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心中最隐秘的想法说出,六世大公反而光棍起来,不再遮遮掩掩,直接道:“想不想是一回事,能不能做到又是另一回事……难道您还真有什么好办法不成?”
说到这里,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忽地脸现惊容,提前告诫道:
“您不会是想让我用强吧?”
他心中盘算,若神眷者真个如此提议,相当于把包括克德莱安等人在内的力量全绑在了自己身后,为自己的行为背书,那个时候,无论是用武力强行将其他贵族领地收归一统,还是用更阴险隐晦的手段,都确有做成这事的可能。
但用这种方式得来的“集权”,他却一点都不心动,甚至有些如避蛇蝎的意味。
他连忙摇头道:“若是如此,这种事还是不做为好!”
他心中非常清醒,有神眷者的保证,他这样做或许他本人乃至整个家族可以短暂的体会到权力膨胀的滋味,但若真这么做了,那才是真的把路走绝了。
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他的观念中虽无因果报应这一套,却也默认,既在某个圈子里玩就要遵守其中基本规则,这种规则或许在约束他,却同样也在保护他。
在神眷者的角度,毁掉这种规则并无所谓,他需要的只是短时间内的效果,至于未来的反噬,自有弗格纳尔家族去承担,而彼时的他或许已经早就拍屁股走人了。
他心中甚至想,若是神眷者未来完成伽布诺因魔法神亲自发布的任务,要在弗格纳尔公国境内干涸辙而鱼之事,自己一定要坚定立场,不能因为对方身份就畏缩。
任他心中念头不断,浮想联翩,一场场惊心动魄的大戏正在颅内上演,秦慎重却是平静如常,轻笑道:“若真是这样的方法,我想根本用不着我提,你若有心,早就去做了。”
紧盯着他的六世大公神色一缓。
秦慎重看了看旁边的康芒斯,又看向六世大公,微笑道:“你们似乎特别担心其他贵族与我的接触?”
他这话一出口,六世大公、康芒斯父子二人便齐齐色变。
秦慎重恍若未觉,继续道:
“据我观察,自从我出现在都城中,或明或暗有至少不下于十起来自其他人的试探性接触,最终都被你们拦了下来,若我猜测不差,这些人大半应该都来自于公国内其他贵族家族,而且,有这胆子在这时候不怕得罪你们的风险想要与我接触的,力量都应该不弱。”
父子二人都不知道该用什么言语回应,彼此心照不宣是一回事,被公然挑明又是另一回事。
对于父子二人此刻的窘态,秦慎重混不在意,而是道:
“其实,你们何必这么严防死守呢?
我觉得,若能对此善加利用,根本不需要用强,就能朝你那目标向前一大步!”
六世大公闻言,神色一震,忙问:“如何利用?”
半个小时后,络绎不绝的信使从都城出发,四面八方分散,迅速向公国各处而去。
……
一天后。
公国内某处侯爵领地。
夜晚。
侯爵庄园内,主殿大厅之中正在进行着日常的宴会。
年轻的男女在宴会厅中嬉闹玩耍,偶尔也能见一些举止得体、穿着考究的中老年男女出没其间,不过,他们大多只是在这种热闹场合一沾即走,不会停留太久,这种活动年轻的时候或许还觉得有趣,甚至恨不得通宵达旦,可随着年纪变大,自然而然就厌倦了,偶尔体会一下就好,很难再如年轻人那般真个沉醉其中。
旁边一个更加安静的偏殿,看似随意的摆放着许多沙发座椅,很多精美的酒水食物任人取用,那些年纪偏大的人更喜欢在这里小聚闲谈。
而从他们的状态,就能看出他们身份的不同。
有人十分随意的坐着,不是此地侯爵本人就是左近几位伯爵。
另有些人虽同样坐着,却腰背挺得笔直,这些都是子爵男爵这些实封贵族。
当这些人闲谈,那些恭敬侍立在他们身侧的,却并非侍者,而是已经明确了的贵族继承人。
按照这里的默契,这时候只有这两类人能够随意出入这里。
而今日的谈话,不出意料,同样与那位忽然出现在都城之中的神眷者有关。
他们虽未能与之正面接触过,却一点也不妨碍自从这一位出现之后便迅速成为了公国内所有贵族交流之中的话题热点。
不管是有想法还是没想法的,若不能就这事说上几句,好像就会显得落伍一般。
今日,只有一位伯爵在此,除了他,其他人要么正襟危坐,要么恭敬肃立,让本想来此轻松闲谈一番的他颇觉扫兴。
随意晃着手中酒杯,看向旁边阴暗角落里一个不注意很容易让人忽略掉的老管家,问:
“侯爵今天怎么啦,这时候还不下来?
我今天可是应他之邀过来的,他这主人不露面,再过一会儿我可要去别处玩耍了。”
那位正自我隐身的老管家因他这一问,很快便出现在他身旁,先是恭敬一礼,然后才道:“就在您来前不久,有一位大公亲自派来的信使从都城过来……实在抱歉!”
说罢,他再次躬身一礼。
那位伯爵却没再在意侯爵迟到这种小事,上半身从瘫靠在沙发上忽地变得挺直,问:“大公亲自派来的信使?知道他来传递什么事情吗?”
老者平静摇头道:“不知道。”
这位伯爵又看了老者一眼,挥了挥手,没再纠缠询问,示意他回去。
很快,老者再次回到自己的阴暗角落,而这位伯爵也重新靠躺在沙发上,非常平静,没有刚才催促之时表现出的那种急不可耐。
而当这两人重新回到自己原来的状态,周围其他人却都渐渐安静了下来,可在保持整体氛围安静的同时又没有真个到那寂静无声,落针可闻的地步,这么多人聚在这里若还出现这般情景,反倒显得诡异了,所以大家都很默契的维持着一个合适的声噪区间。
可原本来去自由的偏殿,却再无一人离开,反倒不时有人来到这里。
就在这种奇怪的氛围中又过了一阵,久等不至的侯爵终于姗姗来迟。
他甫一出现,明里暗里的目光就全都向他身上汇聚而去。
当他来到那位伯爵身旁,原本大马金刀坐着的伯爵早已经站了起来,没有兜圈子,直接问道:“听说刚才有大公遣信使过来?”
侯爵点头道:“对,刚把他送走。”
“啊?这就走了吗?”伯爵又是吃惊又有些遗憾的道:“还以为能与他直接交流一番呢。”
侯爵摇头道:“他还要去别家传讯,不敢耽误,本来还要去你们那的,我说今天你们都在我这,不用再去绕一圈,代他直接把消息传给你们也是一样。”
“啊,还要去我家?”伯爵惊讶,这就真的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了。
既如此,他就直接问道:“大公要传什么信给我们呢?”
侯爵回答得同样直接,第一句话就直接揭盅道:“和近日大家都在猜的神眷者有关。”
“和神眷者有关?真是稀奇,我还以为他要把这事彻底捂严实呢。”伯爵意外之后话语中带上了些许戏谑之意。
“他或许是这么想,可也要看神眷者大人什么想法啊!
他便是有这想法,也不敢真个把神眷者大人的眼睛耳朵捂上啊。”侯爵道。
“那具体说了些什么呢?”伯爵问。
其他贵族或者准贵族则都竖起了耳朵,大公专门派出信使,不可能只是传递这么一个信号,必然有着更具体的命令。
侯爵正式开口之前先遥遥向远处城中教堂方向施了一礼,这才道:“神眷者大人在咱们公国出现,咱们之前有诸多猜测……”
说着他忍不住摇了摇头,其他人早就竖起了耳朵,而他则继续道:
“咱们猜对了一些,却也并不全对。
扩大吾神信仰是一方面,却也只是他来意的一个方面,同样也有问责督促之意。”
当他说出“问责督促”之时,在场众人神色都微妙一变,侯爵虽然没有彻底说透,但他们都明白他意指为何。
一位子爵忍不住道出了所有人的心声,只听他直接道:
“虽然咱们治下全民改信一事推行缓慢,但这种转化效率历来如此,通常情况下,前五十年都不可能有什么大收获,并非我们有意懈怠,再加上以前的民风确实有点那啥……所以,便是问责也不该是这时候落我们头上吧?”
其他人都纷纷点头。
侯爵却摇了摇头,道:“这是咱们的道理,可神眷者大人却自有他的道理。”
众人色变。
他继续道:
“不过,有大公出面缓颊,并没有真的问责落咱们头上,神眷者大人反而提出了一个新的方案……我刚才便仔细盘算过,这对咱们来说,可能并非坏事!”
那位伯爵忍不住问:“什么方案?”
其他贵族准贵族们也都纷纷竖起了耳朵。
侯爵道:
“神眷者大人正在为信仰战争做准备,而隶属大公麾下的鹰鹫骑你们也都知道,因为要确保吾神信仰的推行被打散分布到了各地,神眷者大人手中没有一支可以直接调用的强大力量……这当然不行!
所以,要求我们根据爵位和封地的不同,攒一支不能比鹰鹫骑弱的部队送都城去,接受神眷者大人的亲自调教磨合。
具体的标准,你们每个都不同,你们也不用担心,一定不会让你们伤筋动骨就是。”
那位伯爵先是迟疑了一下,才有些抗拒的道:
“按照惯例,这种调用我们当然无条件遵从,不过,都是在有战争爆发前完成集结,毕竟我们封地内也需要力量镇守,不能让他们长期外调空置。”
侯爵递给他一个微妙的眼神,嘴上道:“听我说完。”
而后,他对竖起耳朵的众人继续道:
“这个抽调是和神眷者大人的另一个要求联系在一起的,因为神眷者明确提出,抽调的这些力量,不需要那些吾神的坚定信徒,反倒是那些刺头,那些改信非常困难,积习难改,桀骜难驯之徒……先把这些人挑出来送出去,神眷者大人亲自出面调教。”
“这……这不太好吧?”众贵族又吃了一惊。
按照他们猜想,应该在那些最虔诚的一批人中进行抽调甄选才对。
侯爵道:“这就是神眷者大人的要求……你们不妨这么想,改信工作之所以推行艰难,和这些家伙的关系其实蛮大,因为有这样一种声音存在,让那些本来愿意改信的都变得迟疑起来。
现在把他们剔除,成功改信的比例直接提升一大截,而人都有从众随大流的心理,又没了唱反调的刺头……整个改信工作的推进是不是就轻松很多?”
听他这么一解释,众人恍然大悟。
然后纷纷为神眷者大人的智谋赞叹起来。
等众人再次安静下来,侯爵的神色变得严厉了起来,道:
“为了将这事彻底推行贯彻下去,神眷者大人严令,大公与教堂两方面都会严格执行。
我知道很多刺头其实背后都能找到你们身上,说到底还是仗了你们的势!”
说着他的眼神在众人身上扫过,警告道:
“若让你们自己去做,你们根据自己的亲疏远近有选择的进行甄选,这就失了此事本意,所以,大公、各地教堂、乃至于我,你们都要彼此监督执行,若有人在这事上徇私放水,那就别怪咱们这么多年的情谊。”
……
都城。
秦慎重问六世大公:“公国内具体有多少人,农夫有多少,商人有多少,地痞流氓有多少,权贵有多少,你真的清楚吗?”
六世大公摇头赧然,“不大清楚。”
秦慎重便道:“所以,除了明面上这些外,推行此事更大的意义就在于此,你要将这事彻底的推行下去,哪怕让人觉得动静过大都无所谓,把整个公国人口情况全都犁地一般翻一遍,将这些信息牢牢掌握在你手中,这才是你应该做得,这也是一切的基础,你若连这都不知道,什么计划都只是画图画饼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