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暂时处理完手头的事情,再抬头天色已经暗了。

林琛将桌上的文件收纳好,见连诀迟迟没动,想起他一连几日都没离开过公司,一再犹豫,还是劝说道:“连总,您已经很久没有回去看过小少爷了,小少爷他……挺想念您的,晚上要不还是回去吧。”

连诀像是这才被他提醒,揉着眉心问了一句:“今天几号?”

“八月六号。”林琛猜测到他要问什么,接着说,“小少爷的学习上个月末举行了期末考试,返校那天学校开家长会,小少爷打电话过来的时候您正在和Alex先生视频通话,是家里的阿姨去的。”

连诀对他提到的家长会这件事没有什么印象,点了下头,问:“夏令营是几号?”

“稍等。”林琛拿出手机查阅了一下记录簿,对连诀说,“八月八号,也就是后天。”

连诀说知道了,又交代林琛让人去置办夏令营需要的物品,林琛一一记录下来。

车刚开进市区别墅的院子里,大门就打开了。

连诀下车,看到康童急匆匆地跑出来,阿姨在后面叫着:“慢点,刚吃完饭别跑那么快。”

大概是听到车声就跑出来,康童的脸有点红,呼吸也急促,他站在几步台阶上,脸上难掩激动,大声叫了一句:“爸爸!”

“嗯。”连诀走过去,康童一把抱住了他的腿,开心地说:“爸爸你回来啦!”

连诀的身体有一刻不太明显的僵硬,虽然收养了康童近两个年头,也在康童生病或睡着的必要时刻抱过他,但他显然并不适应这样的亲密。

过了一会儿,才摸了下康童的头,然后几不可见地往后退了一小步,问:“晚餐吃了什么?”

小孩子的注意力很容易被分散,康童想了想,乖乖回答:“牛肉,蛋羹,土豆泥……”跟着连诀进到屋里时又想到,“哦对了还有西兰花。”

对于他的回家康童表现的意外惊喜,也格外兴奋,连诀坐下吃晚餐时,他就坐在旁边叽叽喳喳地讲这些日子都碰见了什么新鲜事儿。

连诀基本上没有作出太多回应,只是偶尔应一声表示自己在听。

等康童说得差不多了,他才循规蹈矩地捡了几个关于成绩和学校的问题问康童,康童都认认真真地答了,连诀嗯了一声,找不到话来说,只叫他好好学习。

但康童这样兴奋的状态也只持续了一会儿,就又恢复回原本那样很乖地待着的状态。

他趴在茶几上看书,眼神却不时瞟着脚边跑来跳去的小猫,发觉自己一心二用被坐在沙发上看平板的连诀注意到了,又赶紧做回乖乖看书的样子。

这间房子比起郊区的别墅要小上很多,平时家里阿姨和康童都在,现在又多了只猫,理应该是热热闹闹的。

但家里太安静了,除了小猫拨动毛线球发出的细细簌响,与连诀偶尔划动屏幕的声音外,就只剩下了挂钟走针时的滴答流动声。

明明是与往日回家没有两样的景象,连诀却凭白生出一种冷清的感觉。

“为什么不开电视。”连诀说。

康童愣了愣,问:“电视?”

其实康童偶尔是会看看动画的,但一般连诀在家的时候,他会习惯性地避免做一些可能会影响连诀休息或者工作的事情,阿姨也会下意识提醒他尽量保持安静。

康童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赶紧跑去电视柜前拿了遥控器给连诀送过来:“爸爸给。”

连诀看了眼他手里的遥控器,接过来放在旁边,说继续看书吧。

于是客厅里再次陷入了安静。

连诀忍不住想到沈庭未,他觉得奇怪,为什么沈庭未一个人生活还能弄出那样生机勃勃的氛围。

康童重新趴回茶几上,却仍然没将注意力放在眼前的书上,而是从偷瞄小猫变成了不时偷瞄他的脸色,让连诀觉得疲惫。

连诀板起脸,对他说:“要看书就坐直了好好看。”

康童赶紧坐直了,怕惹了连诀生气,又站起来:“我,我回房间看吧……”

不等连诀说话,就拿着书很快地跑了。

连诀很多时候感觉自己并不能够和康童十分自然地相处,甚至察觉到自己会在某些时候刻意回避正常父子之间的互动,以至于有时候他会思考领养康童这个决定是不是错了。

心里其实早就有了答案,只是他刻意地将天平朝着自己想要的答案上倾斜,于是依照着现在的相处模式继续下去。

几年前,康童的亲生父亲康立军身患骨癌,但由于家境贫寒病情一拖再拖,最后站不起来送往医院时已经是晚期了,病情也逐渐加重转移到肾脏衰竭,只能依靠化疗来维持。母亲丢下他和年仅六岁的小康童去外地打工,说是打工,其实再没回来过。

起初是同一个病房的病人家属,每天看着当时个子刚过病床高的小康童跑前跑后为康立军端屎端尿,于心不忍,将事情发布到了网上,后来一下子来了不少记者,将事件曝光至当地新闻,才引起了风决的注意。

自连诀接手陈家的医疗产业并创立风决后,公司的慈善项目每年都设置有硬性指标,康立军就理所当然地成为了他们那年的资助对象。

但好景不长,康立军的病情日渐恶化,已经严重到了费上再多金钱也无法挽救的程度,哪怕是有风决的财力在背后帮扶着,也只是在病床上多耗了两年。

康立军走的时候,康童还不到八岁,但心智却要比同龄孩子成熟也敏感得多。

被连诀收养后,更是一直谨记着连诀的恩情,在家里说话做事都小心翼翼的,生怕一个不留意惹了连诀生气。好不容易因为年初上完户口缓和下来的关系,又因为两个多月没有见面而再次冷淡下去。

连诀手肘杵在沙发扶手上,指节抵了抵太阳穴,有些心烦。

他放下平板,没等阿姨把茶煮好,上楼回了房间。

临近午餐时间,这间位于寸土寸金的市中心黄金地段、按分钟计费的高端心理诊所已经暂时停止接待了。

助理敲门进来,面色为难:“刘医生,有位先生找您。”

刘医生正皱着眉头用筷子在外卖餐盒里来回拨动,闻声道:“干饭时间到了,让他有事下午再来……”话说到一半,她抬起来的目光越过办公室的玻璃门,望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眼中闪过一抹意外的神色,赶紧叫住助理,“等一下。”

她把餐盒收好丢进垃圾桶,起身走出办公室,对等在前台的男人笑笑:“好久不见了。”

对方礼貌地对她点了下头:“刘医生。”

“请我吃个饭吧。”刘医生说,“这次就不收你钱了。”

就餐地点就近选在诊所楼下的西餐厅,刘医生将一块西冷牛排放进嘴里,看着面前高大英俊的男人,说:“要是我没记错的话,你已经有两年没有到我这里来了。”

她仍然清晰地记得眼前这个男人第一次到她这里来的情景,当时她的心理诊所还开在二环一个不起眼的写字楼,那时的男人也还只是个背着书包的少年。

她之所以记忆深刻,除了少年一眼看上去清秀端正的相貌,还有他推门进来,径直对她说的那句:“我需要心理干预。”他没有像很多患者来时那样,让医生判断他是否有什么问题,而是直截了当地告诉医生,我需要治疗。

她的诊所只有一个简陋的诊室,少年就陆陆续续地在她的诊室里接受了将近十年的心理治疗,一直从他读书到工作,后来少年长成了男人。也许是由于工作的缘故,也或者是已经不需要她了,过来的次数愈发减少,直到她换了新址,这个男人几乎没再来过。

刘医生仍记得最后一次见面时对他说过的话,便问他:“我之前的建议,你有尝试过去做吗?”

连诀说“有”,顿了顿,对她说:“我收养了一个孩子。”

刘医生送到嘴边的牛排顿在空中,愣了愣:“收养?”

“嗯。”连诀说,“我前公司资助的一个病人去世了,我收养了那个孩子。”

刘医生对于他错误解读了自己的建议,有片刻失语。

她若有所思地看了连诀一会儿,依据他再次找到自己的这个行为,猜测道:“效果不好?”

“……是。”

“嗯……”刘医生对他这个回答没有表现出太多意外,问,“这次是遇到了什么问题?”

连诀平静地看了她一眼,说:“我结婚了。”

刘医生听到这句话后脸上写满了诧异,紧接着皱了皱眉,试探性地问他:“也是因为我跟你说……”

连诀摇摇头,说:“不是。”

刘医生看着他,过了很久才开口,道:“是好事。”

她问:“对方是怎么样的人?”

这个问题让连诀脸上出现了霎那空白。

他微微凝起眉,脑子里浮现出很多有关沈庭未的画面。

他有些呆的睡相,像是没打算让人听清楚的低低轻轻的嗓音,想不通事情时皱起的眉头,总是对一些幼稚的东西情有独钟的癖好,以及常常做出的有些愚蠢的事。

但脑海里最后的画面却定格在那天中午的别墅,充沛的阳光,火上滚起的汤,电视剧里的台词,和那双在袅袅热气中弯起来的眼睛。

连诀沉默了许久,艰难地从这个场景中提取出一个恰当的词汇,语气带着几分生硬,道:“……温暖。”

“温暖?”像是从他口中听到这个词很不可思议似的,刘医生睁大了眼睛,接着在连诀明显不悦的目光下很轻地笑了,“不不,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你不太像是会用这种词来形容别人的人。”

“但我感觉很不舒服。”连诀皱起眉头。

刘医生问:“是不是感到抗拒?”

连诀迟疑地点了下头。

刘医生理解他对于突然组建家庭这件事心里多少还是感到茫然,她没有很快搭话,在心里思考如何组织语言。

“刘医生。”对面的连诀突然问,“我想知道,别人都是怎么和——”说到这里时他话音顿了一下,似乎不知道该用什么方式问出这句话。

刘医生很快顺着他的话接道:“别人是怎么和家人相处的?”

连诀快速说了一声“嗯”。

刘医生已经十分熟悉他这样的问话,想了想,回答他:“每个家庭都有自成一派的相处模式,这个我没办法和你说,你需要自己去体会……在此之前,你首先要做的是接纳,对于你来说可能不是很容易的事情,你可以先试着去感受它们,再尝试着释放自己。”

两个人聊了一餐时间,刘医生给了他很多建议,又害怕他再次误解自己的话,逐而强调:“这些都只是辅助作用,最重要的还是你要能够打开自己的心,先让自己走出去,才能让别人走进来。”

午餐后两人各自离开,刘医生回到诊所,前台的助理跟上去追问:“刘医生,刚才那帅哥怎么了?他看着挺正常的啊。”

刘医生叹了口气,说:“他患有很严重的情感缺失症。”

“啊。”助理眨了眨眼睛,“好可惜啊,不过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他?”

“他很久没来了。”刘医生跟她一起往办公室走,“我记得他第一次来找我的时候才上高中。那会儿才十几岁,他养父家的女儿和他一起去爬山,在他面前摔断了腿,哭得撕心裂肺的,他在旁边没有任何反应,直到他妹妹叫他的名字,他才想到要过去帮忙。这件事后他自己找到我,说他有心理问题,让我对他进行心理干预。”

助理睁大了眼睛:”高中?那不是已经很多年了?“

“很多年了。他小的时候还曾经因为情感淡漠被领养家庭退养过很多次,我猜测应该是和他很小的时候就父母双亡的经历有关。”刘医生回忆曾经给连诀做心理治疗的日子,“你知道吗,我很少碰到像他这么配合的病人,问什么都说,但是就是感觉没用。他就像个机器人,我就像个给他编写程序的,我跟他说什么他就做什么,我有时候就感觉他根本不是想找我治疗任何心理问题,而是想从我这里学习怎么做一个正常人。”

“他说他想做个正常人。”

“后来我建议他试着给自己建立一些精神上的情感联系,他就直接收养了个小孩……不得不说,他的学习能力是很强的。”她苦笑,“但是正常人哪里是学来的。”

听完她的话,助理也跟着沉默了一会儿,又耐不住好奇,问她:“那他这次过来找您是想做什么?”

刘医生想了想,说:“想要融入家庭吧。”

“那您是怎么说的?”

刘医生看了她一眼,眼里带着些狡黠的笑意:“我说,让他先从给家人准备惊喜开始。”

“惊喜?”助理皱了皱眉头,“他不像是会做这种事的人欸,一下子让他这样做,会不会有点矫枉过正了?”

刘医生笑着弹了一下她的额头:“是啊,他愿意学,那就试试呗。反正我也没收他的钱。”

“啊,好过分啊刘医生!”

她笑了笑,没说话。

——让他做出一些改变也许不失为一种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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