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没在C国耽误太久,雪停了就立刻启程回国。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沈庭未都没再见过连诀,他被安排在之前那栋别墅居住,一日三餐有阿姨照顾。林琛偶尔过来探望,为他添置些生活用品,并不久留,也不会与他多做交谈——比起看望更像是确认他还活着。沈庭未有些荒唐地想。
沈庭未仍然不习惯被照顾,烧彻底退了之后便擅自辞退了阿姨。连诀打电话过来问,沈庭未向他表达了自己的想法,并确保自己有独立生活的能力。连诀没再说什么,让他有任何需求可以直接联系林琛。他说好。
连诀大概很忙,电话挂得匆忙。但隔日叫人送来了很多他貌似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医疗设备,同时过来的还有那位曾在私立医院见过的产科医生。
“连总让我每周过来给您做身体检查,就不用麻烦您再每周往医院跑了。”医生冲他笑笑,开了个无伤大雅的玩笑,“毕竟也不是什么好地方。”
医生比第一次在医院见到时表现得淡定,对待沈庭未的态度与正常人无异,这点倒是让沈庭未放松了许多。
常规的身体检查完成后,医生多问了一些较为隐私的问题,例如生活环境与家族遗传病史,沈庭未尽可能地如实回答了。
医生将谈话内容记录下来,并告知他会在不影响他身体健康与胎儿发育的情况下做一些研究,一方面是为他接下来的生育做打算,另一方面也是希望沈庭未能够在这样罕见的医学领域做出一点贡献。
医生看出了沈庭未的顾虑,解释道:“您放心,连总交代过的,在您顺利生产前,整个过程都会进行高度保密。”
沈庭未这才道了声:“那麻烦了。”
隔日,连诀来了,还是临近晚餐时间。
他进门后径直走到沙发坐下,开始皱着眉头看手机。
沈庭未只做了一人份的晚餐,还没来得及端上桌,他有点尴尬,硬着头皮问候:“连先生,吃晚饭了吗?”
连诀没抬头,省略了“没有”和“你要不要吃”两个步骤,只道:“不用。”
沈庭未摸了摸鼻子,“哦”了一声。
他不是很自在地在沙发旁边站了一会儿,见连诀一时半会儿没有要走的意思,犹豫自己先过去吃饭会不会不太礼貌,院子里这时又有车进来。
林琛走进屋里,先是跟连诀问了声好,又把拿来的纸袋递给沈庭未。
沈庭未莫名其妙地接过:“……这是?”
连诀似乎很赶时间,看了一眼腕表,说:“换上。”
要不要吃饭的问题被暂且搁到一边。
沈庭未拿了纸袋回到卧室,里面是一套款式简单但剪裁十分出彩的白色西服。
衣服意外合身,像是为他量身定制的,他换好衣服下楼,走到连诀面前,问:“可以吗?”
连诀抬眼看向他,目光奇怪地在他身上略微停顿了一下,很快收回眼,说:“嗯。”
沈庭未因为他刚才的停顿有些不安,下意识从电视液晶屏的反光里检查了一下自己是不是哪里有什么不妥。
不等他找出什么不对,连诀从沙发上起身,说了一句:“走吧。”
沈庭未愣了一下,很快追问:“去哪儿?”
不知道连诀是没听到他的问话还是什么,已经朝门口走了。
沈庭未看着他的背影,这才发现连诀今天也是经过精心整理的,他的头发梳得整齐,黑色的西服细看有不太显眼的烫银纹理,还佩戴了袖扣。可能是因为平时见到的连诀多数都是穿着正装,所以没能很快注意到。
显而易见,连诀需要他陪同参加什么正式的场合。
沈庭未只能跟上。
可能是觉得没有跟他解释的必要,一直到上车连诀也没告诉他去哪儿。
直到车驶进一扇高大的铁门,又绕过很大的花园,林琛才低声说:“连总,陈家到了。”
沈庭未跟着连诀在一栋设计非常精美的别墅前下车,打理绿植的佣人停下手里的工作,毕恭毕敬地向连诀问好:“连先生。”
连诀“嗯”了一声,问:“都来了吗?”
管家走过来:“差不多到齐了,只差几位年纪小的还没到,我刚才打了电话,都在路上了。”
对方打量的眼神太过明显,让沈庭未有些不自在,连诀对他说:“跟着我。”
沈庭未于是听话地跟在连诀身后,穿过一道很长的走廊,他尽量让自己的步调与连诀一致,以免过于局促,给连诀丢脸。
快到正厅时,连诀的步子停了一下。
沈庭未不明就里,跟着站定了。
连诀偏头朝他看了一眼,说:“来我身边。”
沈庭未的动作稍有迟疑,连诀已经擅自拉过他的手搭上自己的臂弯。
“戒指呢?”连诀看向沈庭未的手,眉头微皱。
沈庭未没想到他会突然提起戒指的事。他以为那枚戒指不过是用来应付注册仪式的,从没想过要戴,顿了顿,尴尬地说:“太大了,平时戴着不太方便,所以就收起来了。”
连诀很是不满地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正厅灯火通明,人并不多。
还没到开席的时间,长辈自然不会都聚在大厅里等,这会儿留在这儿凑热闹的都是各家的少爷小姐,年纪都不大,一个个端着香槟谈近期经济发展趋势的样子倒显得格外老派。
不知道是谁先留意到连诀,几人相继转头看了过来,先是一愣,然后笑起来。
沈庭未敏锐地察觉到,那并不是善意的笑。
可能是沈庭未的举止太过僵硬,实在太容易露馅,连诀接过佣人端来的香槟时偏头往他耳边凑了过来。
两个人的距离过近,连诀的呼吸靠近他的耳廓,带起很细的气流。
沈庭未偏耳过去听他说话,却没等到他的声音,那阵热气便离开了他的耳朵。
沈庭未的耳朵被烫得有些红,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连诀应该只是想制造两人亲密耳语的假象。
“连诀。”刚刚那群人中走过来一个男人,端着香槟杯轻轻摇晃,话是冲着连诀,眼睛却是盯着沈庭未,挑了挑眉,“带了人?不介绍一下?”
连诀抬眼看了看他,冷淡地回了一句“嗯”。
男人仍在饶有兴致地等待着他的回答,半天才迟钝地意识到,连诀已经在上一秒单方面停止了与他的对话。
虽说他与连诀一向不对付,但这样直白的无视还是第一次,对他而言无非是一种莫大的侮辱,于是眼神肉眼可见地阴鸷起来。
半晌后,咬紧的槽牙稍松,他的表情也慢慢转变为先前那种不太友好的笑。
要说在他们平时所接触到的圈子里,性取向这玩意儿是最不稀奇的。有钱人往往玩腻了平时里的东西,就爱往猎奇的方向去,睡女人或是男人,亦或是别的什么都不是什么稀罕事,也没人关心,但带回家可就不一样了。
“你还真是大胆。”他说,“家宴也敢带这种不三不四的人回来。”
这句“不三不四的人”让沈庭未微微蹙了蹙眉。
男人抱臂看着两人,用一种极其欠揍的语气说:“哦也对,多你一个是多,多两个也是多,没差。”
这话刻意到连沈庭未都察觉出不对劲来。他下意识转头去看连诀,正巧看到连诀极不明显地笑了一下。
正疑惑着,连诀已经恢复回那张没有太多表情的脸,继而转过头看向沈庭未:“要吃点心吗?”
“不……”沈庭未说。
连诀从餐盘里拿起一块用油纸包裹的茶糕,漫不经心地拆开:“尝尝吧,别的地方可吃不到这么正宗的茶糕。”
沈庭未被迫接过,说了声“谢谢“。
男人一拳打进棉花里的滋味实在憋屈,瞪着连诀看了半天,冷哼一声转身离去。
连诀拿起一块帕子慢慢擦着手指:“不吃就丢了。”
沈庭未:“……”
陈宁雪站在二楼,从一开始就注意到楼下挽手密语的两人,面色愈寒。
连诀似乎早有察觉,抬头便对上了她的目光,冲她举杯。
“宁雪,待在楼上干嘛?”倒是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
陈宁雪从小识礼数,熟知待客之道,自然不可能让客人在楼下等着。
下楼与众人打了招呼,她取了两支香槟走过来,远远叫道:“哥。”
虽说从上次的办卡事件沈庭未就知道连诀与陈宁雪是认识的,但一直没有机会也没有适当的理由问连诀,今日突然在这里碰上,不免有些惊讶。更多的是惊喜——在这个完全陌生和缺乏‘善意’的环境里,遇到眼熟的人总归是让他心里开心的。
他松开连诀的手臂,对陈宁雪笑了:“陈小姐?”
陈宁雪在两人面前站定,她挺直脊背,昂首,一袭白色燕尾礼服将她衬托得宛如一只高贵的白天鹅。
她将手中一支香槟递给沈庭未,举手投足间维持着大家闺秀该有的优雅,脸色却异常难看:“你倒是有本事。”
她对沈庭未说。
她无缘无故的恶意让沈庭未血液顿凉,伸手去接香槟的手顿在半空,怔了怔,才问:“什么?”
连诀从陈宁雪手中接过香槟,放在旁边的桌子上,甚至连一句搪塞她一句“他酒精过敏”或是“身体不舒服”都没有。
“我妹妹,宁雪。”连诀重新将沈庭未揽回身边,多余而公式化地向两位介绍彼此,“沈庭未,你见过的。”
陈宁雪垂眼看着连诀的动作,面色更冷,抿了抿唇,问:“你是在羞辱我吗?”
连诀不富感情地笑笑:“怎么这么问?”
“连诀。”陈宁雪叫他的名字,抬起头,泛红的眼睛死盯着连诀,妄想从他脸上看出哪怕一点怜惜,“你但凡顾及一点我们这么多年的情谊,都不会在今天把他带过来。”
她明显极力压抑着情绪,但还是放低了声音,几乎示弱地说:“你明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连诀的笑意淡了,把玩着自己手上的戒指,含糊其词地说:“嗯?”
陈宁雪深深地看了连诀一眼,放下酒杯,转身上了楼。
沈庭未潜意识里感知到危险——这场所谓的‘家宴’显然不仅仅只是家宴这么简单。而他也绝不仅仅只是作为连诀的家属,陪同参加一场家宴这么容易。
厅堂的水晶吊灯亮得晃眼,远处的富家少爷小姐一副等戏的模样让沈庭未不自觉地紧张起来。
沈庭未再三纠结,还是问出了口:“今天我们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订婚。”连诀很好心地解释。
沈庭未问:“谁?”
连诀说:“我。”
连诀的语气平静地实在像是事不关己,让沈庭未惊了一下,但很快,他似乎明白了连诀将自己带来的用意。
“所以需要我配合你做什么吗?”沈庭未忐忑地看向连诀。
“待着。”连诀说,“待在我旁边。”
沈庭未重新挽上他的手臂:“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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