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可怜老鸟(1 / 1)

沉下水底后,她进入一个漆黑的空间。

江念抬起头,四方深黑水流垂至坠.落,注入寒潭当中。头顶梧桐根系盘根交错,构成一个法阵。

她几下划过漆黑冰冷的岩壁,跳到寒潭旁,踩在地面上。

脚下的触感绵软。

江念蹙眉,挥手召来几只血蝶,蝶翅挥动,在潭水里映出一线红光,最后落在潭边芳草之上。

看清脚边是什么时,她瞪大双眸,瞳孔微缩,身子僵了一下,好半晌,才慢慢俯下身,用手摸了摸冰凉柔嫩的绿草。

是一地的清露草。

清露草很冰,摸上去,像谢清欢的手一样。

江念蹲在地上,苦海仇深地望着这一地清露草,不可置信地皱紧眉。清露草是青鸾濒死时滴血所化,这么多清露草……那只青鸾,已经死了吗?

救她的、为她再来人间的青鸾,已经死了吗?

江念眼前一暗,低着头,见潭水中一抹血色漫开。她慢慢抬起头,深黑的潭水中,立着一个形销骨立的青年。

他被锁链囚住手脚,锁链上的尖刺穿透他的血肉,鲜血滴滴答答落入水中。

江念喃喃:“神君?”

神君已经不是初见时姿容如画、风华无双的模样。他极为凄惨狼狈,染血的黑发湿漉漉垂在两侧,脸色惨白如雪,定定望着江念。

江念踏入寒潭中,慢慢走近,看清他身上青袍破损,惨白的手腕脚踝,有交错的剑痕。

不知为何,她脑中冒出支离破碎这四个字。

当她抬起手,想把人拉起来时,青年的身影突然消失不见,她一回头,便见他倒在岸边,流出的血化作清露草,脸上呈现灰白濒死之相。

江念明白了,这是她的心魔。

她疑惑地皱起眉,心想,自己和青鸾也没多熟吧?原来以为心魔会是师父、或是师兄、或是她自己,结果居然在看到清露草的瞬间,瞬间生了修士闻之色变的心魔。

但是心魔也没有像传说中那样,诅咒她、伤害她,扰她修行。他只是一身是血,站在不远处,深黑眼眸静静凝视着她。

江念也不像其他人生心魔时那样满腔怨恨,而是站在水中,心中涌上淡淡的惆怅与无奈。寒潭冰冷刺骨,她恍若未觉,只是与青年对视,想了半晌,才明白过来。

她能接受师父到了寿数后,从容面对死亡;

却不能接受,一生渡世的青鸾,这样不甘而绝望地死在阴暗角落,支离破碎,无人知晓。

她轻轻问:“这就是你放弃飞升、想要拯救的人间吗?”

“这就是人间所谓的,道义吗?”

青年没有回答,心魔自然也不会回答。

一滴水掉在寒潭中,发出滴答清脆声响。

江念明白,自己的道心乱了。

她确认心魔不会伤害她后,就跳到岸边,望着一地清露草,自言自语:“听说这草能治百病,要不打包带点回去吧?”

她抬起眸,问:“你不介意吧?”

心魔依旧沉默着。

江念心想,他一定不会介意的,神君这么温柔的性子,愿意为一个素不相识的小孩醒来,将自己陷于死地,自然不会介意她再采一点清露草。

可他不知道,人的心向来坏得很,比如他从前救过的小孩,现在不仅不想着帮他报仇,反而蹲在地上,兴致勃勃地开始采清露草。

青鸾一身是宝,谁不觊觎?

江念怕把这里薅秃会打草惊蛇,引起掌门注意,便只采了三株。她将灵草收入储物袋中,想要站起来,但身体微微晃了一下,好像脚麻了,只能又重新蹲下去。

她捂住脸,过了许久,才放开了手,抬头望着心魔,眼睛很亮,瞳孔隐隐透着漂亮的红色。

她有些无奈地说:“你们怎么一个个,都能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呢?”

其实江念知道,这一地清露草也证明不了什么。只能说青鸾在这里受过重伤,但没有尸体,天地间也没有第二只青鸾现世,说明他多半是没有死的。

她只是突然有些无力,就像被抽去了所有力气。对这样的结果,她心里早就有了准备,却还是……

江念奉行以恶制恶,但她知道,世上总有很多好人。

像她师父,像青鸾,他们一生善良,手不染血,本该有好的结局。

她心中滋生淡淡的无力与惆怅,抹了把脸,振作起来,坐在清露草上,仔细打量这地洞中的一切。

血蝶划过潭水,萤火的光霎时点亮湖水。湖中沉着碗口粗的铁链,江念将铁链拽出,握在手中,铁链沉甸甸,阴凉刺骨,是用陨铁打造。

当年她炼制本命法宝,也不过一块陨铁,这样一条粗重的锁链,得要多少稀世的陨铁才能练成。而且锁链上刻满了细小的符文,只是锁链从中断裂开,符文也已经失效。

江念心里又开始痒痒,忍不住想把这根宝贝带回老家。

她按捺住自己抢劫的欲.望,望着潭底留下的痕迹,判断:“九华山抓住青鸾以后,就把它用锁链锁在这里。”

潭水阴冷,仿佛还与底下的魔渊相通,能逐渐侵蚀人的神智与修为。这根陨铁锁链也是特意为困住青鸾所制,特意囚住他。

若只是这样,也就罢了。

头顶还有一处困阵,用无数九华山无辜弟子阴魂压阵,若青鸾想要破阵而出,势必要让他们魂飞魄散。

江念心想,以他的性格,宁愿永远被锁在暗无天日的寒潭中,也不愿再出来了吧。

但是寒潭中有挣扎的痕迹,铁链也被挣开,说明许多年前,他曾奋力挣扎过,想要离开这里。江念又望向石壁上交错的剑痕与地上的清露草,心中叹口气,想到,可惜这奋力振翅,终究是失败了。

青鸾不在这里,会在何方呢?

九华山囚住他,多半是想强行与他结契的,难道他已经被强行结契?那么大一只鸟,总不至于消失不见。

江念再次跳到寒潭中,忍着刺骨的魔气,一寸一寸在血水中搜寻。魔渊的寒气自地底传来,让她无法看清底下的情况。她找了半晌,指尖磨破,血珠从葱白手指滚落,只找到一捧带血的羽毛。

她怔怔望着羽毛,慢慢把它拢在怀中,脸贴在这捧粗糙、冰冷、带血的羽毛上,慢慢合上了眸子。忽然,洞中传来一阵地动山摇。

江念见青鸾不在这里,里里外外都被找过了,便从来处飞回,重新跳到蜃兽的泡泡里。

小蜃乖乖坐在里面等她,望她许久,忍不住问:“你没事吧?”

江念:“没事,我能有什么事?”

小蜃盯着她惨白的脸色,滴血的指尖,还有手中摩挲的带血羽毛,默默离她远了一点。不管有事没事,反正受苦的不会是她,小蜃心想。

江念缓了缓,才用术法把自己弄干净,收集来的那捧毛小心收入怀中,再低头看时,林琦和林虚负都已经晕倒在地上,生死不知。

她按照霸地的气息,找到他们,这才发现这个困阵已经摇摇欲坠,情况变得相当糟糕。

山心鬼气翻涌,被困在石中的冤魂脱困而出。灵石噼里啪啦掉在地上,如一场大雨倾盆。

这些鬼生前是九华山内门弟子,天资超群修为深厚,死了也很能闹腾。霸地扛麻袋一样扛住张会,带着他飞快往外跑。

张会:“啊好多鬼啊!啊天被我抠破了啊!啊老大救命啊!”

霸地沉默寡言继续扛人。

江念见掌门盘坐空中,像是守住阵法中心,强行维持法阵。九华山难得乱起来,她自然趁火打劫,一抬手,一片满怀怨恨的恶鬼再次脱困而出,鬼啸声此起彼伏。

张会吓得面无人色:“啊啊啊啊啊!”

掌门在强行催动法阵,地上的灵石再次冒出灵光,将恶鬼拽入其中。江念就在偷偷蹲在暗处,抬手再把恶鬼放出。

他们一个补,一个砸,灵石叮叮当当掉在地上,响声清脆。

注意到掌门气息已乱,江念手中出现一抹寒光,眼睛猩红,飞快朝掌门出手。掌门猛地睁开眼睛,无法挪动身体,只能硬生生接住这一杀招。

鲜血从他嘴角漫出,江念手中的长剑刺入他的胸膛,厉声逼问:“青鸾在哪里?”

掌门瞪大眼睛,“你知道了?”

血色在他胸口蔓延,江念将真气注入剑中,宝剑光华大盛,在掌门胸口侵蚀出一个大洞。

她长发飘散,双瞳如血,看上去与那些法阵中挣扎的恶鬼相似,见掌门迟迟不语,江念心知这只是他一具化身,当即抬手朝他袭去,用了搜魂禁术。

在搜魂术起效前,掌门的身形飞快变得虚幻,消失在空气中,底下的恶鬼失去控制,不停咆哮嘶吼,朝张会与霸地扑过去。

张会:“啊啊啊救命!”

就在厉鬼快扑到他身上时,一道剑光飞入,逼退厉鬼。

摇光峰主御剑飞入,握住仙剑,其他几位峰主紧随其后。

江念一看九华山倾巢出动,眸光暗了暗,心道,囚住青鸾之事,他们都知道。她望着不远不近跟在自己身边的心魔,攥了攥掌心,飞到半空之中。

摇光冷声喝道:“七杀宗主,你为何又来我九华山?”

开阳怒吼:“你怎么又来了!你是不是故意挑这个日子,想来祸害我们九华山的青年才俊?”

江念笑了起来,瞥了眼还在同鬼魂搏斗的霸地与张会,无人怀疑她就是霸地,只以为是魔宗宗主格外阴险,诡计多端,掐着点来天枢峰捣乱。

仙门这些人,脑补一直是很在行的。

她站在空中,绯红裙摆在魔气中翻滚,手中执着剑,也不与他们废话,直接一剑刺向摇光。摇光反手相迎,剑尖刺透江念的肩头,与此同时,江念也在她腹部留下一个血洞。

江念吐出一口血,瞥眼旁边的心魔。他身上一共七个血洞,曾有七道剑气呼啸而下,刺穿他的身体。

“这一剑,是你刺的吧?”江念挑眉,转身反手一剑,凌厉的剑锋朝另一人呼啸而去。

她是魔修,内里运行功法,伤口好得快。没打多久,几个人就被她不要命的打法吓得不敢近身,江念见好就收,在他们身上都添上几个血窟窿后,扭头就往洞外飞。

她下意识朝青年伸出手,意识到这是心魔后,恍惚片刻,差点中了一道剑气。

“别让她跑了!她已知晓青鸾之秘!”鬼气中出现一双眼睛,死死注视江念。

几位峰主穷追不舍,江念穿透法阵,飞出天枢峰,她站在呼啸的剑气中,不再躲避,硬生生受两道剑气后,直接掏出自己的大铁棒,再次朝天枢峰砸过去。

轰然一声,山体出现数道裂缝,鬼气从裂缝中冒出,恶鬼伸出惨白的手,意欲爬出这座仙气萦绕的仙门第一峰,这座葬他们一生的坟茔。

江念不等他们反应,操纵铁棒啪.啪.啪在天枢峰上一顿乱打,然后放出自己属于大能的神识,大声对九华山每个弟子喊:“天枢峰闹鬼啦!快来抓鬼,抓到一个鬼报酬十个极品灵石!”

摇光、气得剑都握不稳了,“你、你、无耻!”

江念笑:“比不上你们。”

底下的弟子一听说抓一个鬼就给十个极品灵石,眼睛都亮了,一伙人抄着家伙如狼似虎地飞来。若是他们来到这里,见到这一幕,九华山辛苦隐藏的谎言将在一瞬间无所遁形。

长老只能一边传言稳住弟子们,一面将灵力注入法阵中,修补被几度砸裂的豆腐渣工程天枢峰。

江念朝他们挥挥手,化作一道流光,趁机遁走,她遁走了一段路,又折回来,重新跳入霸地身上,扮演纯良无辜的好弟子。

回来时,霸地还在跑酷,张会还在尖叫。

开阳焦急把霸地拽过来,“没事吧!快点离开这儿!”

江念问:“这是什么?”

开阳的神色变得很复杂,“忘记今日之事,不许和人说起,这不是你们能知道的秘密!”说完,他拽住两人,往山外一丢。

江念顺势扛着张会飞走,离开天枢峰后,她回头一眼,眼神泻出几分凌厉。

张会:“啊啊啊老大我要死了吗?”

江念把他丢在地上,不再管他,直接回到属于霸地的小院里。刚到家门口,她就从飞剑坠在地上,吐出一口血。

“念念!”谢清欢慌张扶起她,颤抖着手从怀中拿出丹药,“怎么这么多血?痛不痛?”

江念拽住他的手腕,抬起脸,突然对他露出灿烂的笑容。

谢清欢心神一晃,丹药掉在地上,他焦急弯腰去捡,却被一把拉住衣襟,撞入一个带着铁锈味的吻里。

鬼使神差,江念亲了口他,然后靠在他怀里,眨眨眼,“我给你带回来一个宝贝!”

谢清欢输入灵气,稳住她的伤势,“你神魂受创,是摇光的剑法?你和他们打起来了?”他眼眸沉沉,隐隐露出几分怒色,“他们伤的你?”

江念:“问这么多干嘛,她刺我一刀,我捅她十刀,不亏!”

她抬起眸,见少年眼睛湿漉,忍不住瞥眼旁边的心魔,心中叹口气,忽然感慨:“幸亏你只是青鸾的小弟,不是青鸾。”

谢清欢给她擦药,一边问:“为何?”

江念从怀中掏出摘得的清露草,碧绿的草澹澹如翡,在阳光下折射温润的光。

谢清欢微怔,“念念在妖国时摘得的吗?”

江念摇头,指了指远处天枢峰,“在那。”

谢清欢望着她,一副难以理解的模样。

江念便详细解释自己在天枢峰遇到的事,说完,她见少年神情依旧怔忪,忍不住伸手捏了把他的脸,顺便从怀中取出那捧粗糙染血的华羽。

谢清欢皱起眉,“好丑。”

江念:……

她叩指敲敲,“你能不要在这个时候讲究吗?”

谢清欢回过神,手指抚上一缕一缕黏在一起的羽毛,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眸。

江念和他推理:“当年他们把青鸾骗出来,想同他强行结契,便将它囚在山心,用阵法困住。不过后来不知发生什么,青鸾重伤濒死,消失不见。”她顿了顿,担忧地皱起眉,“他不会死了吧?”

谢清欢握了握她的手,“没死。”

江念叹气,“也是,如果死了,不是又会生出一只青鸾吗?这些年我都没听过有青鸾现世的消息,说明这只可怜的老鸟确实还活着。”

谢清欢听到她说“老鸟”,抿了抿嘴角,“念念,别想这么多,你伤重,先休息。”

江念:“不必,”她盘腿坐在树下,“我运功调息一下,你替我护法。”

谢清欢应了声,怔怔坐在她身边,望着那捧染血的羽毛。他蹙起眉,看了一会,又扭头,凝视江念的容颜。

少女闭目调息,侧脸白皙柔美。

谢清欢的脑袋像是钝住了,太阳穴生生发疼,很长时间无法思考。过了会,他在江念身边设好防护法阵,神魂出窍,回到天枢峰的白玉仙宫。

一回来,他就察觉到不同,鬼气四起,狂风大作。

他静静站在悬崖上,头顶天空崩裂,就像那日幻境消融的景象一样。那种难捱的虚弱与痛楚又骤然回到身上,他的面色白了白,低下眉眼。

老妇送来一杯灵茶,茶水沸腾。

谢清欢望过去,天枢说,灵茶是特意为他寻来,可替他抵挡魔气侵蚀之苦。他的目光慢慢落在老妇面上,淡淡道:“盛夫人,”顿了顿,又换了一种更贴合的称呼,“蜃夫人,天枢受伤,在全力修补法阵,你可以告诉我真相了。”

老妇猛地抬起脸,眼角落下两行浊泪,张开嘴,露出自己被剪断的舌头,“啊、啊。”

谢清欢松开掌心,取出一株清露草,示意老妇服下。

老妇将清露草嚼烂,跪在地上,含泪道:“神君!”

谢清欢:“我去过妖国,见到老蜃与小蜃,他们很想你。”

老妇垂泪不语。

谢清欢语气温和,问道:“当年你为何离开妖国,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老妇抹了把眼角,才把自己所知的事情告知。

她当年在妖国,遇到几个神秘人,神秘人拿出带血的青鸾羽毛,告诉她神君遇难,请她来人间救治。蜃兽心思简单,听他们的话,便匆匆跟着他们前往人间。

等到了九华山,她看到山心囚着一只重伤濒死的青鸾,而囚住他的,正是带她来人间的人。

蜃夫人道:“我来时,神君已经重伤,加上魔气折磨,神志不清,濒临入魔。”

青鸾若是被魔气侵蚀入魔,便会变成大凶之物,别说九华山,就是当时人间,也说不定毁在他手中。

“他们说,是否不愿让神君受此折磨。”

谢清欢指尖微颤,轻声说:“所以,你为我织了一个幻境。”

蜃夫人点头,“是。”

谢清欢按了按眉心,在他的记忆中,九华山众人焚香而请,他才从林下海离开,飞到九华山上。后来,得知九华山地底魔渊封印松动,他便主动留在这里,镇压魔渊。

数百年来,魔气侵蚀让他苦不堪言,他无法离开天枢峰,只能静静坐在山崖,观云海翻滚。天枢想出一个办法,叫作血肉化身,用他的一节契骨,一块血肉,造出一个凡人化身。

他以谢清欢的名字长大,体会红尘五味,后来成为清微真人。

谢清欢凝视云海,问:“这也是你织的一个梦吗?”

蜃夫人低下头,“神君,我……血肉化身是真的,他们强行取出你的契骨与血肉,割开你的神魂,让我为你织一场美梦,化解你心中的怨愤与戾气。数百年后,等你自愿再入魔渊,与本体融合在一起,才能真正像昔日九华那样,身死化山,封住魔渊。”

谢清欢慢慢说:“我记得小时候,天枢带我下山,路过的摊贩遇见我,给了我一串糖葫芦。”

糖葫芦晶莹剔透,很漂亮。

蜃夫人轻声说:“这是假的,因为小蜃小时候总闹着去吃糖葫芦,所以我为神君织梦时,便擅自加上了这节。”

都是假的。

他为人的记忆、努力、辛苦、挣扎,都是蜃兽为他织的一场梦罢了。

蜃夫人织梦时,心中常常挂念远在妖国的小蜃,看着幻境中一直练剑,被教导成为众人表率,断绝七情六欲的小孩,忍不住在梦境中,织出一两件和他画风不相同的东西。

比如一朵开得别别扭扭的花,又或者是一串晶莹剔透的糖葫芦。

蜃夫人说:“这些年,九华山摇摇欲坠,魔渊裂缝重现,他们想要你像当年的九华神君一样,身死化山,替人间封住魔渊。”

“可是神君不愿,我也不知他们做了什么,我来之时,神君快被他们逼为世上最凶的魔,所以才有这一场蜃景,渡你心中戾气,待到你的神魂清明,愿意踏入魔渊,与沉入魔渊的本体融合,才能重新镇住魔渊。”

谢清欢怔忪片刻,慢慢说:“那天晚上,街上挂满花灯,小贩送我一串糖葫芦,没有收钱,说小仙君长得可爱,便免费送你了。”

第一次,有人不求回报,免费送他什么东西,就算只是一串普通的糖葫芦,他也十分高兴,心想,原来为人,是这样欢喜啊。

谢清欢脸色苍白,很无奈地笑了一下,“原来这些都是小蜃的记忆,与我无关。”

蜃夫人跪在地上,头埋得很低,不敢看他。

谢清欢宽容笑道:“这些年辛苦你了。”他抬起手,触摸到蜃兽身上的禁制,微微蹙眉,“你身上的禁制,我暂时无法解开。”

蜃兽压根不敢想他还会愿意为自己解除禁制。

她被蒙骗逼迫,但也是帮凶之一。

谢清欢站起来,对她道:“我帮你解开禁制的,不过不是今天,”他抬头看了眼,裂开的天空在慢慢合拢,困阵重新恢复运转,“把幻境解开片刻吧,让我看看,这百余年,我到底身在何方。”

蜃夫人点了点头,白玉仙宫、飘渺仙府潮水般消退。谢清欢看见头顶痛苦挣扎的阴魂,黑水中沸腾摇曳的魂火。

他脸色一白,身子微晃,眼前飘过很多画面,最后停在了初见时的那一幕:

中了死咒的女孩蜷在仙宫一角,轻声哭泣。

他心想,若是想让他镇守魔渊,便像幻境之中这样,焚香而请,坦承相告,他如何会不愿呢?

何苦去伤害这么多无辜的人?

可是,他现在不愿了。

谢清欢靠近魂火,身上又传来被灼伤的疼痛,他苦笑一声,原来在天枢峰感受到的虚弱与痛楚,并非只是天枢所言的魔气侵蚀。

他思忖片刻,跳入魂火烧灼的黑水中,进入下面的地洞,也如江念一样,看见了一地的清露草。

谢清欢眼神黯了黯,但转瞬想起江念带着清露草回来时欢喜的神情,嘴角微翘。

念念好像很喜欢。

清露草可治百病,肉白骨,活死人,炼成灵丹也于修行有益,是难得的宝贝。何况这里的清露草不像妖国那样生出神智,化作灵物,只是很普通的,可以入药的药草罢了。

谢清欢思忖片刻,从储物袋拿出一个铲子。

蜃夫人感觉刚长出来的舌头在打结:“神、神君?你要挖通魔渊吗?”

仙门长老在青鸾身上设下种种禁制与封印,他的本体在濒死状态,修为完全被压制,无法使出全力。

蜃夫人心想,所以他这是打算依靠人力挖穿魔渊,给自己报仇吗?

古有精卫填海,今有青鸾挖山。

好励志一神君。

蜃夫人很是惭愧,又为他的精神动容,揽起袖子,也掏出一把金刚铲“神君,我来帮你挖!”

他们一起把魔渊挖穿,放出地底的魔物,淹了九华山!虽然这样要挖个几百年吧,但鸟挖山穿,事在鸟为,他们复仇的心比火焰更要炽热,比高山更要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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