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后。
鱼尾岛。
魔烟刚刚散去,阵法护罩在这座不大的岛屿上撑起,内里密密麻麻的临时居所已近完工,修士们人头攒动,穿梭奔忙。
六年间,随着光复海域的扩张,三路大军愈发壮大,陆续加入的大小势力数不胜数,此时的鱼尾岛,修士总数已超十万,这还只是北路军的一部分。
“两年之前我们就该站在这里。”
楚问立于山顶,脸色阴沉地俯瞰全岛,“一个永远都不能按计划达成目标的人,可能登上大位吗?”
六年间,南宫止穷追不止,跟狗皮膏药一般贴在楚家附近,特别跟裴家搭上之后,他手段一日比一日下作。
在外海,如定海宗那般,在魔灾中幸存但仅剩高阶修士空架子的宗门接连光复,这些宗门的当务之急便是补充下层人民,于是纷纷开出了极为优厚的条件招揽各方仙凡。如定海宗者自不会反过来挖有救命之恩的北路军诸家墙角,而此时裴雯身份的便利就凸显出来了,有他这个负责南路后勤的齐云元婴在南路幸存诸外海宗门间搭桥,又有南宫止这齐南化神家族元婴作保,他们便可以放手蛊惑三楚及楚秦的门人附庸,离心离‘人’。
六年前,敢家在漆山岛死伤惨重,与犯错的祁家关系急转直下,当年敢家将空曲山卖予齐休,然后由齐休赠予祁家,这件当年看起来两全其美你情我愿的事,现如今的敢家人回忆起来可完全是不同滋味了。亏,怨,抱着这样的心里,敢家很多人想趁机向祁家讨还空曲山,祁家虽有错,但那么多人为楚秦而死,齐休怎可能落井下石,否决此事后,敢家部分心存怨忿修士很快被南宫止派出的说客所诱,决定在小魔渊开辟结束之后迁往外海南路某岛。
三年前,南楚附庸龚家,即楚庄媛生前的夫家在遭受重大伤亡后,亦有部分族人求去。
一家是楚秦四大附庸家族之一,一家是南楚金丹附庸家族,两家内部近半修士和凡人即将迁出这件事瞒了人,六年间,陆陆续续又有许多中小家族做出了迁移人口的决定,外海光复战争相对顺利,他们自不可能这时候举族反叛,但移走部分人口去开枝散叶却没什么心理负担。
除了挖墙角,南宫止还广泛插手三楚及楚秦一系的继承争议,秦光耀素来支持同族的秦长风接任楚秦掌门,人又不似秦长风淡泊,南宫止许诺外援,又用助其结丹相诱,年已一百二十四岁的他哪能把持得住,已完全倒向南宫止。三楚与楚秦其他门人附庸的家族中亦是如此,凡有继承争议的,无不受南宫插手困扰,人心浮动。
跌跌撞撞,备受掣肘,整个三楚与楚秦联盟就在这种持续的失血状态下战斗了六年,加之战争中不可避免的死亡,内部已如随时会爆炸的熔炉一般。
潇洒不羁如楚问,六年下来也被折磨得心力交瘁,为蔡渊而战,却未能被蔡渊保护,而半途抽身更无法面对死去的门人子弟。此行为他楚问而成,所有的牺牲和伤害他都要背负责任,禀行正道的他心里的痛苦彷徨不足为外人道,但话语间的怨愤之情已难以遮掩了。
“想开点。”
素来喜欢说些家长里短之事的楚神通此时却豁达得多,摸着圆滚滚的肚子开解道:“即便能登大位,蔡渊又能耐齐南何?对我楚家最重要的白塔城之战,他已延请齐东化神与另一位化神出手,有双化神坐镇,到时白塔城岂不手到擒来?而且战后赏功方面他不是也答应从中使劲吗?在能力之内,他对我家的帮助已不少了。有他帮忙,等拿下白塔城,估摸着咱们就可提前凑够分封所需战功,到时候小魔渊开辟只需应付一二便可,会轻松许多。”
“你就是对他太信任了!”楚问硬邦邦地责怪道:“承诺若是可信……”
“你俩别吵了,想点开心的事罢!”
楚红裳美目眯成一条线,笑着凝视天边初生的朝阳,心情意外地不错,她打断两人渐起的争执,“终于可以甩脱那人了,?是么?”
她指的是鱼尾岛分兵,南宫止将会随北路军大部队前往冰源岛的事,“今儿你俩可不许败兴!”又扭头朝身后的齐休眨眨眼:“你也一样。”
眼波流转,笑颜如花,仿佛世间所有的美好集于一身,今日的她少了许多平素的凌厉,多了些小女人的纯洁天真,朝阳如她,初生无邪,三个男人于是不约而同地将嘴角往上抬了抬,挤出一丝微笑哄着。
“想喝点。”
她突然说道,俏皮地冲楚问伸出手,“酒来。”
“是。”
楚问本是个喜谑的人,见状马上丢开烦恼,躬身作态,从储物袋里取出件天青色的玉盏,将腰间银酒壶取下,斟满,“客官您的酒。”他拖个长腔,趋前躬身,双手将玉盏呈上,学足了凡俗里店家酒保的做派。
楚红裳接过,抬手将玉盏搁在唇边,看了眼渐起的朝阳,然后一仰脖子饮尽,自有别样潇洒风流。
“魔烟起时,执酒提兵,烈炎过,万里海波靖。人世风光,红尘莫染,红尘事……”
口占阙词,举盏与那朝阳一撞,“自有他人吟。”然后随手掷还,“分兵合议,我就不参加了,带人先走一步。”
她不想见南宫止,此举乃题中应有之义,又问齐休:“你何时出发?带多少人?可同路?”
在中路军方向,铁风群岛收复战也将马上开始,史万奇邀齐休前往协助,这六年间,他无偿支援三楚并楚秦联军许多驮兽,该到还这份人情的时候了。
“随时可以走,我亲自带顾叹、明真并展剑锋和沙诺所部共一千人去铁风群岛,同路……”
相对鱼尾岛,冰源岛在北,白塔城在东,而铁风群岛在南,齐休心里估算了一下,“大概不同罢。”
楚红裳丢过来个白眼,“那就来日再见了。”当即卷起红云一朵,飞入乙木御风梭,带领南楚门并剩下的楚秦联军,洒脱离开。
她前脚走,齐休这边告别楚问、楚神通,也领着顾叹、明真、展剑锋、沙诺等人出发,另外还从海门岛唤来了对铁风群岛颇有了解的柳光。
“为何心绪略有不定呢?”
六年来,他不放过一丝机会修行,但不知为何,这次在飞梭里竟有些坐立不安,感应不到出处,只得先闭目捋捋思绪。
楚秦盟在厮杀动荡中摇摇晃晃走了六年,来时六千余人如今已只剩下五千整,其中补充了一些外海招纳的幸存散修,另有部分是楚秦之地新长成的年轻人,死伤不可谓不惨重。纵然南宫止以为弄得他十分难受,但齐休两百年人生,这点儿挫折压根不算什么,祸兮福所倚这句话,他是很笃信的。
如今楚秦门顾叹、齐妆、秦长风、多罗森、古铁生、明真等金丹自不用说,展剑锋、虢豹等中生代已能独当一面,还有一直带在身边的全新一代正在茁壮成长。楚秦盟里也是人才辈出,沙诺已筑基圆满,祁默安已筑基,其余等等各有缘法,不再赘述。
“你离散我门人子弟,我正好纯洁坚固自身,你害我伤亡增加,我正好淘汰孱弱,你为我竖许多敌人,正好省却我一一辨别的功夫,兵来将挡,亡羊补牢,将来胜败犹未可知也。烦心事,红尘事,哪会令我心忧自扰,耽误大道?”
他摇摇头,甩开这桩,“那么,就是它了。”
将神识沉入识海,内里本命猴子正抱着一跟顶端镶着件双面镜子的黑色木棒熟睡,这件得自定海宗的五阶花妖主干他已得了六年,近日才勉强将其与自家宝镜炼化一处。
张口吐出,祭在半空,细细端详。
如今自家法宝已不能叫通明幻镜了,远远看去,黑色长棍是枪身,悬灯蛟骨暗纹密布,头部与莽古阴阳珠相连,然后是原本的通明镜,闪亮的镜子已非椭圆形状,而像是个水滴形枪尖指向天空。正面依旧通明,烈阳鸟在镜中闲适地梳理羽毛,将棍身一旋,幻珑一面,悬灯海蛟在里面摇头摆尾,游得欢快。
“喝!”
运起炼体功夫,双手执起这杆莽古通明枪,使力一记‘直刺’,枪尖无声无息,却仿佛能割开万物。莽古珠中分出阴阳二气,一入通明,一入幻珑,通明烈阳鸟和悬灯鬼蛟便呼啸而出,至阳至阴之物,如双龙抢珠般绞缠攻杀,声势极盛,任何同阶修士只怕都要掂量掂量这一击之威。
“收!”
不等攻击落实,他又抖腕将一鸟一蛟回收,“阴阳,生!”那莽古阴阳珠中分出去的阴阳二气又回流回来,被珠子渡入枪杆之中。五阶花妖本就生机惊人,被这阴阳二气一激,顿时溢出股精纯至极的生命之力,源源不断输入齐休肉身,仿佛无穷无尽。
“如此一来,我与人对阵时,可随时疗补自家伤势,倒是个打持久战的好法门。”
上次与霍白决斗时,本命猴子撕碎通明镜中灵龟器灵,用以紧急治疗齐休伤势,此法有用归有用,但副作用也是巨大。自将这五阶花妖主干炼入法宝,齐休便一直想挖掘其木属性生命力强韧的特点,复制当年妙用,近日终于有所小成。
“但是怎么就那么别扭呢?”
虽对改造后的法宝功效颇为满意,但心中就是觉得不舒服,“好丑。”盯着这杆枪想了半天,嘴巴不由自主吐出两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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