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瑕转过头,望向藏舟浦的方向。
此时,陆凤台已经追击小舟半个多时辰了,离最开始的地方也很远了。
李瑕算了算,时间差不多了,开口回答了陆凤台。
“杨雄没有登上小舟,他在登舟的时候就潜入水中逃走了。”
“哈哈,不错。”
名叫“武烔”的英略社成员大笑道:“老子一开始就藏在舟上,等杨雄入了水,老子就站起身来了,让你们以为这舟上有五个人,哈哈哈哈……”
陆凤台脸色愈冷,并不理会这蠢货,顺着李瑕的目光向远处望了望。
“高长寿呢?今夜可有来?”
“来了。”李瑕道:“杨雄做的记号就是通知高长寿在子时碰头,我告诉你的时间提早了半个时辰,又让这些义士引开你。现在,聂平应该已经与高长寿他们碰头,骑快马离开庐州了。你已经追不上了。”
陆凤台不甘地按了按额头,哑着嗓子问道:“你是什么时候与英略社这些闲汉联络的?”
“是聂仲由联络的。”李瑕慢条斯理地说道,“我与他们也并不相熟。只与封朗中、马大侠、武大侠见过一次,这位封姑娘与刘大侠,则也是第一次见……诸位义士都是慷慨之人。”
李瑕说罢,朝舟上的诸人点了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聂仲由?”陆凤台道,“你在和我约定之后,分明没有和聂仲由商量过。”
“对。”李瑕道:“但在最开始我就与聂仲由计划好了。我判断你有可能已经捉住了某个高氏余部,也告诉过他我有可能会假意投靠你。”
“不太可能,你怎么知道我会招揽你?”
“我故意让白茂在街上偷东西,为的是借白茂之口把我的经历都告诉你,让你觉得我做事情还不错、与聂仲由关系也不好,让你起意招揽我。
这些聂仲由都知道,他知道白茂没什么骨气,肯定什么都会说出来。我们也知道队伍里有你的眼线盯着我们,所以行动的具体细节都是用纸条传递。”
“呵,一开始你就已经在算计我了?”
“算是吧,最开始见面的时候,你在林子肩上拍了一下,我就感觉得出来你为人……蛮热忱的。”
陆凤台神色复杂,道:“聂仲由装病见封妙手、让他们来冒充高氏余部。当时你还没见到杨雄,就已料定我会同意你的计划?”
“是,这案子你有期限,拖不起不是吗。”
“聂平天天出去嫖,为的是麻痹我们,好在今夜甩开监视、接应高长寿?”
“对。”
“不应该的。”陆凤台摇了摇头,道:“你们不应该能配合得这么好,聂仲由不可能这么信任你。”
“他还是稍微比你更信任我,比如他就没有派人监视我。”
“为什么?你为什么帮他、却不帮我?”
陆凤台似乎很受挫败,眼神隐隐有些像怨妇。
“原因有很多。”李瑕道。
他说着,回头看了一眼,只见有一行人举着火把向这边而来,是聂仲由与林子他们。
那就已经没有必要再拖时间了,很多的原因李瑕也懒得再说,遂随口又说了一句。
“最主要的是,我父亲还在聂仲由手上。”
陆凤台一愣,喃喃道:“可我已经派人去临安……”
“你骗我的,你没派人去临安不是吗?”
“你怎么知道?”
“你送我的宅子都没留我父亲的房间。”
陆凤台道:“因为我知道聂仲由不会真杀了你父亲。”
“嗯,你是个好上司。”李瑕道:“但我要以父亲为重,我是一个孝子。”
陆凤台沉默了一会。
孝子?
他分明感受得出来,李瑕根本就不在意那个父亲,只是在随口敷衍罢了。
——总不能是为了安慰自己?或是别的理由太难听?
……
聂仲由已走到了他们的面前。
李瑕转过头,道:“你若再不来救我们,我就真的投靠陆都头,以求保命了。”
聂仲由颇没礼貌,也不答话,只是站到李瑕身前,挡着他,直视着陆凤台。
“把人交给我吧。”陆凤台叹道:“高长寿改变不了西南形势、高琼也不行。你明白的,高泰详、高泰禾兄弟都死了,他们的后人又能做什么?”
聂仲由道:“那你告诉我,谁能改变西南形势?”
陆凤台沉默片刻,道:“事已既此,没有人能挽回了。要怪就怪大理国太不争气,朝廷得到消息时它已经灭国了。”
“好,西南防线怎么办?我大宋腹背受敌该怎么办?战马又从何处买?”
“可你做这些真的没有意义!只会坏事……”
“那你告诉我该怎么做?!”
陆凤台摇了摇头,道:“多说无益,我要把这些人都带回去审。”
他指了指舟上英略社的五人,又指了指李瑕,喝道:“拿下!”
“慢着。”
聂仲由也是大虽一声,拿出一道手令,展在陆凤台眼前。
“我此番北上,为的可不止高氏一事。”
陆凤台眯了眯眼,看着这封手令,显出些鄙夷之色,眼中却又有不甘。
他凑近聂仲由,压低声音,冷冷道:“你上头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两人对恃着,那边舟上就有人不耐烦起来了。
“陆凤台,某乃‘庐阳剑客’马秋阳,要捉我放马来捉便是!”
“老夫封妙手亦奉陪到底!”
“算我‘健步神行’武烔一个!”
这慷慨激昂的呼声中,还掺杂着一句轻轻的女声,带着微微的羞意。
“爹,那位就是你说的李小官人吗……”
陆凤台侧眼看去,目光在马秋阳脸上一扫。
这个庐阳剑客今夜扮的是高长寿,他身材倒是修长,但那长了麻子的长脸怎么称不上相貌出众。
陆凤台看到这张长脸,就想到马秋阳那个在军中任副都头的兄长,正是有这样的倚仗,才能让这种闲汉一天到晚厮混,今夜还闯出大祸来。
至于封妙手,以前是个军大夫,不仅与聂仲由有交情,还曾救过杜相公之子的性命……
而且,捉拿大理人交给蒙人这种事终究是不宜声张。人拿住了都好说,人没拿住,再追究英略社这些人,怕要闹出大乱子来……
陆凤台心中权衡着这些,终是闭上眼,下令道:“放他们走。”
“走吧。”聂仲由道,向小舟上的五人招了手,转身向城内走去。
……
夜风吹弯了芦苇,也把前面的对话声送到陆凤台耳中。
“此次多谢封丈出手相助了。”
“四郎不必多礼,老夫身为大宋子民,抗击蒙鞑,义不容辞。”
“就是,义不容辞!偏某些人总想把并肩作战的同袍卖了,成天到晚,尽是这些龌龊事。”
“娘的,以前害死了岳爷爷,后来气死了余都帅。如今他们再卖掉些异族人当然是心安理得了。”
“哼,让他费尽心机,还不是扑了个空。”
“……”
队伍当中,唯有那白衣佩剑的少年始终不怎么说话,身姿隽永,却又带着些事不关己的疏离感……
。