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翦继续面无表情地瞪着雏鸟,企图用自己身上肃杀的煞气逼退这只不知死活的鸟。但小鸟感受不到他沸腾的杀意,一个劲扑棱着自己光秃秃的肉翅膀,往杀神身上贴。
江念嘴角越翘越高,在看到师兄吃瘪这件事上,向来是乐此不疲。
她笑着扯了扯谢清欢的袖子,大声问:“这只鸟在干什么呢?”
谢清欢为难地看眼面无表情的裴翦,解释:“它饿了。”
饿了,想跟自己的“妈妈”讨东西吃。
江念笑容憋笑憋得脸都红了,肩膀乱颤。嘲讽得太明显,谢清欢移动脚步,稍稍替她挡了挡,免得裴翦恼羞成怒,一剑劈过来。
裴翦拔剑:“孽畜,受死!”
剑尖颤巍巍地指着小肉.球,只要稍微往前一寸,这只刚破壳的雏鸟便会血溅五步。
然而小鸟完全不知长剑之利,好奇地盯着雪亮剑尖,跌跌撞撞往前扑。
谢清欢脸色一闪而过担忧之色,想施法救下小鸟,还没来得及动作,剑尖一颤,裴翦后退一步,把长剑移开。
青年冷着脸,把长剑收回,拧紧眉头骂,“孽畜!”
孽畜根本不怕他,还兴冲冲往他身上贴。
江念忍笑忍得肚子疼,“师兄你就从了它吧!”
裴翦往后退,大长腿迈得很快,脚步甚至有些仓皇。
“吱——吱——”雏鸟张大嘴巴,翅膀扑棱扑棱振起,锲而不舍地跟在裴翦身后。
江念看热闹不嫌事大,看小鸟跑得太辛苦,快要追丢自己的男妈妈,偷偷送过去一道清风,让风载着它飞起来,化成一道流星,笔直扑向裴翦。
裴翦回头,狠瞪她一眼,身子一矮躲开迎面而来的肉球啾。小鸟一个急刹车,继续紧跟在他身边,围着他吱吱吱叫。
幼鸟张大的嘴巴跟一个黑洞似的,根本闭不上,饥饿祈食的声音嘁嘁喳喳,吵得裴翦心慌意乱。
他快步走了许久,猛地又折身,凶巴巴地问谢清欢:“鸟吃什么?!”
谢清欢一怔,“水灵果?”
江念适时丢过去一个储物袋,储物袋里满满当当装满水灵果。她笑着说:“师兄,你看我体贴不体贴?”
裴翦看她一眼,接过储物袋,把袋口打开,水灵果瀑布般落下来,很快就攒成一座小山,盖住了小小啾肉嘟嘟的身体。
“吱吱——”雏鸟的声音穿透力极强,从水灵果山底下传出。
江念松口气,看来这只小鸟确实很耐折腾,她便不用担心小小啾被师兄养死了。
小小啾一路啄出一条通道,冒出个小脑袋,继续颤巍巍地支棱起来,跟在裴翦身后。
吃完水灵果后,它身体上好像多了几根毛,绒绒覆在肉上,看起来没有一开始那么奇怪。
江念注意到,小小啾的毛除开翠色,还有丝丝缕缕的红。她蹙眉,问谢清欢:“这是什么品种?”
谢清欢定定看了半晌,缓声说:“好像是青鸾,又像是凤凰。”
他敛眉思忖片刻,忽而恍然,“念念,我濒死之时,天边是否响起一声凤鸣?”
江念点头,“对啊。”
按理那时候会诞生一只新青鸾,然而新青鸾刚叫了一声,又被她给摁了回去。
谢清欢笑了笑,“这就是那只本来应该新生的青鸾,不过它无法存在这个世上,大抵师伯又用一只火凤的精魄与它相融,所以它才会同时能吸收赤虵的火与水灵果的灵气。”
江念总结,“总之是只牛逼轰轰的鸟,不知道它长大以后,会不会有你……”
她瞥见谢清欢脸色,连忙改口:“不知道有没有你万分之一的风华,”旋而她又笑着说:“那肯定是没有的!”
谢清欢摇头,“念念,太浮夸了。”
江念:“啧,夸你你还挑剔起来了,是不是?”
人类的悲喜并不相同,裴翦与雏鸟大眼瞪小眼,只觉得他们吵闹。
最后三人准备一起回七杀宗,小凤凰扒拉着裴翦的衣袍不肯松开爪子。裴翦一脸嫌弃,把它拎起来,小凤凰两只爪爪在空气中乱蹬,最后找到机会,一下子勾住青年衣襟,趴在他的胸口。
裴翦面无表情,再次想把它丢走,没想到小凤凰爪子很有力,勾住他衣襟的金线,划拉一声,他胸口的衣服破开一个大洞,露出坚实精干的胸膛。
江念吹个口哨,“哟,师兄,肌肉练得不错嘛。”
裴翦白了她一眼。
谢清欢直接挡在她身前,遮住了她的视线。
裴翦冷着脸,浑身肃杀之气,心情差到极点。若是寻常,其他人看见这尊杀星露出这样的表情,早就吓得四处窜逃。
然而小凤凰不仅不怕,反而迎难而上,爪子继续勾拉裴翦的衣服,把他的长袍扯得稀烂。裴翦深呼吸两口气,终于没忍住,掐着小鸟的两个翅膀,丢铅球一样把它丢出去。
“吱——”
天际划过一道漂亮的抛物线,江念与谢清欢齐齐往天边看,只能望见一个小点。
裴翦如释重负,跳到飞剑上,“走!”
赶紧走。
江念笑得更厉害,靠在谢清欢身上走不动路。
师兄故意送颗蛋,这是为了过来折磨自己吗?
她看着一件黑袍被鸟爪子扒拉得破破烂烂的青年,笑得很畅快,大声说:“师兄,你也有今天!”
裴翦见江念只是幸灾乐祸,面无表情地说:“师妹,你小志。”
谢清欢听得一头雾水,然而江念秒懂他的意思,瞪圆眼睛,“你才小人得志!师兄师兄,你就从了它吧!别搞得这幅贞洁烈夫的样子,男妈妈怎么啦?有人想当男妈妈还当不上呢!”
“……”
谢清欢微微皱眉,哭笑不得。
裴翦摆脱小凤凰,再次变成原来杀伐果断的剑神,连腰板也挺直了。他看江念还在笑得花枝乱颤,便率先御剑而起,打算离开这个鬼地方。
刚飞起来,就听江念“咦”一声。
他回过头,远处一个小黑点以极快的速度朝他冲过来,眨眼就飞到他面前,扒拉到他胸口。
小凤凰翅膀上覆盖浅浅的绒毛,已经能支棱起翅膀飞起来了,飞翔的速度还挺快。
江念心中感慨神兽不愧是神兽,成长的速度令人瞠目结舌,她对上裴翦审视的目光,立马道:“师兄你别看我,这回真不是我做的,它自己飞过来的!”
她眼睛一亮,抚掌笑道:“师兄你真棒,你看你这么一丢,它就学会飞了哎!”
裴翦:……
小凤凰死死抓着他的衣袍,尖锐的爪子几乎要扎进他的肉里。这点小伤对于他们七杀宗的人根本不算什么,他不觉得疼,只觉得……
这被扒胸口的姿势,莫名羞耻。
偏偏江念在旁边继续笑道:“小凤凰啊小凤凰,你趴在我师兄胸口,是想吃奶吗?”
裴翦忍无可忍,一脸黑线,再次把小凤凰给丢了出去,丢完就御剑遁走,化作一道流光,霎时消失在天空。
江念抬头,感慨:“从来没有见师兄逃得这么快过。”
师兄只追着别人赶。
小凤凰被丢得远远的,又振起翅膀,飞快地追着裴翦飞去。凤凰与青鸾同属神祇,这只还是经过冥城的裴翦加强过的,为蛋时就彰显不凡,防火防水还防摔。
现在破壳而出,就更加显出它神鸟本色,一小会的功夫,就飞得比寻常修士御剑还快,锲而不舍地跟在裴翦身后。
江念笑着道:“他逃,它追,他们都插翅难飞!”
谢清欢:……
终于甩开了小凤凰,江念也不急,拉着谢清欢游山玩水,大半个月才回到七杀宗。刚迈入七杀宗的境地,远远就看见一道火光冲天而起,映红半边天空。
紧接着,两道灰扑扑的人影从火中飞出,逃难似的冲出七杀宗。
注意到江念,陆鸣眼睛亮起,大声道:“师尊!你可算回来了!”
江念皱眉,“怎么回事?”
陆鸣有苦难言,“前段时间我们这来了一只鸟,赶都赶不走,追在师伯后面,刚刚师兄种的海棠花,被它一把火全烧了。师兄出去买花种了,叮嘱我要看好这些花,”他哭唧唧地说:“完了,师兄回来非得把我宰了不可。”
“师尊,我们先走啦!”他拖着岁寒雪,朝江念挥挥手,“我准备在外面躲几年,等师兄气消了再回来。”
他打个寒颤,“要是师兄准备来暗杀我,师尊你一定要提前通知我!”
还没说完,火光中漫起深红的雾气,雾气飞快往旁边扩散,笼罩住整个刑堂。
十殿阎罗霎时阴风阵阵,血雨腥风。
陆鸣吓得浑身一激灵,牵住岁寒雪往地上一跳,钻进地洞之中,大声道:“师尊!我走啦!我一定会回来的!”
江念沉默地看着地上一个洞,心想,按照陆鸣这挖洞的效率,说不定什么时候鬼方山直接垮掉。她伸出手,移了两棵树过来,稍微挡住那个黑漆漆的洞口,然后慢悠悠地往刑堂飞去。
七杀宗的刑堂一直是魔修们害怕的地方,因刑堂主人用刑刁钻,下手无情,总能很快直抵人心,勾出他们心中最害怕的东西。无论多凶悍狡诈的魔修,最后总会跪在年轻的刑堂主人面前,痛哭流涕,后悔来世上一遭。
所以他们将刑堂换作十殿阎罗,而刑堂的主人,自然就是活的阎罗王。
从前江念一直觉得这群魔修言过其实,她的徒弟明明文静又乖巧,只是平时喜欢怀揣匕首捅捅人,有这么一点点不足为道的小爱好罢了,哪里像阎罗王了?
但当她看到燃起的大火中,君朝露静立在火中,面无表情地盯着烧毁的海棠花林,周身溢出的煞气鼓起他的黑袍。通红火焰摇晃,照得他的眉眼冰冷,冷厉疏离。
江念:哦豁,还很有些像阎罗王。
阎王叫你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
陆鸣,危!
她笑起来,又乐观地想,看来七杀宗后继有人了!
君朝露默默俯身,只能从火里捞出一把烧尽的灰烬,白皙指尖被染成深黑。他看了看,忽而扯起抹冷笑,低声道:“陆鸣!”
江念:“你师弟离家出走了。”
君朝露脸上狰狞的表情霎时消失无踪,抹了抹脸,白皙的脸颊上像花猫似的多了几条黑痕。他温和笑着说:“师尊,你回来了,你看,我让师弟帮我看好花园,结果变成这样,不然师尊回来就能看见开好的海棠花了。”
他笑容有点扭曲,温声道:“我合理怀疑,师弟在报复我。”
江念笑了笑,“哎,这关他什么事,不都是那只鸟在到处喷火。”她看着火光四起的刑堂,手肘撞了撞谢清欢,“你们鸟小时候都这样?”
谢清欢表情严肃,“我不这样。”
江念翘翘嘴角,又问君朝露,“哎,那只鸟呢?去找它算账啊。”
君朝露抬起脸,真诚问:“那只鸟是真人与师尊的……小鸟吗?”
江念笑笑,“算不上,它烧了你的林子,你尽管去打它,烤了做烧鸟我也没意见,记得分我几口肉就行!”
谢清欢沉默半晌,才开口:“不至于。”
君朝露松口气,擦了擦脸上的汗,把自己俊美的脸擦得黑一道白一道。他也顾不上什么体面讲究,抬手指了指止戈剑谷,叹息道:“师尊,倒不是我不和小鸟计较,只是它真的太厉害了。”
江念本来心中不屑,区区一只鸟,能有什么破坏力。就算是神鸟,她的青鸾不也乖得很吗?
于是她与谢清欢飞到止戈剑谷,飞到谷口,就听到里面剑鸣嘶嘶,还有裴翦暴怒的吼声:“孽畜,受死!”
数道剑气呼啸飞出,席卷天地。
一只火红中掺杂中几缕绿毛的杂毛小凤凰张开双翅,灵巧地躲开盘旋的宝剑与锋利的剑气,笔直朝止戈剑谷中的人影冲去。
剑谷中飞旋的宝剑攻击所有外来者,哀哀剑鸣在谷中回荡,无数宝剑烂银般飞舞。
小凤凰双翅一扇,卷起猎猎大风,扇走刺来的宝剑,又吐出一把大火,将另外一股仙剑烧融,银色的仙剑碎片流萤般飘落。
江念呆住,这只鸟好像比她想象中还要厉害。
不愧是师兄送来迫害自己的鸟!
小凤凰雄赳赳气昂昂地飞过止戈剑谷,伸出尖利的爪子,想去扒拉裴翦的胸口。在经过一番鸟飞剑跳的缠斗之后,它最后趴在了青年的头顶上,爪子勾着他的头发,把他的脑袋当成窝,还扭了扭屁股。
裴翦深呼吸。
小凤凰突然口吐人言,发出小童清脆的声音:“妈妈!饿饿!”
裴翦拔剑,“孽畜,受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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