸上却不见丝毫异样。穆泽臣气势冲冲而来,老城改建工程就是他用来向许复延施压的最大筹码,可许复延这番话连消带打,一石三鸟,真可谓老辣之极。轻飘飘一句感谢,就让穆泽臣不能再用此项目借题发挥,更不好挟恩自重,大开狮子之口。另一层意思,却是实打实的警告,温谅顾文远之事,只能就事论事,谁是谁非,以公允为首,谁也不能擅加干涉。
穆泽臣静默不语,齐舒站在他身后,掌心的汗水都流了出来。过了片刻,穆泽臣低沉的声音响起:“许书记,明华有义务也有意愿为青州的经济发展做出贡献,可前不久集团经过慎重研究评估,投资老城区改建一事,需求资金太大,未来效益不可预期,风险已超出明华集团的承受上限。所以呢,此次来我也是代表明华集团向许书记表示歉意,实在是……”
房间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一般,穆泽臣后面的话就说不下去。许复延的脸上看不出喜怒,但唯有他自己知道,这一刻仿佛又回到了以前面带笑容,天天举手的日子,任谁都可无视自己的命令,任谁都可在背后指点嘲笑。
他本以为,掌控青州之后,这样的一幕再也不会发生,可没想到,在眼前此刻,仍有人可以无视自己的权威。
明华,好一个明华!
温怀明比任何人都了解许复延,越是平静越是可怕,他此时要做的,无非是火上浇油,让这火烧的更烈,直到可毁敌,可保身!
齐舒也没想到穆泽臣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虽然不知道顾时同在电话里给了他什么指示,但无论如何不会让他当面来抽许复延的脸。
许复延不是温谅,不是温怀明,不是左雨溪,他是青州市委书记,是统治青州七百万老百姓的一把手,更是这片天这块地的掌控者,决策者,手握生杀大权的封疆大吏!
温怀明站了起来,道:“穆总,齐总,政府跟明华的谈判已经进入实质阶段,各项优惠政策一个不少,甚至在有些方面做出了巨大让步。红头文件也已下发市直相关局委和老城区政府,这时候你跟我们说明华不干了,这合适吗?”
齐舒半真半假的嗔了温怀明一眼,暗忖道:儿子是个小坏蛋,老子也是个老坏蛋,你这油可泼的真好,非要许复延当场掀了桌子才算完么?
她抿嘴一笑,道:“许书记,穆总并不是不想跟市里合作,主要是明华正在筹备上市,各项财务报表必须做的好看也要做的实在,所以关山总部要求各子公司的大额投资必须上报,统一审核,统一下拨,以防出现什么问题影响公司上市。我们顾总是土生土长的青州人,老城区更是他的老家,改建是为乡亲造福,怎么不会大力支持呢?还是因为时机赶的不巧,董事会否决了这个项目,顾总和穆总虽然遗憾,却真的无可奈何!”
齐舒巧笑倩兮,妩媚动人,说起话来温声软语,字字沁入肺腑,让人泛起一丝痒意。温怀明平时听多了这个青州最出名的交际花的光辉事迹,这还是第一次实打实的打交道,不得不叹一句盛名之下无虚士,手段果然了得。
方才凝固的气氛略有缓解,齐舒还待说话,张放再次进来,道:“许书记,您女儿电话……”
许复延点点头,想也知道许瑶是为了什么来的电话,不由有些头疼。接起电话准备以父亲的威严训斥她两句,挂了电话了事,不料话筒里第一句话就是:“你要敢挂我电话,你的山水盆栽就要倒霉了!”
许复延苦笑一下,对这个古灵精怪的女儿,他一向没什么办法,只好保持沉默听完了她的要求,道:“我知道了,这事正在处理,有校纪有律法,没做错事就不会有什么麻烦。”
有这么两下打岔,齐舒立刻见缝插针,轻声道:“许书记,老城区改建是件大事,也急不得,明华就算现在承诺投资,可后续资金跟不上,留一个烂尾工程,更是对不起您的信任,也不对起老城区的父老乡亲。这样吧,我们回去会跟顾总再汇报一下,看看有什么可转圜的余地……“
穆泽臣跟齐舒配合多年,一个唱黑脸,一个唱红脸,向来无往不利,顺着话头就接了下去,道:“今天刚跟顾总通了电话,他也表示有义务回报青州人民,就算这个项目可能会损失部分利益,但相比乡亲们多年来的支持不值一提。可是,也就在今天,顾总的独生子,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在青一中的门前,被某些权贵子弟肆意殴打,甚至砸毁了属于明华集团的两辆车。许书记,这些人如此的嚣张跋扈,如此的肆无忌惮,实在让一心为了青州建设的顾总心寒啊!”
温怀明冷冷一笑,穆泽臣当面颠倒黑白,指鹿为马,他要是再沉默,不仅当不得温谅的父亲,甚至也当不得许复延的心腹,传给外人知道,更是头也休想抬的起来。
凡事隐忍需有度,唾面自干,那是身处弱势时无奈之举,人应量力而行,可有时迎难而上,才是破局之不二法门。
“穆总,你也不必含沙射影,不错,参与打架的是我的儿子温谅。可据我得到的消息,顾总的儿子顾文远,你的儿子穆山山,以及其他一些人,在一中称王称霸,欺辱同学,打架斗殴,一向无人敢惹。更何况今天早上,跟温谅一言不合,穆山山竟然拔刀相向,其他几人更是人人持刀,意欲行凶伤人,要不是温谅勤练身体,现在怕是躺在医院……”
说到这里,一想起温谅身中数刀的可能性确实存在,温怀明的声音都颤抖了几分,怒气终于不受克制的爆发出来:“我想问问,究竟是谁嚣张跋扈,是谁肆无忌惮!”
他养气小成,偶一发怒,已颇有几分气势和威严,不过穆泽臣枭雄人物,岂会被他所惧,沉声道:“正像许书记方才所说,谁是谁非,有校纪,有律法,我说的不算,温主任,你说的也不算!”
许复延听出温怀明话语中的后怕和愤怒,心下也有些恻然。温谅要是真的有了什么不测,他除非出头为其讨回公道,否则温怀明必然离心,左雨溪不好说,可看她的架势,怕也不会轻易善罢甘休,至于更头疼的,还是许瑶……
这丫头别看古灵精怪,娇憨可爱,要真是任起性子,除了许庭的话还听的进去,连他也束手无策。
电话再次响起,这个号码只有省里才知道,接起电话,何西华带着怒气的声音传了过来。许复延脸色更冷,他没想到,顾时同竟然为了这样一件小事,借口投资环境不好,要暂停在关山和江东省其他地方的投资,转而跟苏海省进行洽谈。在当今经济挂帅,投资热潮的时候,这无疑是当地政府巨大的损失,有利益上的,还有名声上的。所以何西华在震怒之外,特地提到省长吴文跃也对此事表示了关切,要青州妥善处理打人砸车之事,以安顾时同之心。
穆泽臣仿佛已经知道电话里的内容,垂下眼睑,自去寻了椅子坐下。齐舒双手交叠放在平坦的小腹前,白皙修长的手指如新葱初剥,既漂亮又不失优雅。她那水雾朦朦的双眸在屋里的人身上来回打转,薄薄的红唇紧紧抿着,清秀的脸蛋配上妖媚的身姿,偏偏又是一副端庄干练的都市丽人打扮,浑身上下透着一股致命的吸引力。她独自站在一旁,看似默不作声,实则心思起伏,三个截然不同又各有立场的男人,这小小一个房间,莫测人心,世事百态,权势财富,无所不容!
时间在沉寂中悄然流走,几个人都等着许复延挂断电话后所做的决策。其实在穆泽臣和齐舒看来,一边只是小小的温谅,甚至都不会涉及到温怀明,而一边是上亿的投资,是顶峰的压力,孰轻孰重,连傻子也分辨的出来。
这是温怀明第一次亲身感触到顾时同的强大,那种力量蜂涌而来,足以摧毁挡在眼前的一切。但他并没有后悔,也没有丝毫责怪温谅的意思,以当时的情况,别说砸了车,就算真的打的顾文远半身不遂,也是他罪有应得!
温怀明素有才华,却苦于身无借力,困于浅滩多年,整日蝇营狗苟磨去了他的棱角,却并没有抹去他身为一个父亲的尊严和勇气。
正如温谅为了他,以弱冠之年,投入官场狡诈之间,他也能为了儿子,毅然舍去这手中的权势,头上的乌纱。
唯一拼而已!
许复延挂了电话,手指在桌上敲了敲,问道:“穆总,你们顾总具体有什么要求?”
穆泽臣眼中浮现一丝淡淡的嘲讽,多少年来,他见惯了各种高高在上的人,在顾时同的脸前低下了曾经高昂的头,道:“温谅必须开除,并由公安局追究刑事责任,致多人轻伤,毁人财物,该判几年判几年,我个人认为重判才能体现青州方面的诚意。另外,温主任必须代表儿子向伤者及其家属公开表示歉意,这样吧,在青海日报副版道歉三天,以以示诚意。”
什么叫欺人太甚,什么叫得寸进尺!
许复延不置可否,对温怀明道:“怀明,你先去公安局看看儿子,再看看林震把事情搞清楚了没有,搞清楚了来我这里做个汇报。至于穆总和齐总请先回吧,你们的要求,既然关省长和何省长都来了指示,我会仔细考虑一下再给你们答复。”
这番话说的含糊,谁也搞不清楚许复延究竟何意。可只有温怀明知道,他的怒火,已经彻底的点燃,任顾时同手眼通天,穆泽臣得寸进尺,齐舒柔情似水,再也无一丝退让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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